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話音剛落，陶潛立即轉頭看向那圓影鏡光。
內裡所映照出的畫面，足以讓意志堅韌之人看過後也面色慘白，將肚腹內的食物嘔個乾淨。
承受力弱一些，直接瘋狂也自尋常。
就以那尋仙縣城牆為界，其上被鮮血浸透，還掛著些妖魔屍體，似也無甚出奇之處。
只是當視線往後方拉扯時，一幅真正意義上的“人間煉獄圖”毫無徵兆的顯露。
入目所及，是鮮血，是殘肢斷臂，是混雜著肉醬的破碎甲冑，是堆積如小山的屍骸，更有些妖魔的屍骸本就如山那般巨大，流淌出的血液也好似一條條溪流小河般，漸漸在尋仙縣城外匯聚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血湖。
湖面則飄蕩起了那些更輕的人類士兵屍體，或是一些肉塊。
從鏡面近處的光景便知老僧說自己神通煉得不好，是在鬼扯。
蓋因此刻陶潛驟見的，就在這圓光境最近處的，是一頭不知練了什麼法門導致異化墮落的“食人妖”，隱約還能看出其原本是人。
但如今身高達兩丈，遍體生著黑色硬毛，穿著黑鐵鎧甲，手持狼牙棒。
它已被五六根滅魔戟洞穿，雙腿被斬斷，重傷瀕死，但即便如此，此魔仍堅持著將緊握在手中的一具鎮世兵屍體，往血盆大口中塞去。
一口一口，無比緩慢的咀嚼著。
過程中血水四濺，但它已經無法吞嚥，咀嚼動作也愈加緩慢。
漸漸的，它即將死亡。
這畫面就在陶潛眼前上演，清晰到何等程度？
陶潛能看見它身上面板的紋理，能看清那狼牙棒上粘連的肉醬，能看清楚它咀嚼時鮮血濺射的軌跡，能看清它那漸黯淡的眼眸中混雜著的興奮與不甘，甚至能聽清楚它嚥氣之前的嘀咕聲。
“妖神在上，重鑄天地。”
“吾等為主，凡人為奴。”
在吐出這句之後，此妖死了。
陶潛皺眉看著這無比高畫質的畫面，雖然以他的堅韌心智以及近日來的經歷，這些景象根本奈何不了他。
但妖神軍士兵的那種殘忍氣息，依舊讓陶潛感覺不適。
而讓他眉頭皺得更緊的，是那食人妖死後，它體內剩餘妖魔精氣竟是倏忽抽離，往遠處那仍在廝殺著的戰場湧去。
失了精氣，此妖立刻退回人身，赫然是個面黃肌瘦，只餘皮包骨頭的饑民。
見得這一幕，陶潛似想到了什麼。
同一時刻，身側的老僧已是先一步進行了解答：
“此為天妖法門，可賦予人族磅礴妖力，亦可在死後收回，甚至收回的妖魔精氣將更加渾厚強大。”
“只需聚攏精氣到達一定濃度，湯顯宗便能以最小代價，啟用那件妖神異寶。”
“那物喚作【天妖血囊衣】，乃是妖神所褪一塊皮囊所鑄，用者需先將自身皮囊盡數剝下，再穿上那血囊衣，便可召來部分妖神本源附體，哪怕只是極其微弱的一部分，也足夠湯顯宗將南粵屠個來回，將此地徹底化作妖魔國度。”
“只是時機未到，湯顯宗不會那麼做。”
“不過，也快了。”
“季羨仙，恐撐不過三個呼吸，太平軍來了。”
這一回，陶潛不止是有圓光鏡帶來的沉浸式觀戰，還附贈了一個解說。
而且，是對戰場形勢判斷極其精準的解說。
陶潛甚至來不及看清楚那數十萬鎮世軍深處，那道極其龐大的，正與顯化出某種妖身湯顯宗對轟的人族身影。
毫無疑問，那是借了南粵數千萬百姓期望而修行的南粵總督季羨仙。
從一個凡俗世界的封疆大吏，一躍成為洞玄境修士，十足的貪婪野心家。
匆匆這一眼，陶潛判斷出佔據優勢的分明是季羨仙。
妖神軍雖個體戰力不俗，但數量不如鎮世軍，更不會軍陣廝殺，湯顯宗的指揮才能也遠遠無法與季羨仙相提並論。
若非還有豔屍菩薩等等大量妖魔相助，妖神軍早就大敗虧輸了。
饒是如此，那些個奇形怪狀、兇殘狂暴的妖魔，每每遭遇圓融一體，又擁有諸般滅魔法器的鎮世軍陣衝殺過後，個個都被殺得哀嚎不斷，一身殘暴妖魔術法沒來得及施放，就被切割成塊塊碎肉，侵染大地。
就在那尋仙城外的平原之上，鮮血流淌成湖，攪拌成沼，屍骸堆積如山，諸般異常氣息凝聚成一片片，一簇簇，或是猩紅，或是慘綠的煙氣雲霧，端的是腥臭無比，人畜聞之皆要暴斃。
正是妖魔屍骸千丈堆，魔雲鬼霧萬里凝。
這一幕幕，不止是陶潛看呆。
尋仙縣城牆之上，諸多民眾也在看著。
這些平民百姓邊看邊吐，越吐越也要看。
膽子大的，撐過去沒有瘋的，卻好似瘋了般為鎮世軍鼓舞喝彩。
可惜，這大好形勢很快便遭逆轉。
就是在那老僧剛說完的下一刻，陶潛來不及看清楚混亂戰場內的諸多細節，耳邊卻先一步聽到了自另一個方位傳來的，極其整齊、詭異，充斥著某種殺伐真意的奇特口號。
“祖神破碎，長生無能。”
“民若草芥，官如血畜。”
“太平所至，光明照耀。”
……
隨著這一聲聲口號傳來，恍惚中，所有人都自看見那天穹上似多了一輪昏黃太陽一般。
隨後就見一道道“黃光”從延綿群山的另一處方位激射而出，頃刻間匯聚成軍，好似一柄豎斬大地的恐怖巨刃，硬生生鑿入季羨仙所率領的數十萬鎮世軍中。
原本無比嚴明的軍陣，瞬間被鑿開，而那已經顯露出頹敗跡象的妖神軍，驟然得了這般強援。
再加上某種“秘術”的作用，那一頭頭本就兇殘的妖神士兵，立刻雙眸泛起深沉血色，再度嘶吼著，衝殺了上去。
兩軍配合，內外夾擊。
縱然季羨仙這位南粵總督，也曾被冠以統軍奇才之稱，此刻也無力迴天。
他，以及他身側正站著的那個神秘聖子，顯然都沒能預料到這一幕會發生。
以至於這位總督大人，在軍陣之中罕見的失態了。
圓光鏡內，映照著一道矮小丑陋，但此時穿著明黃長袍，頭戴華冠的身影，一雙鷹隼似的眼眸內，除了威嚴煞氣外，此刻很是稀罕的有了一絲慌亂。
他看著那一道道黃光裹著的外來士兵組成的軍隊，硬生生破了鎮世軍凝聚成的陣勢。
季羨仙對著身側一神秘人，憤怒低沉的嘶吼，竟是被圓光秘法捕捉並傳遞了過來。
“不，這不可能。”
“最近的太平軍離南粵也隔著兩個大省，而且他們自己還在內亂中，怎麼會來這裡，怎麼會支援湯顯宗？”
“秦無相，你怎麼和我保證的，你說此計萬無一失。”
“南粵若是失陷，你我罪該萬死。”
陶潛與百禽身在豔屍腹中，此刻卻能清晰聽出季羨仙這位南粵總督心底的驚懼。
顯然，他已經預想到自己的鎮世軍被剿滅後，南粵將迎來怎樣的局面。
而導致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季羨仙。
若非他為了養寇自重，主動將湯顯宗引入南粵，這個有著數千萬百姓的繁華大省，又怎會遭此厄運。
待真相揭開，他季羨仙莫說是當皇帝。
必要被寫入史書，遺臭萬年。
陶潛隔著圓光鏡聽著季羨仙失態的嘶吼，眸中閃過殺意煞氣，一應災劫，都源自此獠。
就在季羨仙要陷入瘋魔時，新的意外發生。
仍是那“太平軍”，他們神秘出現。
在毀了鎮世軍的陣勢後，卻並未與妖神軍合作太久，只在確認陣勢無法再起後，那一道道黃光竟開始抽身離去。
未過多久，這支奇兵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回又是驚到了包括陶潛在內的所有人，身側老和尚，好似也早已洞悉此節，再度開口道：
“湯顯宗為太平軍大將張元極的私生子，張元極此人也是一位修道的天縱奇才，身上牽連的因果不小，他極不認可妖神軍之理念，認為湯顯宗等人從妖神處謀取力量，融妖血，得妖身的做法，實乃與虎謀皮，遲早會被當做是血食資糧被吞吃。”
“只是張元極心中對湯顯宗有愧，是以才不得不派遣出一支太平軍助他。”
“如今鎮世軍陣勢已破，以湯顯宗之能，南粵幾乎已是等同於入了他的掌控。”
“那支太平軍，必是早得了張元極的吩咐，是以此時抽身而退。”
彷彿就是為了印證百禽老僧的這番話。
那妖氛沖霄的邪魔軍隊中，一道極其猖狂、粗豪的笑聲驟然響徹。
初始這笑聲還像是人類發出的，可到了後面，這笑聲竟是愈加的癲狂恐怖，單單裡面蘊著的氣息就足以讓人失去理智，讓人墮入魔道。
戰場附近尋仙縣內，一時間不知多少人直接捂著雙耳痛苦哀嚎，或是乾脆雙眼翻白，抽搐嘔吐。
便在同一時刻，陶潛忽然感覺自己本體處。
那原本還對他無比“痴纏”的妖神公主陰素素，此刻猛地起身，不由自主欣喜道：
“這死鬼，竟然真的要成了。”
“幫助父親建立第一座妖國的，是我陰素素的丈夫？”
“好美味的氣息，真想現在便在軍中狠狠榨乾那死鬼。”
“嗯？”
說話間，陰素素竟是打算穿上衣物去找湯顯宗。
可剛一動作，她又想起裸身盤坐太陰池中的小男人，面上不由浮現出猶豫之色。
在其猶豫之時，陶潛耳邊，那百禽老僧有些急切的聲音驀地傳來。
“施主，時機已至。”
“陰素素被你身上的劫氣所迷，這才失了方寸，若被其清醒掙脫。”
“南粵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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