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該用餐了.”

一短衣蒼頭不顧此間已弩張劍拔的氣氛,徑自碎步而入,將手中一短仄食案擱置在鄭璞案几上,猶出聲催促道,“郎君莫耽擱,藥已在煎著,用晚了會耽誤太醫囑咐的吃藥時辰.”

他是鄭家的老僕,於鄭璞少小時便伺候起居了。

乃在隴右冀縣盧家別院的張妍,得悉鄭璞移居山谷養疾後,擔憂軍中扈從粗魯而特地遣來照料起居的。

在他心中,自然是將鄭璞靜養放在第一位,可不管貿然插話會衝突了待客之道或者其他。

不可免,他的行舉亦緩解了此間凝重。

早就人老成精的高凱見狀,連忙借坡下驢,起身拉著句就種羌首領滇迷後退了數步,拱手而道,“不敢耽誤將軍用餐,我等且先避席以待.”

“好.”

聞言,鄭璞亦以目示意扈從乞牙厝將利刃歸鞘,起身伸手往炊煙處而指,“山谷僻野之處,難為待客之宴。

我已令人備下了吃食,二位且移步自用,還望莫嫌簡陋.”

“不敢.”

高凱連忙謙言作謝,“多謝將軍賜餐.”

言罷,便在鄭璞扈從引路下避去。

吃食如鄭璞所說的十分簡陋,蒸熟的麥飯,一小份鹽漬的韭與菘,再一人一木勺肉糜便是全部。

但他們亦不能嫌棄什麼。

方才那短衣蒼頭奉給鄭璞的朝食以及此間扈從所食,皆是如此。

這個發現,讓高凱與滇迷皆心中隱隱有所悟。

鄭璞沒有備下宴席待客,亦意味著彼根本沒有再復商榷的意圖。

漢軍在如何安置北地遺民上,已然沒有商榷的餘地了。

他們要麼從鄭璞先前所提的條件中挑選其一,要麼歸去坐等日後漢軍兵鋒來襲。

故而,二人皆草草扒拉幾口便聲稱已足以果腹,隨意尋了淨手漱口的理由,移步至水潭畔私下商議接下來的應對。

其實也沒什麼好商議的。

不出聲發問,滇迷就知道身為漢家子的高凱,必然會選擇接受鄭璞的條件。

哪怕彼對被漢室拋棄的過往耿耿於懷、深惡痛絕!但漢室四百年的威望與父祖先輩的榮光,最終會讓他選擇妥協、選擇放下先前的觖望。

緣由很簡單。

已然身為數十年遺民的他,始終未將自己當成羌胡!更不會令子孫後代終為左衽!這也令滇迷很是無奈。

如若北地郡的羌胡部落與漢家遺民不能同心協力,他會陷入獨木難支、無力抵抗漢軍的權威,再怎麼不情願,最終都要俯首稱臣。

是的,他根本沒有選擇。

試問,漢家遺民復歸漢廷了,而他們羌胡部落沒有,漢軍焉能不會驅這些熟悉北地山川地理的漢家遺民來攻打他們的部落?而這些漢家遺民先前就與他們羌胡部落不乏爭執或刀兵相見之時,焉能不如漢軍所願!甚至,在漢軍提供軍械以及許諾戰利品皆賜下後,他們會聞戰則喜罷!唉......或許,此便是漢軍不復與他們商榷的緣由所在。

有恃無恐之下,又何必多費唇舌呢?“唉,事無轉機矣.”

果不出滇迷所料,待二人甫至水潭畔,高凱便率先出聲道,“漢室雖有負於我等,然而附我之人皆漢家黎庶,亦皆不願與漢軍自相殘殺。

故而,我欲率部復歸漢廷,不知道滇迷首領如何作抉擇?”

我還有選擇嗎?!不由,滇迷甫一聞言,心中便湧起了無盡憤慨。

亦沒有當即做答。

而是隨手撿起一小石片,恨恨的往水潭中扔去。

小石片打著旋兒,貼在水面上撲稜起了好幾個水花才沒入水潭不見,讓水潭漣漪朵朵圈圈盪漾開,好一會兒才恢復了沉靜。

滇迷倏然覺得這種景象與自己的處境很像。

漢軍就如這水潭,寬廣且深深;而自身如這飛旋的小石片,不管是折騰起了多少水花,最終的命運逃離不了被吞沒、歸於寂靜。

兩者之間,根本不存在可以分庭抗禮的實力。

“隨你罷.”

沉默了許久的滇迷,聲音裡亦帶著怏怏,“不過,若想讓我號召其他羌胡部落併入大漢,還需有個前提。

乃先前你我以及其他首領協商的條件,漢廷需先遣百餘匠人入北地郡,為我傳授技藝.”

言至此,他陡然側頭,死死的盯著高凱的雙眸,聲音變得很低沉,“此事,還請高首領務必與我併力爭取!若事成,你部亦得裨益!除非,高首領甘願歸入漢廷後,坐視族人淪為漢家底層兵卒或者屯田黎庶!”

的確,他的考量很對。

不復中原王朝所有的北地郡,在數十年間,不管是技藝還是學識都落後了太多。

若是沒有士人傳授知識、匠人傳授技藝,復歸漢廷以後亦不會有晉升的空間、子孫後人更會從此低人一等!蓋因他們都知道,在短時間內漢室是沒有復置北地郡實力的。

先前尚是一統的大漢都無奈放棄了北地郡三次,更莫說如今還沒有入主關中的大漢了!“好.”

沉吟少時,高凱鄭重頷首,伸出了手,“若漢軍不允,我便與你同進退。

不管北上河套投魏,亦或者遷徙往上郡,皆誓死生與共!”

“同進退!”

滇迷亦伸出了手,與之把臂作誓,“死生與共!”

然而,哪怕他們自動降低了要求,但還是被鄭璞給回絕了。

“此事勿復言.”

聽罷他們的請求後,鄭璞乃是如此作言,“朝廷無有此先例,我亦不可首開先河!”

待見他們被拒後面有羞惱之色,便不復抑制心意難平,正色訓示。

曰:“前有董卓亂政、後有曹操恣睢,漢室風雨飄搖數十載,天下受兇醜酷烈肆行者無數,豈止於北地一郡邪?正所謂‘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

漢室養士四百年,值此逆魏竊據神器之際,忠誠之士無不痛心疾首、無不奮刀操戈以待,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我念爾等遺落教化太久,心生憐憫,故才網開一面,令爾等有機會復父祖先輩榮光。

然卻不想爾等僅恚被棄之恨,不思舊沐漢室之恩,竟索求無度!如此,爾等捫心自問,忠義何在?與唯利是圖者何異?我大漢令復爾等衣冠何為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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