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看著榆枝的背影,神色不一。

“哼,裝模作樣,我看她能裝多久。”趙強撇著嘴道,這些年他真是煩透了榆枝的自視清高,高人一等的做派。沒有桑大壯她算個啥。

瘦猴瞪了趙強一眼:“你可小聲點吧,被壯哥聽見了,有你好果子吃。我不管她是不是裝的,反正壯哥高興,壯哥喜歡,她就是我嫂子,她愛咋裝咋裝。你啊,也別太有情緒,你給嫂子臉色看,難做的還不是壯哥。橘子哥,你說是吧?”

李甘抬抬眼鏡,淺笑勾唇:“嗯,你說的有理。”

趙強沒好氣的瞪著瘦猴:“你問他幹啥,他張嘴就那麼一句話,不管你說啥,他都是那一句話,有什麼好問的。”

瘦猴不管,哼了一聲:“反正橘子哥說了我有理,我就是有理。”

趙強懶得再跟他說。

李甘鏡片下的眸子閃過幽光,確實有理啊,大壯稀罕那個女人,他們可不得敬著,要不然大壯那個傻小子該多難受。

即便是裝的也無妨,他會讓她裝一輩子的。裝不了一輩子,那就早逝好了,人這一生,也沒多複雜,就圖個順心順意,心滿意足。

灶房裡,桑葚在幫忙燒火,王新鳳在做早飯。

桑大壯和桑葉在後院做準備。

榆枝上手給王新鳳幫忙,把蒸好的雜糧窩窩頭撿出來。

殺豬是個力氣活,可得吃飽了。所有來幫忙的人,都得來吃早飯,不圖多豐盛,就圖飽肚子。

殺豬也是有技術含量,有講究的,必須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才吉利,殺不好,白刀子進,白刀子出,一年到頭都能感到晦氣。

農村人就信這個,殺豬的時候就會找專業的人來,找來的人,可不得好好伺候著,所以這年頭幫忙殺豬可是個肥差。

老桑家不用請人殺豬,桑大壯自己就是幹這個的好手。

桑葉也能勝任,這些年跟著桑大壯去山裡,殺了不少野物,技術都練出來了。

請來的人,都是幫忙幹其他雜活的,殺頭豬,可不僅僅就殺死了事。

而且殺豬是大事,也得圖個熱鬧。

王新鳳還煮了濃稠的大碴子粥,配上小鹹菜,簡單但是管飽。

沒多久,李建設也來了,還有陳氏,牛嬸子和她男人兒子,以及周婆婆,都是來幫忙的。

王新鳳招呼大家到堂屋坐,馬上開飯。

榆枝準備把裝雜糧窩窩頭的框端起來送堂屋,結果試了好幾下,框子一動不動。

桑葉正好看見,嫌棄得直翻白眼。

擠開榆枝,輕鬆端著框就走了。

榆枝扶額,她真是弱得不忍直視。

桑葉又回來把裝粥的盆端進去,厚實的陶盆,這玩意比饃饃框還重,指望不上榆枝。

榆枝已經放棄掙扎了,就端著小鹹菜跟上。

堂屋裡就一張八仙桌,男人們坐了,女人們就坐旁邊炕上,一人端個碗,拿個窩窩頭,呼呼的喝口粥,再咬口窩窩頭。

王新鳳放下窩頭框子,把小鹹菜從榆枝手上接過去,催著榆枝。

“快去炕邊坐著,暖和,粥和窩頭都弄好了,多吃點,今天活多,必須吃飽了。”

“好,謝謝媽,媽也快吃吧。”

“不用操心媽,你快吃。”王新鳳風風火火的把榆枝安頓在炕邊,又轉身招呼其他人:“你們大家都吃飽了啊,這裡小鹹菜,下飯,多吃點,鍋裡還有,可不能剩下。”

大傢伙笑著應了一聲,滿屋子都是喝稀粥的呼嚕聲,聽著怪有意思的。

吃完早飯,才不到六點,冬天天亮得晚,這會天還是霧濛濛的。

男人們吃飽喝足,都去了後院,臨時挖的灶上架上鍋燒水,水燒好了,就去摁豬,殺豬。

一陣慘叫,驚了整個古柏大隊,所有人都知道老桑家今天殺豬,陸陸續續有人來看熱鬧。

豬殺好了,退毛,然後掛起來開膛破肚。

王新鳳帶著婦人們去清理剖出來的下水,男人們把肉抬前院準備好的門板上,剔骨分肉。

看著白生生的大肥肉,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這年頭油水差,越肥的肉越饞人。

有老頭問桑大壯:“桑家小子,今年你家的肉還是那樣賣不?”

“不賣不賣,除了定了的,都不賣了,自己吃。”

一聽不賣,人群就急了。

“咱能不賣呢,這麼多怎麼吃得完。”

“是啊,你還年輕,還有孩子要養,可不能這麼揮霍,賣了多存些給孩子娶媳婦備嫁妝才是,過日子可不能大手大腳。”

“就是,年紀輕輕的,就知道享樂可不行。”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桑大壯不賣肉就是十惡不赦了。

桑大壯拎著蒲扇大的砍刀,往門板上一丟,刀刃直接扎穿了兩指厚的實木門板,發出嗡嗡的轟鳴。

兇狠的大黑臉滿是不耐煩:“咋的,老子家的豬肉,還得讓你們安排了?”

剛剛還叫囂著讓桑大壯必須買肉的人,頓時禁聲了,有人還受不住的迎來一股尿意。

王新鳳拎著大勺子氣勢洶洶的跑出來,直接往這些人臉上懟:“滾滾滾,都滾蛋,一個個吃飽了沒事幹的玩意,管到老孃家來了,老孃養的豬,想咋樣咋樣,說不賣就不賣,你們還想強買強賣不成?你們是土匪啊這麼能耐?老孃可不吃你這一套,都滾蛋。”

一群人被王新鳳的大勺子逼得連連後退,最後被啪的一聲關在門外,氣得臉都青了。

一個個罵罵咧咧不甘不願的走了。

陳氏擔憂的往外看了一眼:“他們不會記恨上嬸子吧?”

王新鳳哼了聲:“怕啥,恨老孃的多了去了,他們算老幾,別理那些癟犢子玩意,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背地裡不知道怎麼編排我家呢,有好處了就跟蒼蠅似得圍上來,慣得他們。”

陳氏想想也是,老桑家在古柏大隊是蝨子多了不怕癢,無所謂了。

一群人又熱熱鬧鬧的邊幹活,邊聊閒話。

榆枝在配滷料,王新鳳怕她累著,就讓她只管說,讓桑葚動手,桑葉幫忙燒火,兩個小傢伙被指使得團團轉,榆枝閒得生黴,就這,王新鳳還說累著她了。

王新鳳寵兒媳婦,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大傢伙也見怪不怪。

榆枝覺得自己做頓飯還是能行的,不過王新鳳的好意,她也不會辜負就是了。

“媽,之前咱家不是收了一些嫂子嬸孃家的禮嗎,趁今天日子好,都請過來熱鬧熱鬧咋樣?”

王新鳳想都沒想就應了:“行啊,媽洗洗手就去說一聲,順便去自留地拔兩顆白菜,待會燉肉吃。”

“好,葉子也一起吧,順便把你的那些小夥伴都叫來熱鬧熱鬧。”

燒火燒得百無聊奈的桑葉一愣,桑葚的動作也頓了頓。

桑葉滿臉質疑看著榆枝:“我的小夥伴?所有?為什麼?”

王新鳳瞪了桑葉一眼:“你這孩子,咋一點不知道好歹,你媽讓你叫你那群小鼻涕蟲來吃飯你還不樂意,這是給你長臉面的事,蠢不蠢。”

桑葉癟癟嘴,她可不敢要臉面,一看就是鴻門宴,怕吃不下。

榆枝笑,鴻門宴倒是不至於。

只是榆枝覺得這些人都是桑葉的人脈,擁有的時候,就好好經營,哪怕將來關係淡了,或者幫不上忙也沒關係,記得且珍惜這份情誼也是好的。

童年嘛,就要像桑葉這般熱熱鬧鬧,可惜她家小葚,比個小老頭還看淡人生。

榆枝經歷過一世,不會再小瞧任何人,即便現在是鼻涕蟲,將來可不一定。

當然,主要目的沒有這麼功利,還是為了感謝那天,這群孩子仗義執言,也感謝他們願意和桑葉玩。

“都是你的小夥伴,平時幫了你不少忙,今天家裡熱鬧,請過來玩一玩,熱鬧熱鬧而已,哪有為什麼。你平時不是還請他們吃糖嗎,這不一樣的?”

桑葉哼了聲,一點都不一樣,肉和糖都不是一個價。

不過也沒再提出質疑,跟著王新鳳出門了。

王新鳳去請送過禮的人家,桑葉扭頭就撒歡跑了,這段時間可憋屈死她了。

因為家裡那人生病,連帶她都被拘在屋子裡不準出去,週末了就讓她哥給她佈置作業,從早寫到晚,差點寫掉她半條命。

難得出門放風,桑葉恨不得跑飛起來。

王新鳳笑罵一句,也沒拘著她。

桑葉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很聽話懂事,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熟門熟路的找到小弟們玩鬧的地方,看到一群鼻涕蟲撅著屁股不知道在幹嘛,黑黝黝的小蠻腰露了大半截在寒風裡也不知道冷。

“喂,幹嘛呢?”

一群羅卜頭齊齊扭頭,看到桑葉又齊齊吸吸鼻子,把鼻涕吸回去,歡喜的朝著桑葉圍攏過去。

“葉子姐,你怎麼出來了?”

“葉子姐,你家今天殺豬是不是?”

“葉子姐,你家今天吃殺豬菜嗎?”

幾個蘿蔔頭一聽殺豬菜,齊齊吸溜一聲口水。

桑葉敷衍的應了兩聲:“是是是,你們在幹嘛呢?”

“我們在掏兔子窩呢,就是掏了半天也沒掏著。”

桑葉湊過去看了一眼,直翻白眼:“蠢貨,這是蛇窩,再掏下去,你們就得給蛇當冬糧了。”

“啊?”蘿蔔頭們一臉失望加後怕,虧得他們掏得慢。

就是心心念唸的兔子肉沒了,難受得慌。

桑葉又嫌棄了幾人一眼:“行了,瞧你們那點出息,吃什麼兔子肉,跟我回家吃豬肉去,我家的豬肉又肥又厚,保證香掉你們舌頭。”

“吃豬肉?”幾人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卻是遲疑著沒點頭。

家裡大人耳提面命的再三告誡,如今家家戶戶都不好過,不能隨便跑別人家吃飯。

幾個孩子都是懂事的,即便小,即便饞,也搖了搖頭:“不了,我媽讓我中午早點回去,要不然要捱揍。”

“對,我奶還說給我蒸玉米麵窩頭,大冬天的,難得吃一頓乾的。”

“對對對,我們也不去。”

桑葉虎目一瞪,有幾分桑大壯的氣勢:“讓你們去就去,哪那麼多廢話,我家那誰都說了,讓你們都去,還請了其他人呢,別給我磨磨唧唧的丟人,男人就要大氣乾脆點,扭扭捏捏的跟娘們似得。”

虎子小心翼翼的問:“葉子姐,你媽好了?”

桑葉撇了他一眼,家裡那位可真是,生點病,全村都能知道:“好了,多大點事。”

虎子是個耿直小傢伙,豎起了大拇指:“你媽可真厲害,那樣了,幾天時間就好了。”

桑葉聽著這話覺得奇怪:“咋樣啊,生病了還能有幾個樣啊?”

“不是生病啊,”虎子眨眨眼:“葉子姐,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啥?”

虎子頓時不說話了,他也不蠢,桑葉不知道,肯定是她家裡人不願意讓她知道,他也不能說。

其他孩子同樣聰明,都眼神發飄,不和桑葉對視。

他們越這樣,桑葉越覺得有問題。

“你們,是不是皮子癢癢了,連我都敢騙,還不趕緊說,到底咋回事。”

幾個小豆丁始終太小,在桑葉的威懾下,說了那天的事。

頓時桑葉臉色難看極了,又氣又怒,還有些自責。

瞪了眼小弟們:“你們怎麼不早說?”

小弟們委屈巴巴的看著她:“你沒出來找我們玩,我們沒法跟你說啊。”

桑葉恍然大悟,難怪上次放假,把她和她哥拘在家裡,感情是怕他們出來聽到訊息。

以為事情過去這麼多天了,外面談論少了,也不會料到他們兄妹倆不知道,不會特意在他們面前提起,所以才放她出來。

請她的小夥伴吃飯,也就是為了感謝那天幾人說實話,沒讓吳家訛到錢。

桑葉一拳頭打出去,手臂粗的歪脖子樹攔腰折斷。吳小狗只是骨裂,還是太輕了。

幾個小豆丁嚇得脖子一縮,躲得遠遠的,生怕被波及。

桑葉哼了一聲:“以後有什麼事,不管什麼事,都要及時跟我說,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就好,走,跟我回家吃肉去,今天的肉管夠,你們家裡放心好了,我奶會去說的,保證不讓你們捱揍。”

小豆丁一聽就放心了,歡歡喜喜的跟在桑葉身後去桑家。

王新鳳手腳麻利,已經喊完人,抱著白菜回了。

灶房裡,榆枝聽到孩子們嘰嘰喳喳的鬧騰聲,笑了笑:“小葚,碗櫃裡,媽昨晚做好的酥糖,還有炒的板栗,你拿出去和葉子一起分給小夥伴吃。”

“好。”桑葚不急不躁的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去碗櫃拿吃的送出去。

桑葉一瞧見桑葚就跟他使眼色,這是兄妹倆慣用的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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