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的龜縮守禦避而不戰,到如今的汲汲求戰,魏雍涼都督司馬懿心態的轉變令人覺得很離奇。

但細細思慮,卻又覺得情理之中。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嘛。

不趁著現今漢軍剛苦戰完陳倉、士卒疲憊之時來戰,待郭淮部被攻滅、漢軍徹底佔據城池後魏國會更難。

再者,魏國已然無可退了。

高平城陷落,他就退到了陳倉;陳倉城陷落,他還能退到哪裡去?退到漢室的舊都長安嗎?若是以長安城作為抵禦漢軍的屏障,在漢室四百年威望下,此與將整個關中拱手相讓有什麼區別!司馬懿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

乃是以秦朗為主將、夏侯霸為副職,督虎豹騎、兩萬雒陽中軍以及三萬雍涼士卒即可北上,趕赴與孫禮以及牽弘等部會合。

不必隱藏行蹤,而是一路大張旗鼓而往。

看能否讓逆蜀丞相諸葛亮分兵北上。

如若可以,那秦朗部將返身與逆蜀北上的兵馬鏖戰;而他自身亦會盡起其餘兵馬臨汧水河谷攻打逆蜀大營。

而若是逆蜀丞相不分兵,僅是令疤璞轉入隴東或歸陽城避戰嘛........秦朗與孫禮以及牽弘等人合兵後,便一路西去,徑直奔襲如今已然守備很虛弱的高平城,令逆蜀不敢避戰就是!且連在漆縣扼守的王生部,都隨之調動了。

司馬懿同樣讓他僅留下數百維護城池秩序計程車卒,然後盡起本部萬餘人沿著涇水河谷而上,攻打安定臨涇城。

蓋因如今扼守漆縣,已然失去戰略意義了!如若魏軍無法奪回來陳倉城,郿縣以西的右扶風諸縣皆無險可守,亦不復魏國所有。

這就意味著,逆蜀有無數路線可進軍切斷涇水河谷下游、兵臨漆縣,屆時王生部同樣會面臨孤絕無援的困境、淪為冢中枯骨、束手待斃。

如此,還不如現今就出兵策應,為戰事多搏得一分勝算。

做完這些排程後,司馬懿對將士作戰前激勵時,還給如今在弘農郡的天子曹叡作了書信。

沒有以陳倉外城被攻陷而請罪。

更沒有請天子曹叡增兵或者頒佈賞賜激勵士卒。

而是僅一句話。

曰:“陛下,今事急矣。

老臣唯有督軍死力一戰,死中求生.”

天子曹叡收到上表時,沒有什麼情緒。

倒不是習慣了。

自他御駕坐鎮弘農郡後,從關中攜來戰事軍情的快馬,每一個時辰就有一波。

不分晝夜。

亦不管局勢有無變化:無有,那便報安罷。

是故,他早就得悉了陳倉外城陷落的訊息,也早就有了決斷。

他要親自趕赴長安坐鎮,給雍涼各部將士為後鎮,讓所有人都明白,此戰魏國退無可退!唯有決死一搏!而在臨發的前夜,還有一個小插曲。

伴駕左右的散騎常侍司馬師,則是被很倉促的遣回雒陽,取了使節的儀仗與國書等,取道荊州趕赴荊南的吳國武昌宮。

蓋因司馬師早在孫權接受魏國貿易後、漢軍開始攻打陳倉城之時,便與天子曹叡私下奏對過,且提了一個很大膽的建議。

那時候,曹叡覺得不可取。

而如今,他覺得有些決定必須要作了。

不管這個決定是否有辱國體。

畢竟,戰事不能只考慮戰勝後如何,同樣需要提前綢繆如何去迎接最壞的結果。

..................右扶風,杜陽縣,杜水(漆水)發源處。

剛剛進入盛夏六月的時節,仍是驕陽烈日炙烤大地的酷熱難耐。

尤其是此時正處晌午後,莫說日頭落在大地化作白茫茫一片、似是能烤出隱隱約約的嫋嫋煙汽;就算躲在樹蔭下的懨懨人兒,都會覺得渾身溼噠噠的都是汗漬。

一道山樑延下來的緩坡處,身披精良皮甲、頭戴兜鍪的牽弘,就覺得在不停流汗的身體,猶如有無數只螞蟻在亂跑亂咬,十分難受。

但饒是如此,他亦駐馬不動,雙目如鷹隼般盯著前方。

唯有的動作,便是時而伸手撫摸著戰馬脖頸,安撫戰馬因為酷熱難耐而時不時就邁蹄晃頭的不安。

他的身後,近五千烏桓突騎同樣汗流浹背、同樣靜靜的駐馬默然不語。

循著他們的目光而去,只見下方平坦的谷地中,兩股兵馬已然在對立著布好陣勢,即將就要決死一戰。

發白且晃射的陽光,讓人們的視線隱約模糊。

但不妨礙所有人都能看到,站在赤黑旌旗下的漢軍,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卒的數量,皆明顯比魏軍更少一些。

憑藉著熟悉當地山川河谷的羌胡部落斥候嚮導,從汧水河谷率軍北上的鄭璞,毫無懸念的將牽弘與周當、王頎等部給攔阻在杜陽縣。

但從雍縣繞道趕來的孫禮部,同樣緊接著趕來。

這讓鄭璞的如意算盤有些落空。

早就與繞道南下的王平部以及西涼鐵騎會合的他,原本想著督兵趕到後,便直接上演“兩軍野外遭遇、唯有決死而戰”的戲碼;以兵力優勢先將牽弘等部擊潰,隨後再返身歸去進攻孫禮部的。

但如今局勢,如果他還是這麼下令的話,會被堪堪趕到的孫禮部從側夾擊。

不過,這種小失意也無關緊要。

只要他攔截住從漆縣南下的魏軍了,雙方的野戰便不可避免。

蓋因兩軍只不過相隔了約莫七八里的距離,任何一方都不敢將背後暴露在敵軍的刀鋒下。

而鄭璞覺得,哪怕魏軍多了孫禮部的萬餘淮泗精銳,令漢軍變成兵力寡少的一方,但最終樹立在戰場上的旌旗,乃是赤黑色的漢旌。

此與狂妄或盲目自信無關。

而是漢軍屢戰屢勝、勢不可當賦予的信念使然。

權當作一勞永逸了罷。

看著輕裝趕來的孫禮部甫一止步,原本擺著圓陣的周當與王頎就開始左右裂開,分別充當了孫禮部的左右翼,形成一個巨大的魚麗陣;而先前在步卒之側的烏桓突騎亦緩緩上了坡地,作為側擊之軍,鄭璞心中乃是如此作想的。

趁著此時間,他同樣讓漢軍變陣。

乃是與魏軍同,將先前的牡陣換成了魚麗陣,且讓西涼鐵騎出側待擊。

魚麗者,有進無退,唯有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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