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龍殿，某間廂房內。
陶潛差點捏碎手中的假蟾，更只差一點便要施法救人。
這個世道好人算不得多，甚至可說是無比稀少，而殷珏君、段秋這兩位俠侶，正是陶潛認為的好人。
眼看這般熱忱的同道被謀害，陶潛如何忍得住？
不過馬上他就反應過來，已經遲了。
他適才所見，乃是延遲後的景象，由隱身魔轉錄而來。
似是感受到陶潛的想法，投影結束後，這魔頭當即又彙報道：
“老爺，那兩頭黃皮怪靈覺敏銳，小的也不敢靠太近。”
“不過以小的來判斷，那兩個人族修士當還是有救的，只是極難極難。”
“那黃皮怪應是類似於【寄魂魔】一類的域外邪靈，且還是有主的，所作所為，應是為背後的主子製造出有著自我思想，同時又無比忠誠、狂熱的信眾，這是一種高明的法子，比普通的蠱惑人心，或是安排天魔奪舍要強得多。”
“人族俗語說，解鈴還需繫鈴人，若老爺能制住這些邪靈背後的主子，當有希望解救那一對倒黴男女。”
“若不行，縱然老爺手段強橫，此時再趕去，除了打草驚蛇外，不會有別的結局。”
也是難得，陶潛被麾下的域外魔頭給勸住了。
心底默默思量後，也不得不承認，事實正是如此。
殘酷，但一時之間改變不得。
陶潛眉頭微皺，像極苦惱修行之事，實則腦海中念頭湧動：
“先前我還替嬴青帝這廝發愁，愁他統領一個鬆散組織，哪怕革新起義之事成了，也會被人奪走勝利果實。”
“卻不想，小丑竟是我自己。”
“該說果然不愧是梟雄人物麼？以這種無聲無息的手段，為自己打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忠誠，又狂熱的班底，的確比朱啟、張九燈、宋鐵城之流要強了不知多少倍。”
“如今唯一的疑問：祖龍社中已經被嬴青帝汙染的人，有幾位？”
“鍾紫陽是麼？林不覺呢？還有陳希夷、祁道真、申若蘭等人？也都已被汙染？”
“不，不對，應該還沒有。”
“這種手段雖隱蔽，也有一個弊端，那就是必須循序漸進，急躁不得，且還得從底層開始汙染，如林不覺、鍾紫陽、陳希夷這些人，驟然遭遇這等事，哪怕只是個苗頭，也會生出警覺來。”
“倒是怪不得來時，鍾紫陽與林不覺曾說過，自從投入祖龍社後，他們日夜奔波，極為繁忙，如今看來分明是嬴青帝故意這般做，以免隱龍山內的秘事被他們這些手段繁多、修為強橫的成員所知。”
“他的動作，應是從細微處開始，在最不起眼的隱蔽處……”
驀地，也不知陶潛想到了什麼，腦海中靈光一閃。
旋即他的目光便在廂房靜室內掃掠起來，忽然，落定室內一個紫檀木書架，上面放滿了一本本或厚或薄的書籍，似每一本都是手抄，有著細微不同，淡淡的墨香飄蕩出來。
陶潛假裝修煉完畢，起身踱步過去。
下一刻，一行行書名映入眸中。
仙凡辯！
青帝起事記！
長生方略！
域外奇事考！
先聖治國十法註解！
始祖皇帝證道歌訣！
……
沒有任何意外，這些作品的作者都是一人，嬴青帝。
陶潛自身依仗太多，所以沒有任何猶豫，抬手便從書架上取來那第一本書，翻閱起來。
薄薄一個小冊，內容不多，只圍繞著一個“仙凡平等”這主題。
嬴青帝試圖用神仙妖魔皆從凡民中來這個事實，加上氣運影響這些……反證仙凡皆平等，提出世上修行的仙門，不論道佛魔妖，皆要融入世俗，幫助己身血脈源頭等等。
不得不說其稱得上是文采斐然，但空口白牙，連陶潛都說服不了，何況是整個修行界。想來這本就是面向平民的宣傳小冊。
放下後，陶潛又看向第二本《青帝起事記》。
內容更加簡單粗暴，直接記錄了嬴青帝在長生天朝諸多省份內起事革新的一樁樁事蹟，大大小小共計三十六次。
雖說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可陶潛還是漸漸沉浸了進去。
蓋因主角並不只是嬴青帝，還有其他的志士，甚至側重點都是其他人。
嬴青帝似乎有意突出那些犧牲者的偉大，他自己成了個記錄者般，將那些慷慨悲歌盡數寫了出來。
“秦婦城起義，志士義士兩百三十人，其中修士五十人，其餘皆是武者或異人，欲刺殺彼時經過秦婦城的當朝皇帝朱庸……刺殺失敗，嬴青帝、劉成巖二人雖突破禁軍防禦，卻遭朱庸身側一位強者所阻，神霄派弟子劉成巖為保其餘人性命，以【先天神雷自戮秘法】脅迫朱庸放人，最終包括劉成巖在內，兩百零一人犧牲。”
“鎮北關起義，以火牙真人、日月禪師、嬴青帝為首，糾集修士、義士一百人，欲奪取這天下知名的北地險關，掌控其中疊加多年，足足數千重大禁小禁……起事隊伍中混入魔宗細作，反遭邊軍圍殺，除火牙真人與嬴青帝脫逃外，其餘人皆死，為洩憤，邊軍首領毒魔將軍費師古更下令，屠戮與他們有關的城池數座，血流成河，死傷平民十幾萬之多。”
“朱氏五王墓起義，為給七十二省內諸多義軍籌集資糧寶物，周世修、嬴青帝、畢龍公、黃飛虎等人，夥同【搬山派】，聯手盜掘朱氏王朝五位親王的墳墓……雖成功得了諸多寶物，然此舉驚動朱氏先祖，遭隔空抹殺，嬴青帝、畢龍公二人重傷逃離，其餘人皆死。”
“帝都新軍起義，當朝皇女朱孝莊在帝都八百里外的‘壓龍山’，結合皇族秘法與一些外來神靈之法，煉得一支新軍，其中一頭領方九戒聯合贏青帝、馬忠山、周長民等人，欲奪取新軍控制權，順勢攻入帝都，誅殺朱氏皇族……誰料朱孝莊乃是孽宗傳人，關鍵時刻施法請來一位孽宗長老，起事失敗，隨同造反的數萬新軍士兵被殺，除嬴青帝外，其餘人皆死。”
……
一樁樁事蹟，一位位志士。
在嬴青帝這位親歷者的記錄下，哪怕是一位鐵石心腸的，此刻也必動容。
若是感性些的，本就有救國救世志向的，更是根本抗拒不得。
須臾，便沉浸入內。
不知不覺，又看向後續的《長生方略》、《域外奇事考》等等書籍。
陶潛在看書前已有所戒備，可直至快要看完所有書時，仍舊沒感受到任何異樣。
所得，無非便是更加清楚嬴青帝前半生的人生軌跡。
此人！
真算得是一位屢敗屢戰的堅韌志士。
三十六次大大小小的起事，轉戰諸多省份，每次都失敗，死傷慘重。
換了旁人，早已崩潰。
要麼自我了結，要麼看破紅塵，回山修行去。
可嬴青帝，始終未曾放棄。
終於在多次起事後，攢起了【祖龍社】的班底。
只要稍微有些判斷力，看山上匯聚的諸多勢力，便知嬴青帝正在籌備的“新月起義”，將無限接近於成功。
北地大省新月，將落入其手。
如此，似乎是一件好事？
瞧過那些事蹟，誰不對嬴青帝生出好感來。
若相性對了，只怕會無比認可他，追隨他。
“莫非，我猜錯了？”
陶潛腦海生出這念頭時，不由自主的也生出其餘幾個念頭來。
“仙凡平等的確有些道理……新月起義若是成功也堪稱偉大……七邪宗該殺，方士也該死……始祖皇帝自然也是偉大的……”
當這些念頭湧出，陶潛還未有所察覺。
懷中，袁公驀地傳音過來：
“小子，速速醒來，你中招了。”
袁師之音，洪鐘大呂般，讓陶潛那眼眸內漸漸閃爍起來濃黃微光，突兀熄滅了去。
同時，陶潛腦海中一道道志述姍姍來遲：
【正在遭受域外邪法侵蝕……已豁免！】
【志名：黃天攝召孽奴神咒。】
【志類：域外邪法。】
【志述：此是一種發展邪奴的特殊法門，無形無跡，藏於秘令，出自域外邪典《黃天秘籙》。】
……
醒轉過來的陶潛，感受著適才異狀，以及一道道揭示真相的志述，眸中又驚又喜。
驚的是真相，喜的是循著直覺，一股腦看完嬴青帝的所有著作，果然有了匪夷所思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