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在家,甚至在他們大隊都橫慣了,人見人厭的滾刀肉,戰無不克的老虔婆,哪受過這氣,立馬梗著脖子喊回去:“鱉孫喊啥,信不信老孃……”

“我信你大爺,”桑大壯抬腳就踹了過去,沒踹人,踹的鐵架病床,一陣嘩啦響,床散架了,老婆子摔得四仰八叉。

老婆子身子不錯,床也不高,沒摔壞,就是屁股著地有些疼,還嚇了一跳。

痛歸痛,這種情況最好訛人,這種情況她熟,都不用刻意謀劃,無縫銜接的倒地上拍著大腿,張嘴就來:“哎喲,殺人了,救命啊,沒王法了,大家快來看看啊。”

桑大壯那一腳動靜很大,加上老婆子抑揚頓挫的哭喊,頓時吸引了一大群人過來。

護士還沒進門,就在外面呵斥:“吵啥吵,當這是自家茅草房啊,都給我安靜點,誰再吵……”

“滾蛋。”桑大壯銅鈴一樣的大眼睛瞪過去。

小護士麻溜的收回踏進病房的左腳,扭身就走,嚇得心肝直蹦躂,差點原地沒了。

其他看熱鬧的人也做鳥獸狀散得一乾二淨。

老婆子還在哭喊,桑大壯大手掌一把揪住老婆子的頭髮在地上拖:“老子讓你他孃的閉嘴,聽不懂人話是吧,老子教教你。”

老婆子在桑大壯手裡,比個弱雞仔都不如,頭髮被拽住,又痛又怕,這回是真嚎了:“哎喲,救命啊,殺人了,快來人啊。”

桑大壯揚手就把人扔了出去,他不傻,也不是真虎,知道控制力道,要不然混了這麼多年,不會還在外面好好的。

老婆子卻嚇破了膽,渾了幾十年,從來沒遇到這麼狠的,半個字都不多說,直接上手。她這樣的滾刀肉就怕啥?就怕這樣不要命不要臉的人了,偏這人長得還五大三粗,凶神惡煞。

再也不敢嚎,抖著嗓門哭求:“別別,我錯了,我錯了,你大人大量,別跟老婆子計較。我不吵了,保證一個字都不說了,大爺您饒了老婆子這一回,就這一回。老婆子賤命一條,實在不值得您動手啊。”

老婆子趴地上,拼命往後躲,暗恨身後為什麼是一堵牆,不是一條路。

旁邊老婆子家老老少少十多人,愣是沒一個上前幫忙的。

尤其是床上躺著的幾個大男人,比幾個女人抖得還厲害。

榆枝勾唇,輕聲喊道:“大壯,我們家水壺被他們用了,我不用別人用過的,你賣給他們,我們再去買個新的。”

拿水壺的女人直接跪了,抖得跟篩子似得,話都說不出來。

不敢看桑大壯,這女人原來在這等著呢,她後悔了行不行?

桑大壯沒搭理那女人,對著床簾,掐著嗓子低低的應了聲:“誒,”老大一個男人,生怕嗓門大了嚇著媳婦,跟剛剛那副吃人的模樣天差地別。

上前一步,不輕不重的踹了老婆子一腳,他可一眼就瞧出來,這家子,老婆子當家。

“聽見沒,給錢,老子的水壺十二塊錢加工業票,你沒工業票就拿錢補上,趕緊的。”

老婆子半點不敢遲疑,抖著手,利索的從褲腰裡拽出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著一個破錢袋,錢袋裡用灰撲撲的手帕裹著錢,有零有整,目測有好幾十。

老婆子也不敢數,直接全給了桑大壯。

桑大壯嫌棄得很,數了二十,其他扔了回去,警告的瞪了一眼:“別瞎逼逼,都安靜點,要住院就好好的住,別整事,知道不?”

“知道知道。”老婆子連連點頭。

桑大壯滿意的走了,把錢嫌棄的扔床頭:“我待會去洗洗,晾乾了,你再收起來。”知道媳婦愛乾淨,如今老桑家人人都下意識收拾乾淨自己,收拾乾淨屋子。

榆枝不怎麼在意:“直接拿去買水壺吧,不用給我。”

桑大壯頓了頓,點頭應下。

“雞蛋滾過了嗎?”

“滾過了,還是熱的,你吃了吧,我不想吃,魚我也吃不完,你一起吃,買米飯沒有?”

“買了買了,還有饅頭,你瞧瞧喜歡啥。”

“我吃米飯,魚湯泡米飯好吃,你待會去問問護士,有沒有其他病房,我們換一間。”

榆枝從來沒有和桑大壯這麼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吃飯說話,桑大壯心情澎湃,又覺得有些不真實。

患得患失的,愣怔得厲害。

榆枝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吃著魚湯泡飯,久等不到桑大壯回應,疑惑的抬頭,見他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摸了摸臉:“我臉上有髒東西?”

桑大壯猛的回神:“沒,很乾淨,又白又嫩。”摸起來肯定跟豆腐一樣滑。

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桑大壯心臟一抖,嚇得要死。

瞧榆枝沒在意,才偷偷鬆口氣。

榆枝心底暗樂,傻熊:“那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我一會就去。”

“嗯,”榆枝點點頭繼續小口小口的吃,突然想到什麼,抬頭問:“我們換房間了,媽來找不著人會不會著急?”

“沒事,媽會問的。”

“也是。”

榆枝繼續認真吃飯,她胃口不大,一小碗魚湯泡飯,半碗糖梨水就飽了,剩下的全進了桑大壯肚子。

吃完桑大壯就收拾飯盒去清洗,順便找護士換房,臨出門的時候,還警告了老婆子一家一眼。

榆枝突然開口喊:“大壯,等會,回來。”

“誒,咋,咋了?”

“你腦袋湊過來點。”

桑大壯老老實實的湊了過去。

榆枝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捧著桑大壯的大腦袋,在他嘴上親了一口:“快去吧,別耽擱,早些回來。”

桑大壯整個人都沒了,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怎麼出的病房,洗完碗,直到去看新安排的病房才慢慢回神,一個人嘿嘿傻樂,嚇得領他去看病房的小護士頭皮發麻。

古柏大隊,王新鳳拎著大包小包,喜氣洋洋進村子。

有人瞧見了,問她買的啥,她就狀似無意的炫耀:“兒媳婦買的,孝敬我老婆子,還有給孩子甜嘴的。”

這話,怕是隻有王新鳳自己信。

整個古柏大隊誰不知道,桑家兒媳婦瞧不上婆家人,瞧不上自家男人,連自家孩子也瞧不上。

作天作地的,一心想要回城,這不,高考一恢復,扭頭就去報名考試,要不是吃壞肚子進了醫院,怕是早跑了。

會買東西?騙鬼呢。

雖然不信,但王新鳳積威深遠,一般人不敢觸她黴頭,笑呵呵的說幾句好聽的話,然後羨慕的看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不管這些是誰買的,總歸買了回來,都是實打實的東西,他們也就只有羨慕眼饞的份。

有和王新鳳不對付的,就瞧不上王新鳳那副得意樣,忍不住譏諷道:“這些不會是你兒媳婦用來斷絕關係的吧?說什麼吃壞肚子住院了,這年頭誰會因為吃壞肚子住醫院,又不是錢多燒得慌,是不是跑了,找的藉口啊?”

“我說王寡婦,何必逞能嘴硬呢,你兒媳婦長時間不回家,大傢伙總能知道的不是,你啊,也別不知足,人好歹給你生了兩個大孫子,雖然兄妹倆長得不像爹,但好歹姓桑不是,養大了還不是跟親生的一樣。”

這話明裡暗裡都在說桑家兄妹是榆枝偷人生下來的,桑大壯是個綠頭王八。

這話也不是第一次傳出來,自從桑家兄妹出現在人前,長得和桑大壯一點不像開始,就有人在暗地裡嘀咕。

就桑大壯那體格,生出的孩子不可能跟他不像,肯定是榆枝偷人了,這倆孩子肯定是野種。

更何況,榆枝這些年鬧騰得厲害,嫌棄桑大壯,連孩子也嫌棄,愈發證實了流言。

可只有王新鳳知道,這倆孩子,和桑大壯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她是當孃的,兒子小時候長啥樣肯定能記得清清楚楚,不像其他人,就記得桑大壯現在這副熊樣。

兒子閨女不像爹,不是長得不像,是因為當爹的長殘了。

桑大壯以前可是個精緻可人白嫩的小糰子,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越長越黑,越長越壯,越長越粗糙,全方位的朝他那個死鬼爹發展,王新鳳是越看越礙眼。

好在孫子孫女不隨爹,要不然她得哭死,老桑家的基因,真的太愁人了。

其實桑大壯不醜,五官很和諧,不管是分開還是組合,都十分具有特色。因為五官過於硬朗大氣,又太壯太黑,從而被人忽視了細微輪廓。

兩個孩子遠遠瞧著像榆枝,仔細看來,五官全是他們爹的復刻版,榆枝的基因,將桑大壯的基因柔化了,所以兄妹倆神韻像媽,骨頭像爹,精緻立挺,恰到好處的柔和,極具特色的長相,十分標誌的兩個孩子。

只是這些別人不知道,別人也不需要知道,更加不想知道,他們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不管這些是真實的還是杜撰出來的。

日復一日,流言越傳越像那麼回事,他們不敢在王新鳳母子倆跟前嘀咕,但會在兄妹倆背後嘀咕,所以這段流言桑葚桑葉兄妹倆知道,並且暗地裡還捉弄過那些嘴碎的人。

今天也是吳月菊吳婆子被王新鳳大包小包的東西刺激狠了,才口不擇言,把心裡話禿嚕了出來。

吳月菊生了三個兒子,兩個閨女,孫子也有四個,壯勞力多。

男人不管事,兒子聽話,閨女孝順,兒媳婦恭順,孫子也是個頂個的健康,家裡家外都是她在把持,在家裡可謂是風光無限,在外面,也是人人羨慕的大家長。

本該生活滋潤,順心如意的,卻不想被個寡婦比了下去。

一個啥也不是的老寡婦,養個混混兒子,娶個作精兒媳,生兩個野種孫子,憑什麼比她過得瀟灑自如。

嫉妒使人醜陋,因為嫉妒,吳月菊時不時挑釁王新鳳兩句。

王新鳳也不是個麵糰子,任人揉捏,二話不說,就給噴了回去。

一來二去,兩人就結下了不解之仇。

王新鳳一聽編排榆枝的話,就氣得火冒三丈,也不管東西是不是精貴,一把扔地上,撲過去就拽著吳婆子的頭髮撕扯。

“喝屎尿長大的老娼。婦,滿嘴的屎尿味,真以為老孃給你兩分臉面,讓你做個人,你就能編排到老孃兒媳婦頭上了,瞎了你的狗眼。老孃兒媳婦清清白白的人,你啥屎盆子都往她頭上扣,是瞧著我家枝枝性子軟好欺負是不是?老孃讓你滿嘴噴糞,讓你噴糞,老孃撕了你這張臭嘴。”

王新鳳騎在吳婆子身上,左右開弓,打得吳婆子眼冒金星,毫無反抗之力,嗚嗚吼著,滿眼憤怒。

“你還敢瞪,讓你瞪,不要臉的老賤人,自己不乾不淨的,和排著隊的野男人鑽草垛,還敢沒臉沒皮的編排別人,打量老孃不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看戲吃瓜,勸架拉架的眾人,被王新鳳這口瓜驚得陣陣驚呼,真的嗎真的嗎?

吳月菊氣得差點吐血,雙手一頓狂魔亂舞,怒氣大吼:“王寡婦,你血口噴人,你敢汙衊老孃的清白,老孃就撞死在你大門口。”

王新鳳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吳婆子腦瓜子嗡嗡的:“老孃是嚇大的啊,你去死,趕緊去死,你要不死就是老娼。婦,萬人騎的婊。子,爛貨,不乾不淨的破鞋。你幾個娃幾個爹,身後還有一堆沒種的野男人。”

“啊……王寡婦,老孃跟你拼了。”吳婆子受不了這樣的汙衊,下了狠手反抗。

王新鳳也動了怒氣,榆枝可是她的死穴,誰敢戳,她就把那人往死裡打。

看熱鬧的人見勢不對,趕緊認真拉架。

人群后,桑葉痞笑著用黃荊條抽開鄧麻子伸向王新鳳帶回的東西的手:“鄧麻子,手不想要了?”

鄧麻子四十多,一臉麻子,好吃懶做,偷雞摸狗,還好色不要臉。

同樣是混混,桑大壯是靠兇狠成為混混頭子,鄧麻子完全不一樣,他就是個無賴爛泥,陰溝裡的蛆。

鄧麻子痛得吸口涼氣,縮回手,瞧見只是兩個孩子,膽子又大了些。

嬉皮笑臉,齷蹉的眼神落在桑葉身上:“瞧一眼也不掉塊肉,小氣吧啦的,你倆小崽子命好,你們媽給找了個能耐爹,好吃好喝的不缺。現在親媽扔下你們回城吃香喝辣的,你們不跟著一起?這爹又不是親的,沒了你們媽叉開腿哄著後爹,你倆崽子遲早被賣。”

桑葉舔了舔腮幫子,嘴角邪氣一勾,抬腳踹了出去。

別看她只有九歲,身板也不是很壯碩,但遺傳到了老桑家的力大如牛,這一腳,比成年男人踹一腳都重。

鄧麻子慘叫一聲,摔進田溝裡,卻沒人聽見,王新鳳那邊鬧騰得太大聲了。

鄧麻子大怒,滿臉陰沉,齜牙咧嘴立起來又要滿嘴汙穢。

桑葉跳下田溝,一腳踩在鄧麻子胸口,一手拽住他的頭髮,往水裡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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