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愚此僧,年歲四旬,一個兇殘嗜血的淫狡之輩。

相比其他珍視麵皮的修士,他卻是個最不要臉的,甚至於連尊嚴都不要。

明明曉得眼前這對佛門眷侶,年紀都很小。

但為了活命,張口便是“爺爺奶奶”的喊起來,甘願作踐自己,當一個孫兒。

若讓他遇上的是旁人,是旁門左道,或是正邪不分的佛修,倒真可能糊弄過去,尤其他還在最後時刻,丟擲了誘餌。

他也自忖:這小白臉僧好生兇殘,法力通天,必是某個佛門大宗出來的,雖很是強大,但見識閱歷必定一般,憑我三寸不爛之舌,七竅玲瓏之心,定能糊弄糊弄保住性命,若耍弄的好些,說不定還能借刀殺人,弄死這小白臉。

善愚計較得不錯,可惜遇上的是陶真人。

陶潛在聽到“大慈大悲大超度菩薩”這字眼時,眉頭挑了挑,但很快也沒了耐性。

三兩句說完,已識得此僧是個什麼貨色。

張口,便施秘法。

真言秘敕一運,問道:

“將你所知錢塘省內諸情勢,諸秘辛,盡數說與我聽。”

善愚聽得這問題,心中立刻浮現欣喜。

暗道這小白臉果然是個沒閱歷的正派佛子,要盤問秘辛底細,竟然不用【搜魂攝魄】、【迷心煉魂】這些手段,而是老老實實的發問。

連雛兒都不是,只可算作是個痴傻的。

就在善愚這般想著時,下一刻,他面上浮現出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驚恐之色。

他出身魔佛寺無錯,但只一底層罷了。

哪裡見過聽過【真言秘敕】這等無上妙法?

根本抵禦不得,乖覺張口應道:

“回爺爺。”

“您問我,算是問著人了,如今整個錢塘省都在我魔佛寺掌控之下,鐵桶一般,自然也是我們魔佛寺僧眾知曉最多,而乖孫最擅打聽這些,保管不讓您失望。”

“先說形勢,現下錢塘省各處關口,盡數都已開啟。”

“任何人,任何軍隊,都可長驅直入,甚至連關稅都不收了,只願能多來幾支軍閥才好。”

“就這些日子,東北四省張麻子、漠北大都督耶律祿山、齊魯省吳紹祖、紅拂女魔……北地幾乎所有大軍閥都遣了人過來,雖大多來的不是他們本身,但至少也是數萬,乃至於十幾萬掌控者非凡異力的大軍。”

“尤值得一提,也最是好笑的,是朱氏王朝的那些餘孽。”

“有個喚作‘朱勳’的傢伙,本是朱氏王朝上一代的老王爺,一直在道門十二派之一的【樓觀道】修行,這才僥倖躲過了帝都那次災劫。”

“之後此人叛出樓觀道,糾結了大量朱氏餘孽,自集了一支大軍,自立為帝,佔了大半個雍州省。”

“他聽說那妖妃元明真被困在錢塘,竟是不管不顧,領著大軍,連夜從雍州趕來。”

“想是為了妖妃那天鳳妙體,以及其身上剩餘的朱氏王朝氣運,外加那祖神異寶【春秋輦】,自認為奪了這些,他就有希望復辟朱氏王朝之光輝。”

“呵,卻是痴人說夢,也不看看如今錢塘省內多少強人,多少軍閥,哪裡輪得到他?”

此時寺內那十幾個被善愚擄來的女子婦人,暫時都忘卻了恐懼。

都是一臉疑惑,看著那明顯不對勁的魔僧。

那僧滿臉的痛苦與扭曲,可嘴上卻始終不停,談性極濃。

縱然她們都是凡俗女子也猜出:這該死的魔頭,只怕是中了那位佛子的法術,正主動將門派內的隱秘洩露出來。

這種一張口,讓人主動交代的異術。

其實,也頗為詭異。

不過也要看是誰來施法,醜陋魔僧來用,那就是邪術。

賣相極美,不沾塵埃的妙僧佛子來用,那自然便是無上神通。

嘲諷過朱勳,善愚又繼續道:

“不過啊,不管來的都是誰,有多少軍閥,他們都註定得不到那妖妃。”

“別說是妖妃,只要入了錢塘,個個都將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放他們入省,正是我魔佛寺一眾高僧的決策。”

“將妖妃困在含山寺舊址,亦是如此,誘餌也。”

“他們貪圖妖妃的身子,我們也貪他們的身子,他們的大軍,甕中捉鱉,以煉佛寶。”

“好叫爺爺曉得,那寶貝,真個是驚世駭俗。”

“名字,正喚作那【大慈大悲大超度菩薩】。”

“須用我魔佛寺一位‘佛祖’自域外取回的機械秘法,再結合魔佛真諦,方可煉成。”

“只是這菩薩狀佛寶威能如何?如何煉法?能煉成幾尊?煉成後意欲何為?”

“儘管乖孫很是好奇,但這些都是不知,全然打探不出。”

“能打探出那佛寶名字,還是因我用了一罐佛香血酒,將師尊灌醉後才知。”

說罷這些,善愚仍覺不夠。

想了想,又立刻邀功補充道:

“爺爺你若對那寶貝有意,如今正有個機會。”

“此去八百里外,有一座大城池,名為【銀屏市】,我上回灌醉過路的善智師兄,從他口中聽得秘辛,幾位長老正在那處煉寶。”

“加之近來有幾支軍閥過去,盤踞其中,想來他們應該就都是寶材煉材了。”

“算算日子,這不知是第幾尊大超度菩薩,應當正在煉了。”

“爺爺現下趕去,應來得及。”

……

諸般情勢、秘辛都說完,善愚一張臉已是崩壞。

他跪在那處,渾身抖顫,屎尿橫流,連魂魄似乎都要硬生生被嚇得散去。

他先前還在算計,想要耍些心眼。

如今他終於是明悟過來:面前這看似嫩雛兒般的佛子,實則是比魔頭還要魔頭的存在。

此種控制人的手段,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滿臉死灰之色,只等審判。

陶潛聽完這些秘辛,對錢塘省、魔佛寺,已有了一個大概瞭解。

眼前迷霧,被撥開了些。

本是想立刻斬了此魔僧,不過細想一二,卻有更好法子。

一念喚來【律令魔】、【心魔】等魔頭,吩咐道:

“徹底改了他的心性,要他替自己贖罪。”

“以魔僧身份,暗中庇護黑柏寺周遭諸村鎮凡民,還有這些姑娘。”

“事畢後,自我了賬。”

“是,老爺。”

“老爺請好吧,此事簡單。”

在一眾魔頭諂媚的馬屁聲中,善愚瞪圓了眼眸。

想到自己將有的下場,此僧首次為自己諸惡行,生出了一絲懊悔念頭。

諸事安排妥當!

陶潛牽了雲容,徑直離了那孤山,往八百里外的銀屏市去。

以二人遁速,未有多久便至。

只前方,又見一座大山堵了路徑。

此山頗為詭異,頂上一團碩大黃雲蓋著天穹,下方是峻嶺尖峰,斷崖深澗,處處可見深谷,滿目映出山縫,無有繁盛探高的幽森古林,只一叢叢色調陰暗的低矮樹叢,繁複層疊,老遠便可聞見一股腐朽潮溼氣息湧來。

雲容見之,皺眉便道:

“此山源氣充盈,乃是通幽之地。”

“偏生潮溼陰暗腐朽,尋常的妖獸魔物只怕不願在此處修行,只有那些蛇蟲鼠蟻、嗜陰嗜暗的邪物魔頭,會將這裡視作樂園福地。”

“看那黃雲蓋天,這裡想必就是那所謂的【黃雲山】了。”

“那處秘洞,應是吞天洞,裡面確有一股妖氣暗藏山腹,許就是那所謂的吞天大聖蛤蟆精。”

“夫君你欲如何施為?可要姐姐施法,將那蛤蟆捉出來。”

陶潛聞言,對於雲容那時而好弟弟,時而俏夫君的稱呼頗為無奈。

只牽著的手,始終未放開。

兩人既是扮作眷侶,也是真眷侶,那痴纏、熱戀之態作不得假。

陶潛搖搖頭,指著那黃雲山道:

“此山之汙穢,雖無法與仙鶴山相比,但也好不了太多,怎可讓姐姐前去,燻到姐姐便不好了。”

“那團黃雲,喚作【地穢黃雲】,乃地脈陰氣、水汽、穢氣凝聚而生,對於妖魔邪修而言,算是一寶。”

“先前聽陳希夷道友說,那口氣甚大的蛤蟆精,慣常愛趴在山巔,吞吸雲霧修煉,如今這般乖覺躲入山腹之中,想必是被不遠處那銀屏市內,大量強人、軍閥所驚,生怕被奪了蟾珠,乃至於性命去。”

“那山腹內一應佈置陳道友也說了,有一片湖泊大的水窪,勾連地脈暗河,察覺不對,那癩蛤蟆就可跳河遁走。”

“不過這蛤蟆精,有個極不好的壞習慣。”

“一受了驚擾,第一瞬便會吐出蟾珠砸人。”

“那珠兒被它祭練的收發由心,尋常修士確實奈何不得。”

“可惜,偏生遇到了我,奈何奈何。”

話音落下,陶潛已是動手。

先隨意遣了幾個魔頭,往那山腹處,一個黑黢黢秘洞鑽。

而後,又低喝道:

“蛤蟆怪,你的劫數到了,速速出來受死。”

……

卻說山腹之內,果真如陶潛所言另有洞天。

好大一片水窪邊,趴伏著一隻黃皮大蛤蟆,其大若小山,滿身疙瘩、爛肉,腐爛黑斑,細碎肉刺等物,一雙黃澄澄的,充斥著陰毒之色的腫皰眼,半耷拉著,似睡非睡。

頗為怪異的是,這頭蛤蟆妖,還生著一雙肉骨膜翅,破破爛爛好似一塊大黃布扯成。

垂至身前,它瞧了瞧,眸中閃過一道自傲之色。

此膜翅乃是一種異類神通,喚作【黃雲通天翅】。

只要它一扇,頃刻可飛出數千裡。

縱比不過修行界中聲名最大的自在心光遁法,卻也不弱太多了。

“想當年,我黃白鳴不過是個天生殘疾,耳聾駝背的凡民,靠著蓄養蛤蟆,賣於酒樓集市的營生過活。”

“誰料某日撞見婆娘偷人,被她夥同姦夫殺了,還將我扔入蛤蟆池。”

“只我命不該絕,竟意外得了寶貝蟾珠,吃了那姦夫淫婦,自此踏足修行之路。”

“我那駝背,在我築基之時,竟蛻變為一雙異翅。”

“不過這修行界確是兇險,稍有不慎就要喪命,保命之法永不嫌多。”

“那銀屏市正有軍閥混戰,邪魔處處,還有魔佛寺的禿驢出沒,本大聖小心謹慎是沒錯的,只要我躲在這洞中,不管有何種敵人來都不必怕,哪怕是遭了圍剿,只要我往暗河一鑽,隨意擇一出口,脫離後振翅飛行,誰又能捉到我?”

黃白鳴本就性情孤僻,經歷被綠後,更變得乖張。

由人轉作大妖魔,依舊不信任何人,是以麾下連些伺候的小妖怪、小術士都無。

孤單久了,便習慣自言自語。

也就是他正自得想著時,忽然,一道挑釁、侮辱的聲音鑽了進來。

聽聲,似是佛門神通獅子吼。

經由山腹放大威能,轉瞬間,那聲好似一張張戰鼓在其體內擂響。

耳竅被破,七孔流血,更讓它哀嚎翻滾。

不等他做什麼,忽然又有數十魔頭闖入進來,嘰嘰喳喳,攻他心神魂魄。

“呔,好個癩蛤蟆,我家老爺喊你出去受死,你怎拖拉不去?”

“好醜的蛤蟆怪,快快隨我等出去,自己剝了身上的爛臭疙瘩皮,自我了結,免得髒了我家老爺的手。”

“咦?這怪不是天生蛤蟆精,卻是由人族變作的,魂魄已墮入畜牲道,怪不得這般腥臭不堪,讓我都下不去嘴。”

“紅姑子你不吃,我來吃,我纏身魔,最嗜臭的。”

這一群域外天魔,追隨陶潛時日頗多,早被馴化,個個沾染了自家老爺的性子和缺點,頗為難纏不說,聚在一起又特別吵,極其擾人。

黃白鳴本就被獅子吼折磨,如今又有魔音灌耳。

幾乎是下意識的,張口“呱”的一聲。

先是一團腥臭黃雲飛出,雲中赫然藏著一顆冒神光福緣,蘊山海巨力的蟾珠。

“死啊,都給我死。”

憤怒嘶吼中,九蟾珠砸將出去。

黃白鳴此時心念:這些魔頭太過煩人,但洞外那放獅子吼的人只怕我敵不過,砸死這些魔頭,我便遁入暗河逃走。

他想得挺好,正常也可得逞。

只可惜,陶真人來了,一切便不會正常。

吞天洞外!

陶潛聽到迴音,感知到蟾珠出了蛤蟆口,立刻一笑。

探手便從衣袖處抽出一道絲線,釣蟾法一運。

輝芒爆發,那絲線頓時無限延伸,一條“萬丈絲綸”便誕生。

其上,串著九枚福運金錢。

末端,有一顆天蟾寶珠,作餌子用。

陶潛隨手一甩,絲綸釣線似有生命,主動往吞天洞內一鑽。

山腹內,要砸魔頭的蟾珠。

見那絲綸釣線,立刻轉向,一道蟾鳴後,化作一隻滿是寶光的三足金蟾。

其看也不看後方泣血驚呼的黃白鳴,抖了抖,將身上汙穢黃雲蹬散,徑直咬了那珠餌。

“出來吧!”

隨著洞外此聲傳來。

足以令黃白鳴心碎、癲狂的畫面便出現。

他視作為第二性命的寶貝蟾珠,竟就這般被釣了去。

“不!”

“還給我,我的寶珠,那是我的。”

“不管是誰,求求你,將寶珠還給我。”

心肝寶貝被奪走,黃白鳴再顧不得逃遁之事。

哭喊著,追隨著那釣線。

背後膜翅瘋狂扇動,大嘴張開,欲將蟾珠奪回。

只是這位吞天大聖黃白鳴,狀況與那五通真人柳樂安,幾乎是一模一樣。

一身修為法力,皆源自蟾珠。

如果他不那般衝動,一遭攻擊就吐蟾珠,而是依仗著神通法力,與陶潛廝殺糾纏。

說不得,還能鬥個一兩回。

可他也如柳樂安一樣,中了陶潛奸計。

當然,這倒也怪不得黃白鳴。

他不過是個稍幸運些的荒野散修妖魔,哪裡曉得,這天底下還有【釣蟾法】這種東西?

總之失了寶物,他即刻被打回原形。

飛著飛著,那龐大身軀劇烈縮小,背後所謂的異種黃雲通天膜,也是瘋狂縮小,

眨眼間,他就變作一頭不過約莫車輪大,渾身腐爛,駝背耳聾的醜蛤蟆。

一雙肉骨小翅膀,軟趴趴的貼著。

只能眼睜睜看著寶珠遠去,而他,則往下方掉落。

尚在半途,殘軀遭獅子吼餘威擊中。

只聽得“嘭”的一聲,炸裂開來。

變作漫天碎肉,大雨般,往下方水窪灑落。

潮汐一衝,便與水窪中隨處可見的人類屍骨混合著,消失無蹤。

此人,倒也是死有餘辜。

入道時吃那姦夫淫婦,算不得多大罪過。

可之後他就養成“配對食人”的毛病,佔了黃雲山後,興致一來,就喚來黃雲妖霧,劫掠周遭,尤其嗜好夫妻,非要擄過來一起啖了,這才舒服些。

……

吞天洞外,陶潛一手牽著雲容姐姐,一手捏著剛到手的寶貝。

第三顆九蟾珠!

自陶潛從玉蟾師叔處得了蟾珠,短短數月,又集齊兩顆,且都不費吹灰之力。

“釣蟾法果是好用,非蟾宗修士得了蟾珠,面對此法幾乎沒有反抗之力,實是有些不講道理。”

“當然,與我而言卻是利好。”

“可惜蟾宗秘傳的馬甲暫時掉了去,不好再用,否則我持三顆九蟾珠,外加那蟾神瓦當,以及我如今的法力……嘖嘖,極樂境以下,我已無敵。”

陶真人釣蟾得逞,頗有些志得意滿。

正也是此時,他與雲容忽而面色都生出變化。

驀地閃身挪移,出現在那黃雲山之巔。

抬頭遠眺,直往銀屏市方位看去。

卻見得下一刻,充斥著凶煞氣息的喊殺之聲,沖霄而上,響徹八方。

銀屏城外,好大一片平原。

赫然有兩軍對壘,一聲令下後,開始衝殺,無比濃郁的血氣瀰漫而出。

更為怪異的是,城外軍陣廝殺。

城內,卻有另一股音波也自沖霄而上。

卻不是喊殺,也不是哀嚎嘶吼。

而是念經之聲,一道道無比虔誠,頌唸佛經的聲音匯聚著,充斥這千里地界,天花亂墜,蓮花遍生,好似隨時可引得佛陀菩薩,降臨此世。

ps:五千多字,已盡力,明兒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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