魏國雍涼各部對陳倉的每日戰況,皆知之甚詳。

這是因為跨過汧水落營的魏延部,並沒有狙殺前來陳倉城探析戰況的斥候遊騎。

似是,彼是故意放行的。

魏國的斥候遊騎每每遇見漢軍警戒在外的騎兵時,都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蓋因他們發現,只要他們不超過三騎的規模,漢軍的騎兵不但沒有策馬前來糾纏或者驅逐,反而故意讓開了道路。

“彼逆蜀魏文長有此舉措,非是翫忽職守,而乃欲以戰況令我軍不耐焦灼、出戍圍鏖戰也!”

對於斥候遊騎的疑惑不解,魏雍涼都督司馬懿乃是如此寬解的。

且示意各部將率對此勿以為念,各司其職即可。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安之若素寬解別人的他,反而是心中最為焦灼的人。

不止於身為督率的職責使然。

更因為他沒有想到,漢軍此番竟是如此決絕。

受限於地小民寡的巴蜀,向來都是走“兵貴精,不貴多”的路線,每一位士卒都是歷經兩三歲嚴苛演武才能臨陣廝殺。

故而,巴蜀兵出隴右以來,每每臨陣都很吝嗇士卒的傷亡、不作死傷慘重的強攻之舉。

哪料到,如今圍攻陳倉城,僅是晝夜而攻了五日,就約莫傷亡近萬了!且絲毫沒有放棄的意圖!莫非,彼蜀相諸葛孔明為了攻陷陳倉,不吝三萬將士皆喪乎?從每日斥候歸來稟報的司馬懿,大致估摸出了漢軍攻堅的傷亡,心中隱隱有所悟。

亦有些欣喜,有些擔憂。

欣喜,自然就是他龜縮而守的戰術見效了。

尋不到野戰機會的蜀相諸葛亮,迫不得已之下強攻城池而傷亡無數,不斷的損耗巴蜀的戰爭底蘊。

擔憂,則是覺得郭淮守不了太久。

歸來稟報的斥候,在聲色並茂講述目睹的攻城經過時,臉龐上與眼眸之中皆帶著一縷驚懼與恐慌。

遠遠觀戰的,都被漢軍的死不旋踵給嚇到了。

更莫說正面迎戰的郭淮部。

或是說,才被強攻了五日,應暫時無需擔憂巍而堅的陳倉城會被攻陷。

但司馬懿不敢確鑿。

若事有萬一呢?陳倉城一旦陷落,關中便再無險峻的陣地而守,哪怕漢軍的兵力遠遠寡於魏軍,亦能挾大勝之銳形成席捲之勢......莫要以為長安可守。

雖然長安的城牆比陳倉更高更厚、守備兵力與物資等更充足,但漢軍完全可以預留一部兵馬在城外戒備,其餘等席捲各縣,將武關、潼關以及大河蒲坂津先攻下來,讓同樣閉塞的關中變成巴蜀的囊中之物。

如此,作為前漢舊都的長安城,就將不攻而破了。

無他,四百年漢室的人心使然耳!天不絕炎漢的天命之說耳!是故,司馬懿如今心中所思慮的,乃是要不要提前出兵救援。

以免錯過了救援的時間,令陳倉陷落了。

且他有絕對的兵力優勢。

在西戍圍的魏軍有約莫八步騎,屯在長安的尚有五萬,他可以動用十萬步騎並進攻打兵力五萬有餘的逆蜀魏延部,未必不能勝之!哪怕雍涼各部士氣低迷,但他可以雒陽中軍充前驅啊!只要前部士卒悍不畏死,就能鼓舞起後方士卒同仇敵愾之勇、就能相互激勵著奮勇向前、眾志成城酣戰。

再者,哪怕不能勝之,戰成勢均力敵、不分伯仲亦是魏軍得利了。

因為一旦魏延部無法遏制魏國的援軍臨汧水河谷,不管是逆蜀丞相還是吳班部在有了後顧之憂下,皆不會再肆無忌憚的攻堅。

如此,陳倉城的守軍可得喘息的時間重整旗鼓,修繕順壞的城牆與再次部署防禦工事,亦能堅守得更久了。

而恰好,作為攻方的逆蜀,最怕戰事曠日持久。

如若三個月之內無法攻陷陳倉城,他們自然就因為銳氣喪失、士卒疲憊而罷兵退出關中了。

若不,再等五日便進軍?司馬懿將手放在了花白的鬍鬚上,看著案几上的兩份軍情沉吟不定。

一者,乃是他在魏延部渡過汧水河谷落營後,便遣了兩校兵馬入褒斜谷,看漢軍留了多少兵馬戒備穀道,以此推斷出是否可與屯兵上庸的胡質部併力入擾漢中郡的可能。

顯然,這點漢軍已然意料到了。

在褒谷的棧道口,漢軍預留了數百士卒在依險而守,可卻三五倍之敵。

亦是說,他唯有打消此念——遣入兵馬少了,難以攻破阻攔;遣兵多了,漢軍徑直將棧道焚燬了,同樣令他徒勞無功。

另一軍情,乃是從隴東傳來的。

在他允了牽弘之請後,漆縣守備乃是以牽弘的五千烏桓突騎與周當部的六千步卒同往,併力沿著涇水河谷西上入擾安定郡。

他們二人很謹慎。

幾乎是以步步為營的方式推進,並沒有長驅直入與逆蜀鏖戰於野。

但沒想到的是,漢軍比他們更謹慎!三千西涼鐵騎與一千隴右漢騎,同樣沒有突前來戰,抑或者繞道奔襲切斷魏軍的糧道,而是配合督四千無當軍(號為飛軍)的王平,緩緩而退!準確而言,乃是且戰且退。

他們一直都是派遣數百步騎在前,來抵禦魏軍試探性的攻擊。

如若漢軍小勝了,便會止步步前,繼續以數百步騎臨陣;但若是漢軍小敗一陣抑或彼此傷亡不分上下的情況下,他們竟就拔營緩退去了。

就如反向的步步為營。

一開始,牽弘與周當都以為,此乃漢軍在玩驕兵之計,誘敵深入。

但如此連續十餘日後,他們二人就不是這樣認為了。

漢軍都小敗了七八陣了,都要退到臨涇縣的地界了!亦是令他們陷入了繼續推進,還是罷兵歸去的取捨兩難中。

繼續沿著涇水河谷推進,他們將要面臨前有王平部、側有臨涇城張嶷部的夾擊之勢,尚有被西涼鐵騎繞道切斷糧道的危險;但若是罷兵歸去了,他們此番出來又有何意義呢?將烏桓突騎分散了劫掠村落、毀掉田畝的做法也行不通。

漢軍的騎兵不少,足以戒備周邊周全。

是故,牽弘與周當二人落營與漢軍對峙後,再度作書歸來詢問司馬懿:可容他們一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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