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清晨街巷,無比靜謐,車輦緩緩停泊,馬兒噴吐著鼻腔中熱氣,時不時揚起馬蹄輕輕踢踏。

少年撐傘立於馬車邊上,俊雅的臉上,略顯錯愕。

安樂未曾想到,居然是花夫人親自來送他去往第六山。

“上車,還愣著做什麼?”

花夫人看了眼安樂,清冷道。

回過神來的安樂,溫和一笑,朝著花夫人作揖,隨後收傘,便欲側坐在車轅。

“公子,這是小人的位置,您請入車廂。”

拉扯著韁繩,戴著斗笠披蓑衣的老車伕,有幾分無言,提醒道。

“進來吧。”

車廂內,花夫人的聲音飄來。

安樂略顯尷尬,朝著車伕道了聲罪,頂著濛濛細雨,甩幹油紙傘上的水漬,方是掀起簾布,踏足廂內。

相比於車廂外的春寒料峭,車內有碳爐燒水,烘的溫度頗為暖和,春寒無處可入。

車廂內,花夫人今日穿的簡潔,一身素白衣裳,像是閒時出遊的女子,手握一卷書籍,桉上擺著些果脯,泡著熱茶。

當然,車廂內不僅僅只有花夫人,林追風和林輕音亦是坐在裡面,林輕音朝著安樂微微頷首,林追風則是抿嘴在憋笑。

“小生見過夫人。”

安樂倒也不尷尬,進入車廂,朝著花夫人作揖行禮,花夫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馬蹄輕落石板,如古老鍾磐敲響,噠噠伴隨車廂。

靜謐了片刻後,安樂便開始不客氣的汲取歲月氣,先對著林追風和林輕音一通薅取。

林追風身上共有十幾縷歲月氣,還夠安樂薅幾次,可九妹林輕音就已經被榨乾了,三縷汲取完,便再無一絲歲月氣。

這是第二位被安樂吸乾的修行者,第一位是黑衙捕頭黃顯,第二位便是林輕音。

他們都是安樂修行道路上的指引者,安樂對他們心存感激。

吸完了二人後,安樂最後對花夫人進行了歲月氣汲取,勉強汲取了一縷。

至此,安樂耗空的歲月氣又重新達到了七縷。

並不急著安排這七縷歲月氣,因為車廂內的平靜終被打破。

“安公子,你先前是否以為車內就大夫人一人,所以不敢入車廂吶?”

林追風今天穿著青色勁裝,腰間別著燒火棍,擠眉弄眼說道。

安樂先前那羞澀純情模樣,看笑了林追風。

安樂聞言,倒也不臊,俊雅面容上綻一朵如春風般的笑。

“沒想到公子竟也與我們一同去往第六山,是否也想嘗試下,能否被那第六山主所看中,成為第六山的守山人。”

開啟了話匣子,林追風就不打算停了,繼續道:“不過,公子修為著實差了些,雖說山主們選擇守山人不看修為,更看眼緣,但修為太低,入選機率更低呢。”

“無妨,就當去見見世面也好。”安樂一笑。

林追風很佩服安樂這份灑脫勁,當然,不排除因為安樂生的好看的緣故,若是換個生的醜點的人,林追風定是一句虛偽矯情就噴了出來。

“公子如果也要衝一衝這守山人,那咱們便是對手吶……大夫人,你覺得我與安公子,誰更能合那第六山主的眼緣?”

林追風扭頭看向花夫人。

“此去第六山,你就是去瞧熱鬧的,死了心吧。”

看書間隙,花夫人眼瞼微抬,無情戳心道。

林追風頓時一滯,腮幫子鼓起,便要反駁。

“好了,安靜些,好好蘊養心神。”

花夫人瞥了還想嘰嘰喳喳個沒停的林追風一眼。

林追風立刻閉嘴,低著頭,略帶不服氣,開始蘊養心神。

林輕音抿嘴一笑,亦是安靜端坐,閉目養神。

花夫人手執大儒書籍《問德》,看向安樂,略微沉思後,道:“守山人是看每一座聖山山主的眼緣,那你可知如何對話聖師?”

安樂一怔,沒想花夫人突然拐彎問這個問題,誠實搖頭:“小生只知對話聖師非常困難,哪怕是許多天才絕豔之輩,亦是無法做到。”

“夫人可曾對話聖師?”

安樂忽然好奇。

花夫人扭頭看向了車窗之外,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出了臨安府,正馳騁在被春雨喚醒生機,生滿新草嫩花的官道上。

“我師承感業寺,不曾見聖師。”

花夫人喃喃,隨後收回目光,看向安樂:“對話聖師,需三個條件,不可缺一。”

“第一,殿前會試奪魁,成為廟堂狀元,此步不難,自古以來朝堂更迭,男女狀元頻出,狀元並不稀奇,第二,從山主處得一枚小聖令,那是得見聖師,對話聖師的憑證。”

安樂聞言頓感吃驚,這是他第一次得知這般密辛。

“這是聖師定的條件嗎?”安樂心頭有幾分好奇。

卻見花夫人搖了搖頭,沒有立刻回答,端起茶盞飲了杯熱茶後,方是說道:“聖師從不立規矩。”

“這是第一山主所立規矩。”

一旁的林追風早已無心蘊養心神,聽聞如此連她都不得知的密辛,眼睛早已瞪大:“大夫人,你只說了兩個條件,那第三個條件呢?”

花夫人笑了笑:“第三個條件,不知道。”

車廂內,忽的安靜下來。

花夫人不知……

那這說了半天意義何在?

“第三個條件,每一位想要見聖師者所面對的皆不相同,也許極易,卻也會是極難。”

“當完成了前兩個條件後,登聖山時,便將面對最後一道考驗。”

“大多數人都失敗在了最後一道考驗。”

哪怕是花夫人,言於此時,亦忍不住唏噓。

安樂深吸一口氣,心頭微微震動,無數修行者前赴後繼,只為能與聖師對話,得入聖山,可太多驚才絕豔之輩失敗了。

安樂不由想,他有機會見到聖師,與聖師對話嗎?

他不知道,因為這是太多修行人畢生的目標,或許,也會成為他安樂的目標。

不過,安樂疑惑,花夫人為何與他說這些?

這些與今日第六山主開山擇守山人有什麼關係嗎?

“到了!”

就在安樂陷入沉思的時候,車廂內,林追風忽而興奮的喊了一聲,她湊在另一邊窗前,掀起絲綢簾布,細潤的春雨自窗外灌入,攜起冰涼春寒。

安樂透過車窗,驚鴻瞥見那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劍閣崢嶸而崔嵬,宛若一柄扎落人間的巨劍,巍峨立於大地。

隱約間,安樂感覺那座高山之上,有人眺望人間,眸光似越過層巒疊嶂,落在他的身上。

青山欲共高人語,聯翩萬馬來無數。

煙雨卻低迴,望來終不來。

安樂心頭忽而生感,別在腰間的破竹劍輕輕顫,似有無形劍意欲要自竹劍中瀰漫沖霄。

車廂內,花夫人抿嘴一笑,眸光熠熠。

素手微抬,破竹劍的躁動劍意便重歸平靜。

……

……

縹緲危亭,笑談獨在千峰上。

第六山。

半山煙雨,一處閒亭。

一席青衣的中年男子,靜立原地,春風攜帶春雨粒珠自亭外拂來,撩動衣袂如刃,切割開煙雨。

身側立有松木劍匣,一手輕搭於匣上,宛如凋塑。

山下。

靈氣交織縱橫,氣血瀰漫如煙,心神攏散如霧,諸多修行者于山麓之下匯聚,已然開始了各種各樣的爭鋒,為了能夠進入第六山成守山人。

儘管此時此刻,第六山尚未開山,但修行者之間自發形成了默契,無形的爭端下,有人遺憾離場,有人意氣風發登高處,靜待第六山開山。

男子的元神一掃,便收了回來,這些人中,無他要見之人。

他的眸光,眼瞼微抬。

感受著那自遠方傳來的劍意,他藏劍三千,對劍意自然敏感,趙黃庭所言的那位少年畫師已至。

如凋塑般的臉上,嘴角不由上挑,顯得僵硬卻又真心。

男子一拍劍匣,匣開一寸,吐兩口劍光。

劍光繞男子而徐行,隨後,男子屈指輕叩。

劍光如虹而出。

男子抬起手,合掌,兩柄劍光頓時交織,隨後,男子如拉簾一般雙手一扯。

霎時。

以第六山為中心,似有一道貫穿天地的劍氣斬過,天上皚皚暮雲、人間春風、漫天春雨,像是簾布般緩緩往兩側掀開!

“既來,此山為你開。”

“開山!”

話語落下。

撕開後的暮雲、春風、春雨,清出一片光明,驕陽光輝自九重天上灑下。

灑落人間,似鋪就出一條金色璀璨的陽光大道。

邀請著山道上徐行的車輦,直入這條金色的陽光大道,直通第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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