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民如子,所以民的財貨妻女,便都是他的?”

……

高不宜這霸道歪理,若是在南方省份,在祖龍社,在救國會這等地界說出來,少不得要被暴怒的正道修士出手打殺了去。

可在此處,卻引得那府衙宮殿內滿堂喝彩。

陶潛這四魔,狗妖李奉仙不發一言,曲中元陰陰嗤笑,倒是那名為鄧血巢的老鱉妖最是興奮。

頭頂水草搖曳般的數十條寄生蟲,晃的更歡,只聽他讚道:

“高城主說得好,說得妙啊。”

“這道理,實乃無上至理。”

“這群卑賤凡民,合該遵從,感恩戴德才是。”

高不宜府中已擺了大宴,席上聚了大量妖魔鬼怪,邪修術士,異類惡靈,還有他高家那些個禽獸族人,諸多聽過沒聽過的馬屁,奉承之語不斷響起。

不過這些人,修為手段都很一般。

廣平城周遭真正能入他眼的,還真就只有此刻降臨的四魔。

聽得鄧血巢的稱讚,高不宜心情大好,繼而施法。

只見得漫天玉屑紛飛,在虛空中凝成一條晶瑩玉橋,一端在廣平城主府,另一端則延伸到陶潛四人的腳下。

“諸位道友能來,高某自是欣喜。”

“快快入宴,飲一杯水酒。”

“宴畢後,高某自會將要事說與諸位聽,只要那事能成,保管四位都有踏足極樂境的機會。”

最後一句,是高不宜傳音所說。

極樂境三字的誘惑,就算是一些道佛大宗的真傳弟子也照樣抵禦不住,何況是這幾個散魔。

正常而言,能踏足洞玄境的散修都已經是走了大運。

大多,也都止步於【通神一關】。

踏足極樂?

幾乎沒有可能。

如今驟然聽到高不宜丟擲的這條件,哪怕再警覺也無用,不可遏制的上鉤。

老鱉鄧血巢,一張醜陋老臉笑得好似一朵菊花。

原本還有些冷淡的曲中原、李奉仙,也都露出期待之色。

陶潛,則依舊認真扮演著五通真人。

四魔對視一眼,便一起踏上玉橋。

輝芒一閃,進入府中。

眼前頓見景象,再度印證曲中元所說,高不宜極為寵愛那個女修新妾。

好端端一座魔窟城主府,如今被裝扮的極妙,處處貼喜,百花爭豔。

只是,雖有好景卻無好人。

陶潛四魔不說,那些個樓閣亭臺內,飲宴享樂的,俱都是些奇形怪狀,凶神惡煞的妖魔鬼怪,異類生靈。

這邊大口啖血肉,那邊埋首飲瓊漿。

有些個妖魔興致起來了,竟乾脆就在席上尋著夥伴,胡天胡地起來。

男僵尋女屍,雄魔配雌鬼。

沒有幾個呼吸,這城主府便恢復了往日盛景。

何地也?

無有人倫,失卻人性的魔窟罷了。

陶潛還好些,他走南闖北,摻和各種大事,此類景象他可以說見得多了,已經無法讓他再生出驚訝反應來。

倒是曲中元、鄧血巢、李奉仙這三怪魔,算是首次見識這種釋放天性的魔宴,各有驚色。

不過真正心動,恨不得即刻加入其中的,仍舊只有那鄧血巢。

李奉仙性情高傲不說,因修了那《靈犬昇仙經》,早已算是半人半犬,能讓他動情慾,交出元陽妖軀的,唯有另一位犬仙,還必須得是雌的。

而那曲中元更怪,他天生的異種血脈,雖也是漸漸沒了人性,可同時丟棄的,還有這些在他看來沒用的慾望。

他瞧過幾眼後,還嗤笑點評道:

“修仙也好,煉魔也罷,連自身慾望都控制不住,任由心猿肆意,意馬狂奔,不過都是些被獸性主導的糟爛貨色罷了。”

“高道友,你這喜宴,都請了些什麼賓客,哪有資格與我等同坐一席?”

好傢伙!

倒是誰也沒有料到,曲中元忽然來了一發地圖炮。

瞬間,府內所有妖魔鬼怪都瞪了過來。

狂暴的怒罵聲混雜著殺意,翻湧席捲,彷彿要將他們四人淹沒。

可惜,這群妖魔確實低劣。

曲中元只吐出一道冷哼,其面上六顆猩紅血眼同時睜開,駭人血光登時充斥整座城主府,其背後更隱隱浮現一尊比山嶽還要龐大的猙獰厲鬼。

煉獄巨口張開,似下一刻就要場中所有人吞了去。

便是陶潛,也不由側目。

正打算藉著二人靠近的方便,去蹭蹭,以志述窺其隱秘。

忽而懷中,袁公聲音傳來道:

“你可是好奇此人根底?”

“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隱秘,此人非是鬼道修士,乃是不入正統的異種。”

“近古之時,大地之上出大量猛鬼,且伴隨有一些無解的神異現象,這鬼災又是要了至少數千萬人族性命去。”

“彼時有人族先輩,探究各種消災之法,其中有一法:人族女子與厲鬼相合,可誕下特殊血脈,喚作【食鬼咒體】。”

“身具此血脈的人族,無需修煉,只捕捉厲鬼猛鬼便可,不管是吃還是御使,都可擁有超凡偉力。”

“不過這種血脈,先天有缺,非但會漸失人性與慾望,更無一可踏足道化境。”

“而且……他們也極容易成為其他修士的資糧靈材。”

“不說旁的,你能召喚【天外炎精】,又擁有穀神簋,只需將這些人往那簋中一扔一煉,便可得‘太陰百鬼丹’、‘天鬼魔丹’、‘萬鬼靈膏’這些鬼道聖丹。”

“聽聞你有一好友,入贅了一座鬼國?”

“這豈不是正好,煉了這些好東西送去給你那好友,保管他在其丈母孃處討得喜歡。”

袁公一邊給陶潛講述新秘聞,一邊也不忘調侃。

而宴中,曲中元的威風也沒能發下去。

突兀聽得一道猙鳴,廣平城上空立刻顯出一道龐大刀影,濃郁之極的玄陰寒氣鎮壓下來,頃刻間大雪紛飛。

且那雪花,乃是猩紅色。

飄蕩下來又瞬息凝滯半空,所有人見此都生出死亡預兆:被籠罩其中的生靈,都可能被斬殺。

曲中元的鬼眼法域,頃刻被刀光破去。

其厲鬼法相,也被猩紅雪花割得渾身裂紋,哀嚎不止。

“玄陰血霜刀!”

“好,果真如傳聞所說,是一件非凡寶物。”

“高道友倚仗此刀,尋常洞玄境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他日你若修為再進一步,嘖嘖,我等四人恐怕非要聯手才能抵禦你了。”

說話的,是烏靈江老鱉妖。

他雖奸詐無恥,但在廣平城周遭四魔中,性情也最為正常。

給了高不宜一記馬屁後,他又轉身拉扯曲中元,遞過去臺階道:

“曲道友卻是誤會了,你我何等修為,怎可與這些後輩同坐一席。”

“不說交情多寡,只你我身上的氣機他們也受不住啊。”

“你瞧,高道友特意為你我四人設了一宴。”

“走走走,許久未見,老鄧對高道友還有道友府上豢養的藥奴,可是想念得緊。”

順著老鱉妖的指點,三魔看向裡間。

果然主殿之內,玉光湧動,另有一小宴,上首端坐兩道身影,其中一位正含笑瞧著四人。

曲中元的性情時而古怪,時而正常。

先前乖張,侮辱群魔。

被那刀光一斬,卻又恢復,收起法力,隨陶潛、老鱉妖、李奉仙三人入宴落座。

坐定後,幾人正色看向此間主人,廣平城主高不宜。

很是出乎陶潛意料,這高不宜,與他那禽獸同族“高頑”的形象完全不同。

面目俊朗,一襲紫袍,三縷鬍鬚,好似個儒雅中年秀士。

只有當與其對視時,瞧見那一雙滿是淫邪之色的眼眸,才可生出判斷:此人,也是個禽獸。

此刻他正緩緩將一柄籠罩著猩紅寒霜的小刀吞回口中,而後好似什麼也沒發生般,對著四人拱手道:

“鄧道友,五通道友,曲道友,李道友。”

“許久未見,高某也甚是想念諸位。”

“正好借這喜宴,請道友們過來一敘。”

“對了,這位便是高某新娶的愛妾段玉虹,她是南邊海外仙島玄水宮弟子,前些日子與我遇見,一見傾心,便私定了終生。”

若只聽這一番言語,任何人都會以為這高不宜是個正常的。

真的得遇佳人,互生了情愫。

可陶潛四人看過去,一位容貌俏麗,身著新娘嫁衣的女子,正呆坐在那處,淚流滿面不說,那一臉的憤怒悔恨之色,卻是完完全全的顯露出來。

四人眼力毒辣,自然都瞧得出來。

說什麼互生情愫?

說什麼私定終身?

此女根本就是中了高不宜的法術,被定在那裡,任由宰割。

曲中元還有些惱先前小小丟顏面之事,猜出原委後便譏諷高不宜道:

“一見傾心?”

“段道友這模樣,只怕恨不得生吃了高道友的血肉吧。”

“所謂強扭的瓜不甜,那玄水宮我也聽過,雖多是女仙,勢力也不小了,高道友若不願招惹麻煩,最好還是放了此女。”

曲中元剛說完,立刻引得高不宜哈哈大笑起來。

他似根本不將曲中元放在眼裡,只滿臉痴迷的盯著段玉虹,伸出手,很是憐愛的輕撫著她的面龐。

輕聲低語,看似表白,實則噁心人道:

“高某可不曾誆騙諸位,一開始玉虹是很愛我的,畢竟我扮一位愛民如子的城主,扮得極好。”

“她從海外來,不曉得我高家聲名,若我能一直扮下去,玉虹也必定會一輩子被蒙在鼓中。”

“可惜,諸位也曉得,高某有兩個小愛好。”

“一,是淫他人妻女。”

“二,是吃些鮮嫩的腦髓。”

“第一個小愛好,我暫時戒了去。”

“只第二個,我饞嘴時還是要吃,哪料到前些日子被玉虹瞧見了。”

“她罵我是畜牲,是禽獸。”

“也好,我早當不成人,便作畜禽吧。”

“更自在,更快活。”

“玉虹你說是不是,今夜你我就要入洞府,待取了你處子元陰我便施法將你製成【玉魔陰妃】。”

“此法非但能保你青春永駐,亦不影響你的生育,我要你替我生孩子,一窩一窩的生。”

“你說,好不好啊。”

高不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變態中,全然不知,他已在鬼門關上徘徊了不知多少次。

陶潛心底殺意,幾欲凝成實質。

他更是打定主意:待探聽清楚高家虛實後,要讓高不宜感受這世上最殘酷,最痛苦的刑罰。

此獠,卻比他那兄弟高頑還要噁心些。

不止是陶潛受不了他,就是其餘三魔,聽完高不宜的表白後也都面色不快。

鄧血巢這猥瑣老鱉妖,都懶得給高不宜捧哏拍馬屁了。

一直未開過口的李奉仙,此刻更打斷道:

“高城主!”

“你喊我們前來,究竟為了何事?”

“若再賣關子,我也懶得奉陪,喝過這水酒,我就要去仙鶴山,打殺了五通老怪,奪他基業。”

這狗妖,說完後直接就看向陶潛。

顯然他是真的喜歡仙鶴山,哪怕受了那汙濁猩雲一燻,曉得那座靈山被五通真人折騰成糞坑也依舊執著。

高不宜看出這四魔不耐煩瞧他的苦情戲碼,他也不覺被冒犯。

眼前四魔,在他眼中都是俗不可耐、不曉風月之妙的骯髒妖魔,而他是高高在上的高家人,只要稍稍糊弄一二,扔下些釣餌籌碼,就可讓這四魔甘心被他驅使,做炮灰,做勞力,主人家自是不會與註定要死的炮灰計較。

輕蔑的心念轉了幾下,高不宜喚了幾個心腹侍女過來,讓她們將段玉虹帶下去。

而後,又抬手布了個遮掩禁法,這才正色要開口。

……

他卻是不知曉,被帶下去,鎖在洞房內,無比絕望的段玉虹。

其腦海中,忽然顯出“紅姑子魔”的身影來。

這形態頗為可愛的小女魔,將段玉虹元神拉扯進來,一邊盯著她流口水,一邊則是笑嘻嘻道:

“女娃娃,莫要哭了,你可走運哩。”

“我家主人憐你處境,過不多久便會來搭救你。”

段玉虹也沒料到這變故,驟來了希望,頓時晦暗的元神重現華光。

不過她如今已知曉高家的恐怖,莫說是這個御使魔頭的神秘人,就是她那師門傾巢而出,也斷然救不了她。

是以,她一邊搖頭,一邊哀求紅姑子魔道:

“不,不要來。”

“高氏一族都是禽獸不說,而且強大無比,那高不宜說他家老祖宗還是一尊道化境的怪物,他自己上面也有好幾位極樂境的祖宗,他很得其中一人的寵愛,這才有一柄【玄陰血霜刀】護身。”

“小女魔,我看出你有噬人之能,你吃了我吧。”

“死在你口中,也好過被那畜牲製成【玉魔陰妃】,受那非人折磨。”

“給我一個痛快,我不怨你,只怨我段玉虹命苦,有眼無珠,沒有一開始看出這禽獸的本性。”

段玉虹看的沒錯,紅姑子魔確實有能力給她一個痛快。

如果是以前的小女魔,或者野生的紅姑子,還真會聽從她的建議。

可眼前這一隻,早被陶潛養刁了嘴。

聞言後,小腦袋跟撥浪鼓似的搖晃,鼓著嘴拒絕道:

“不好不好!”

“你莫看我流口水就覺得本紅姑子魔在饞你,想得美。”

“你修為平平,道體稀鬆,也沒有先天道種啊這等稀罕物,一身血肉腦漿和元神,滋味能與我家主人的魔丹相比麼?”

“差遠了好不好,不吃不吃。”

“再說我真要吃了你,我家主人還不扒了我的皮啊。”

“瞧你這小女娃娃沒出息的樣子,那勞什子高家算什麼。”

“莫說是那高家,就是十個高家,也不是我家主人對手。”

“你且乖乖等著,待我家主人出手,保管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對了,你還不曉得我家主人本事吧?來來來,紅姑子今天心情好,正好講給你聽……”

未有多久,在紅姑子魔奮力吹噓下,段玉虹漸漸陷入迷糊。

腦海中只一個念頭,飄蕩沉浮。

“莫不是我從海外來,真個孤陋寡聞了,竟不曉得這長生天朝出了這麼一位天驕?”

……

不提正被紅姑子魔忽悠的段玉虹,那宴中,高不宜也正用那三寸不爛之舌,鼓動著曲中元、五通真人、鄧血巢、李奉仙為他所用。

他並未第一時間說正事,而是東拉西扯。

一樁一樁,一件一件。

將長生天朝七十二省內,正在發生的大事,都說了出來。

便是再遲鈍之人,也曉得此乃變革之世。

整個世界,不管是凡俗還是修行界,隨時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陶潛聽得津津有味,但其餘三人卻很是不耐。

就在他們終於忍不住要開口打斷時,高不宜忽而話音一轉,直擊四魔軟肋。

“四位道友!你們都處於洞玄境,保精食炁二關之前。”

“皆有際遇,各有大冊本命經修煉,想必也無需高某提醒。”

“只有沒有意外,四位便是再如何天縱奇才,也不可能衝破【通神】一關,無法踏入極樂之境。”

“接下來四位道友應當還能逍遙個數十上百年,運氣好躲在一個安全之地,或許可再活兩三百壽數,可惜現今的世道,絕無可能有這樣的地方。”

“所以四位最可能的下場:在各種莫名災劫中苟活數十年,最後被殺,或是死於異化墮落之中。”

“四位,高某所說,可有錯漏?”

這幾句一出,四魔頓時沉默。

高不宜也不給他們多加思索的時間,聲量驀地提高,激昂道:

“荒野散修,罕有能破境極樂者,緣由在於無靠山可保他們在源海中的安全。”

“但,並非沒有例外。”

“諸位,入我麾下,入我高家。”

“吾祖近日在域外得了一寶,正可助力洞玄散修踏足極樂。”

“此等重寶本不會輕易給他人用,因我高家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這才有了四位這一樁大好機緣。”

“高某不會苦勸,只由得四位選擇,錯過機緣苟活幾年再身死道消。”

“還是,入我麾下,共做高家人?”

高不宜沒有說謊,他並未動用口舌類神通異術。

他有大信心,根本不需要用那些,只一個破境誘惑,增壽機緣,就可讓荒野散修失去分寸,拜倒在他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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