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社衛生院,桑大壯跳下車衝進去,直接拽了個醫生出來。

“快,快給我媳婦看看,趕緊看看。”

嬌弱的醫生,在桑大壯手裡,跟小雞仔似得,直接雙腳離地被拎出來的。

醫生想發火,對上桑大壯那雙泛紅的牛眼,什麼火氣都沒了,心口還突突直跳。

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抱怨,老老實實給病人看診。

這時候鄉鎮縣各處的醫生,都會些診脈的工夫,摸了摸榆枝的脈搏,又用聽診器聽了聽心肺。

醫生的眉頭擰了擰,看得桑大壯王新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新鳳最不耐煩這些人磨磨唧唧的不說話:“你啞巴了,我兒媳婦到底咋樣你吭聲啊。”

這些醫生哪個不是被病患家屬捧著,小心翼翼候著,恭恭敬敬待著,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不給他臉面的病患家屬。

不過也沒惱,實在是桑大壯這體格子,到哪都是標誌性人物,惡霸名頭,整個茂安公社,無人不知,他惹不起。

“病人肺部有些損傷,應該是強烈撞擊所致,血脈瘀滯,氣血不足,導致昏厥,需要靜養。”

榆枝堪堪八十斤的小身板,哪經得住孫氏做慣了農活的力道,下狠手扯,多重力道加持下,可不得撞出內傷。

孫氏那一下,是真的下了狠手,奔著讓榆枝去掉半條命去的。

王新鳳氣得想回去吞了孫氏,該死的賤娘們,出手太狠了:“沒有性命危險吧?”

醫生面色微頓:“暫時沒有,但要是不好好養著的話……”

“我們養,肯定好好養,你給開些藥,我們還打算去縣城醫院看看,就怕路上出什麼意外,我兒媳婦這情況,能去縣城不?”

“最好不要去,她的傷是撞擊所致,最受不得顛簸,只能靜養。你們要是實在信不過我,就過兩天,等她緩緩再去,我保證這兩天她不會出事,也不會加重病情。”

王新鳳臉上的質疑一點不掩飾,你一個陌生人,她咋信。

但醫生又這麼說了,她不敢貿然往縣城送,剛剛榆枝顛著的樣子,確實很難受。

“桑大壯,你咋說?”

桑大壯摸摸榆枝慘白的小臉,感覺更小了,以前沒有他巴掌大,這會感覺都沒他手指頭大了。

“開藥,先在家養,我去把醫生帶回家看。”

“這個好,行,趕緊開藥,別墨跡。”

醫生……你倆是不是太不把他當回事了?他可不是鄉下的赤腳大夫。

還把醫生帶回家,你家是侯門貴族啊,可真敢說。

吐槽歸吐槽,卻不敢表現出來:“開藥行,你們誰跟我來把手續辦一辦。”

王新鳳虎目一瞪:“你咋這麼多事呢,開藥你開就行了唄,辦啥手續,有啥可辦的,磨磨唧唧的還當醫生呢,不知道拖死了多少人。”

醫生吸口氣,忍住怒氣:“老太太,我們這是正規衛生所,我是裡面的正經醫生,一切都得按規矩辦事,就是交錢,填病例,開單拿藥,花不了多少時間,天這麼冷,早點拿藥,你們也能早點帶著兒媳婦回去不是?”

早點回去王新鳳是認同的,可不能凍壞了兒媳婦。

“行行行,羅裡吧嗦的跟個娘們似得,要幹啥你倒是快點啊,手腳還沒我這個老太太利索,趕緊的,凍壞我兒媳婦,老孃跟你沒完。”

醫生……忍。

王新鳳拿了藥,母子倆帶著榆枝又回去了,公社衛生所太簡陋,裡面炕都沒有,要不然就在衛生所住著了。

回去的路上,桑大壯越發小心,一到家,王新鳳就趕緊去煎藥。

榆枝這病不是急症,西藥不治本,醫生給開的中藥,慢慢養。

身上撞出來的於傷開了藥膏和藥水,好在沒有傷到骨頭,要不然又要遭大罪。

藥好了,桑大壯小心翼翼的餵了小半碗,榆枝有知覺,會自己吞嚥,倒是省事許多。

喂完藥,母子倆又合力給榆枝擦藥。

看到整個後背都青紫了,桑大壯眼神幽暗,冷氣肆意。

王新鳳將孫氏又罵了個狗血淋頭,怪自己出手太便宜她了。

上好藥,桑大壯把榆枝小心翼翼的放炕上,蓋好被子,不捨的移開眼:“媽,你看著枝枝,我去找個大夫過來瞧瞧。”

“行,你去,多找幾個,咱不怕麻煩,不怕花錢。”王新鳳用熱水給榆枝擦臉擦手,比桑大壯還仔細小心。

“我知道。”

桑大壯走了沒多久,陳氏,牛嬸子和周婆婆,以及其他幾個和王新鳳或是桑大壯交好的人家,熱心腸的婦人,都來看過榆枝。一人幾個雞蛋,一包糖,都是情誼。

王新鳳感激的收了,說了醫生不讓動的話,還講述了榆枝後背的慘狀,聽得眾人忍不住唏噓,紛紛寬慰王新鳳。

一群人怕打擾榆枝,沒有多待,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隨後村長家還特地拿了謝禮過來,主要是謝桑葉救了李寶蛋的命,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肯定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救命的恩情,得記一輩子的。

上午王新鳳他們去公社,其他人散了,李旺民一家回去後,想到李寶蛋被推下冰窟窿的可能,就害怕得直哆嗦,對桑葉,是真打心眼裡感激。

以前他們家不讓自家孩子和桑葉玩,怕被帶壞了,如今對桑葉完全改觀,這麼義氣有能耐的女娃,討回家做媳婦都成。

李寶蛋……那是他大姐大,可別胡咧咧。

李旺民家送來的禮很重,三十個雞蛋,一包掛麵,一斤紅糖,還有一瓶麥乳精,這可真是下血本了。

王新鳳也都照單全收,李家的寶貝蛋,可不僅僅就值這點,這些人還嫌棄她家葉子來著,就得讓他們出點血。

自家兒媳婦為了這事,命都快沒了,收點東西更不過分。

東西收了,客套話還是要說兩句的:“這事就過了,以後叮囑孩子別往危險的地方去就成。寶蛋和葉子玩得好,伸把手的事不值當啥,以後也別老在孩子跟前提,免得留下陰影啥的,還影響兩個孩子之間的交情。”

張氏和小張氏聽著王新鳳有條有理,不驕不躁的話,還有些不適應,以往王新鳳哪回開口不是要帶上幾句問候的,突然走溫和路線了,就挺幻滅。

王新鳳可不知道這些人犯賤,上趕著找罵。

客套兩句就把人打發了,兒媳婦還要休息呢,不能吵著了。

沒一會功夫,桑大壯就拎著一個猥瑣小老頭回來。

王新鳳見到小老頭眉毛動了動:“沒讓人瞧見吧?”

“沒,”桑大壯搖頭,把小老頭放下,催促了一聲:“去給我媳婦看看。”

小老頭哼了聲,幼稚的撞了桑大壯一下,桑大壯沒動,他自己踉蹌了一步,老臉憤憤不平,踢踢踏踏的去炕邊,罵罵咧咧的問候桑大壯。

“蠻牛,粗魯沒禮貌,一點不知道尊老愛幼,老人家的脖子都差點勒斷了。”

桑大壯當沒聽到,一眨不眨的盯著小老頭看診。

王新鳳轉身去了灶房,沒多久就端著碗進來放桌上。

小老頭吸吸鼻子,猥瑣的嘿嘿笑了兩聲,看得更認真了。

玩世不恭,為老不尊的八撇鬍子抖了抖,嘖嘖兩聲。

“聽說是被人扯出去,摔倒撞石墩子上了?”

桑大壯也不惱他問了句無關緊要的廢話,沉著臉嗯了一聲。

老頭又嘖嘖兩聲:“這沒點仇怨幹不成這麼狠的事啊,是不是你小子的桃花債?”

桑大壯銅鈴似得眼珠子一瞪,不說話。

王新鳳呸了一聲:“瞎了你的狗眼,就桑大壯這麼個玩意,公的都瞧不上,還能有母的瞧上,也就我家枝枝心好,不嫌棄他。老東西別他孃的廢話,到底咋樣。”

桑大壯……娘是親的。

老頭嫌棄的撇了眼王新鳳:“你這老孃們說話是不中聽,但對自家小兔崽子的評價還是挺到位的。行了,暫時死不了,給你們看診的醫生有點能耐,蠻牛沒事的時候,上山找找有沒有靈芝,年成久點的老當歸,找著了拿給我,我給制制加藥裡去。”

“只是啊,小丫頭這身板可經不起折騰了,你們啊……”

“放你孃的狗屁,那些晦氣話就別說了,招人嫌,要啥藥跟桑大壯說,這玩意這麼大塊頭,也就這時候能有點用,你好好給我兒媳婦治,其他的別瞎咧咧,要不然下次不給你弄吃的了。”

老頭子無所謂的癟癟嘴,自顧自坐旁邊桌上開吃。

一大碗紅糖雞蛋,特地煮鍋裡給榆枝放著的,榆枝一時半會醒不來,便宜老頭子了。

小老頭吃的八撇鬍子一個勁的抖,一點湯都沒剩下。

吃飽喝足,不講究的用衣袖抹了下嘴:“來,把丫頭的背露出來,我給扎兩針,之後隔三天扎一次,扎夠七次,加上我配的藥,勉強能不留下隱患。”

老頭背對著炕從懷裡掏銀針。

桑大壯和王新鳳給榆枝翻面,遮擋好其他地方,就露出背來。

“好了,扎針疼不?老東西,你下手可輕點。”

老頭子哼了聲:“你懂個屁,不懂別吭聲。嘖,這背青得老頭子都不知道從哪下針。”

老頭子嘴上不穩重,手上功夫是真不錯。

幾針下去,榆枝的臉色明顯好轉,緊皺的眉頭也鬆開了些。

老頭捻著針轉了轉,又探了探榆枝的脈搏,等了十多分鐘拔針。

“行了,半個小時左右就能醒,喝點湯湯水水的就行,別吃飯了。這個跌打損傷的藥膏不怎麼樣,小子,帶老頭子上趟山,找點藥材,重新給你做點。”

“好。”

王新鳳攔住老頭問:“你再給看看腰,枝枝說閃著腰了。”

小老頭也給看了看:“沒事,估計是這丫頭知道自己傷得重,又怕讓你們擔心,故意說的。”

王新鳳一聽,眼眶就紅了。

桑大壯給榆枝蓋好被子,囑咐王新鳳照看好,就拎著老頭子走了。

老頭子在桑大壯手裡,跟個小雞仔似得,一路罵罵咧咧。

榆枝一醒過來,就對上王新鳳關切的眼睛,揚唇笑了笑:“媽。”

“誒,枝枝啊,還疼不?”

“不疼了,讓媽擔心了。”

“傻孩子,你沒事就好,媽去給你端藥,吃了藥,再喝湯,大夫說你暫時不能吃東西,要是餓的話,咱忍忍,等你好了,媽給你做好吃的。”

“好。”榆枝覺得疼,也不想吃,喝了藥,又喝了小半碗湯,感覺又舒服了些。

“媽,大壯呢?”

“大壯上山找藥了,一會就回來。”

榆枝擰了擰眉:“大雪封山了,上山多危險。”

“沒事,別擔心,那個混蛋玩意厲害著呢。”

榆枝知道擔心也是白搭,只好點點頭:“我睡多久了,孩子們是不是快要放學了?媽,今天的事別跟孩子們說了,免得他們生氣,也跟著瞎擔心。”

“這會下午三點多,放學還有一會呢。”王新鳳摸了摸榆枝的腦袋:“這次是葉子衝動了,回頭我說說她,孩子們大了,該懂事了,不能什麼事都給他們扛著。媽知道你想彌補他們,但是枝枝,你是當媽的,生他們就是天大的恩,做什麼都使得,沒有對不起他們,不用自責。”

榆枝在王新鳳手心裡蹭了蹭:“媽,不管是母子,鄰里,朋友,還是陌生人,關係都是處出來的。我以前確實做了很多錯事,不能因為我是當媽的,生了他們一場,就能肆意揮霍母子情,這情要是不維繫,總有揮霍完的一天。”

“而且打架這事,本就是我引起的,葉子因此生氣,本就是我做得不好,我給外人留下了話柄。我不在乎外人怎麼說,但是媽,我擔心你,大壯,和孩子們,會因為這些話受傷。媽,你信我,我沒有對不起大壯。”

王新鳳一下就急眼了:“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媽能不信你嗎?再說,小葚和葉子長得和桑大壯小時候一模一樣,別看桑大壯這會長成熊,小時候還是挺順眼的,都怪那個癟犢子玩意,越長越殘,倒是連累了我的枝枝。”

“媽信你,家裡人都信你,你可別因為外面那些人亂嚼舌根把自己氣出個好歹。媽和吳婆子不對付,你是知道的,吳婆子是古梧大隊的人,這些話鐵定是她傳回去的,等著,等媽騰出手來,肯定給你討公道。”

榆枝笑著又蹭了蹭王新鳳的手:“好,媽最好了。”

榆枝又跟王新鳳聊了一會,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晚上迷迷糊糊被尿憋醒了,桑大壯抱著她解決的,又餵了藥,餵了湯,眼睛都沒睜又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羞恥為何物,理所應當的接受了桑大壯的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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