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歌蝶舞,草木欣榮,白雲升遠岫,搖曳入晴空。

成都夏初四月的景色煞是迷人,讓久在隴右習慣了草色連雲、牛羊銜尾的鄭璞,於龍泉山西麓策馬緩緩時,瞬間就有了橫笛於唇的閒情逸致。

只不過,正側身伸手抽出馬鞍側的竹笛時,眼角餘光卻瞥見了緊隨其後的傅僉以及功勳子弟等正在給弓身繞弦,便又罷了心意。

歸來成都近十日了,亦讓鄭璞明顯感覺到朝野皆處於一種鬥志昂揚的氣氛。

甚至可以說是亢奮。

緣由,乃是逆魏動用十數萬大軍來襲無功而返、江東陰襲合肥而逆魏曹叡卻無法奪回,令朝野士庶皆覺得逆魏已然日薄西山矣!不足為懼矣!故而,所有人都在為謀求日後能隨徵關中競相奔走著。

與昔日夷陵之戰後豪族在南中叛亂、世家不願意為大漢效力的狀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若是在以前,這種上下一心的眾志成城是丞相所期待的。

但如今鄭璞卻是覺得暗藏隱患。

無他,過猶不及。

這些在成都的人們只看見了大漢北伐以來的勝多敗少、復地無數,卻不知道丞相每一次用兵都是如履薄冰,唯恐一步走錯以致前功盡棄。

蓋因以大漢的戰爭底蘊根本不允許敗北。

是的,漢魏雙方的實力仍不能比肩。

更莫說是如朝野士庶所臆想“關中可一戰而定”的奢望了。

鄭璞歸來成都後,出於人情世故的不可免,也忙了好一陣的迎來送往。

與之座談時,從他們的言談與神態中看到了信心慢慢而導致的輕敵。

或許,乃是他們鮮有面臨戰場屍橫遍野的機會,故而才敢輕言兵事、盡顯揮斥方遒的豪邁罷。

唯有中領軍向寵沒有那份急躁。

在與鄭璞座宴的時候,對北伐諸多事務都細細問及,且還斷言“還復舊都”之戰恐曠日彌久,絕非一戰之功。

不曾出蜀地至隴右便有如此認知,已勝卻無數人了。

至於他為何率先上表請命隨徵,那是向朗以後將軍之職歸來成都守尚書檯之故。

叔父居朝政中樞而子侄督兵戍守京畿內外,哪怕天子、丞相以及其他臣僚皆不曾對向家的忠貞有疑,但他自己要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而從他口中,鄭璞亦得悉張苞為何覺得自身會被調歸成都了~如今的中護軍、向寵的副職趙統,已不可能接替戍守京畿內外之責——他被天子調任作新軍的督領。

對!在丞相推政於眾後,天子劉禪便開始綢繆著組建新軍。

倒不是效仿前漢武帝“恐中尉之權太重,又於光祿勳置羽林、期門,而後南北二軍之勢始均”的帝王權衡心術,挑選良家子成軍。

而是丞相授意改職為益州刺史的蔣琬上表,請天子從此些年死事北伐將士的遺孤中,選拔優良者養為羽林郎官、教以五兵。

一來,此舉可體現朝廷之德、安將士之心。

另一,則是恩出於上,為天子日後掌控兵權綢繆。

這些將士遺孤,日後亦會被朝廷依著個人的才學,分派戍守各地的職責或入徵戎之軍任職,相當於大漢行伍中低階軍官的預備役。

如此,本就有選拔武將職責的趙統,被天子轉授羽林新軍統領之職亦不意外了。

但這也打亂了鄭璞的計劃。

在他應下張苞之請時,心中打算推舉趙統戍守京畿內外。

因為從忠貞與父輩功勳以及個人才能等角度考慮,最適合受領此職責的人,無非先帝元從關張趙三家的子侄。

如今,關興督領漢中,日後將被倚為國之藩籬督戰一方,不可能歸來任職;而張家次子張紹少小便筋骨羸弱、無有武事之能,在行伍中難以服眾;先前便官居虎賁中郎的趙統,自然就是最適合接替向寵職責的人選。

若不從此三家擢拔,諸如馬忠、糜威、霍弋與龐宏等其他人,都各有權衡之弊。

其中,糜威與龐宏不必說,行伍履歷太淺威信不足,且二人的從父糜芳與龐林如今分別在魏吳任職.......有些口舌是非,能避免就免了罷。

而馬忠與霍弋則是不能輕易調離南中。

現今的南中之地雖然大致安穩,但在故庲降都督李恢病故且宗族遷入漢中定居後,興古郡與永昌郡都曾有過土人蠻夷首酋作亂之事。

規模不大,馬忠與霍弋僅徵發郡兵而往便悉數討平了。

然而,孰人又能斷言,將彼等調離換做他人前去南中鎮守,不會誘發土人蠻夷部落新的叛亂呢?出於後方安穩更利於北伐大業的考慮,朝廷自是不會優先考慮他們二人的。

尚有被調往隴右駐守的李嚴之子李豐,亦不是良選。

李豐的資歷倒是無憂,但李嚴如今在中樞居督考百官之責,哪有令其子戍守京畿內外的!因而,算來算去,唯有將張苞調歸成都才是最好的安排了。

思及於此,罷了橫笛閒情的鄭璞,又心思放在了即將與天子劉禪會面的言辭之上。

歸來成都這些天,除了列班朝會時見過天子外,鄭璞一直沒有與天子私下設宴座談過。

因為三日後將北巡,屆時二人同行於途不乏攀談的機會,故而天子便很體貼的不佔去鄭璞迎來送往的時間了。

而現今遣傅僉來引鄭璞往龍首山西麓的羽林軍營地嘛........乃天子在臨行前,還詔令在成都的功勳子弟,以騎射功夫作為比較甄選出隨行北巡的人選。

算是恩蔭勵下的手段罷。

君臣同樂之事,鄭璞被召來乃理所當然。

尤其是他被丞相遣歸來迎駕北去,必然也要肩負沿途排程各地戍守士卒護衛的職責,亦必不可免在臨行前與天子以及向寵將一些細節商榷敲定。

只不過,覺得以天子敦厚的性情,斷然不會有臨時生事之念的鄭璞,將滿腹心思都放在瞭如何透過天子扭轉成都上下那股對北伐過於樂觀的風氣,以及在天子與丞相謀面之前如何先將張苞摘除戍守京畿職責之外罷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天子召他來與會,同樣是出於其他心思。

乃關乎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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