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夫人想到了安樂,這位以素描畫驚豔林府,不求富貴但求修行,得她贈與《劍瀑圖》的少年畫師。

《劍瀑圖》頗為珍貴,乃是頂尖煉神法門,若非欣賞少年那股韌勁,花夫人還真未必會贈與,在她看來,少年十八歲方修行啟蒙,著實是晚了些。

雖然少年三刻入定,兩日便立胎息,這份煉神天賦,讓她眼前一亮。

但,起步晚了的少年想要在這場春闈中一鳴驚人,登甲榜進士列,踏足貴氣十足的天玄宮,基本只能作妄想。

取回大郎的定風波,只能靠她花解冰自己。

“老太君蒼老極暮,修行大限將至,不願於這個時候徒生事端,為林府未來著想,處處忍讓。”

“可我花解冰,修一口出塵心劍,若是心生憤滿,而不得宣洩,因此心劍蒙塵,將破境無望,非是我意。”

“故,忍不得,便不忍。”

花夫人輕吐一口氣,回過神來,笑著與葉夫人繼續飲酒,品嚐佳餚。

葉家同樣是武勳世家,不過,與林府不同,葉府頂樑柱的開府大將軍猶在,儘管已過盛年,但依舊氣勢尤甚,乃當世頂級武將,率領大軍於滄浪江外,攔阻元蒙帝國鐵騎,甚至屢屢得創勝績,為元蒙帝國所忌憚,乃至痛恨。

這位氣吞萬里如虎的葉大將軍,最常喊的話語,便是二字,過江!

聽聞是這位崛起於微末的將軍,曾經追隨的一位老將軍,老將軍一生抗敵,含恨而終前,連三聲高呼:“過江!過江!過江!”

過江北伐元蒙,收復中原失地!

這便是意志的繼承。

如果說林老太公捨生斷後,攔阻元蒙大軍,是為皇朝的延續。

那葉大將軍立志過江北伐,便是為皇朝的中興而燃火!

花夫人對於葉大將軍心存敬佩,那是一代豪傑,可惜,北伐志向卻未曾得到朝廷的應允,葉大將軍連奏二十四次北伐章程,皆被高坐天玄宮的聖上給壓下。

天下第一強者元蒙皇帝帶來的威懾,如利刃高懸於滿朝諸公,包括皇帝的頭頂。

勳貴們不敢賭,皇帝不敢賭。

借滄浪江地勢天塹,可擋元蒙帝國大軍,可一旦潰敗,被撕裂豁口,那大趙南遷數百年的繁華與富庶或許將面臨元蒙鐵騎的衝鋒踐踏。

所以,這位葉大將軍在邊境處過的也不是很好,壓力極大。

因此,花夫人才會對葉夫人願意出手相助,頗為感動。

……

……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第六山。

大坪之上立閒亭。

夜色寂寥,晚風呼嘯,星斗滿天。

亭中儒衫耄耋老者與負松木劍匣的男子依舊在對弈手談,當最後一顆棋子落下,一局棋便算終了。

“棋罷,該擬開山令入臨安了。”

白衣男子站起身,那巨大的松木劍匣,顯得有幾分怪異。

他行至閒亭外,望著黑夜下漆黑的漫山,眸光古井無波。

耄耋儒衫老者起身,他的手中抓著的正是安樂所繪的水墨竹石圖,望著男子,笑道:“山主當真要開山,納此畫竹少年為守山人?老夫若無記錯,這是山主第二位守山人吧?”

“聖山山主開山,乃天下大事,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會有無數天才俊傑,聞名而來,欲入山門,屆時,山主從眾俊傑中只挑一位平平無奇畫墨竹的少年,怕空惹非議。”

儒衫老者笑道。

男子雙手環抱在胸,面色澹然如深邃夜色:“我會怕非議?”

“我欣賞少年畫作,讚歎少年畫中所蘊含的君子傲骨,便擇他做守山人,誰敢非議我?”

“若非聖山規矩在這,我現在就欲去接少年入我山門,看看這少年的嵴梁是否真如墨竹般傲挺。”

儒衫老者聽著這霸道且傲氣的話語,笑了笑:“不愧是聖山第六山主,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再勸阻。”

男子斜眼看了老者一眼:“勸阻?你王半山就是想摘桃子,那畫竹少年你也很欣賞吧?想與我搶人?”

“你們文院這些年越發的無趣,文者,當心有浩然,胸有正氣,可觀你文院,又有幾人存浩然藏正氣?”

“武廟比起你們文院都順眼的多。”

男子說完,不再言語,背後的松木劍匣轟然砸地,手掌撫其上,開匣一寸。

便有無窮劍氣自匣縫中噴薄而出。

男子五指一攥,以指為筆,劍氣為墨,於半空書寫,書寫完畢,劍氣便化書令流光朝著臨安府飛速竄了出去。

這一夜,臨安難眠,有劍氣如星辰逆墜破空。

只因,聖山第六山主,書開山令:

三日後,第六山下擇守山人。

……

……

葉府,水榭花園。

花夫人與葉夫人行至庭院之內,二人皆是煉神強者,心有所感,不由抬頭,便見得夜空之上有劍氣橫空破霄雲。

“這是……第六山主的劍氣開山令?!”

花夫人與葉夫人相繼驚訝,劍氣上梢頭,如銀瀑懸掛。

二人對視,第六山要擇守山人?

怎麼來的如此突然?

“聖山山主,每一位皆是驚才絕豔之輩,那第六山主,乃聖師第六徒,劍氣以霸道著稱,第六山迄今為止,僅有一位守山人吧?故,這是要擇第二位守山人?”

葉夫人掩嘴,止不住的驚詫,這種毫無徵兆的大事,到底是何源頭所引起?

“若是記得不錯,山主擇守山人,不重看修為,天賦,更多憑眼緣……三日後,往日靜閒的第六山怕是要門庭若市,卻不知哪位會成為被山主選中的幸運兒。”

花夫人亦是輕笑,心頭雖然疑慮,但不曾多想。

不過,第六山主開山,或許可以讓追風、輕音以及府中的公子們去嘗試一番,若能得入聖山,哪怕只是守山人身份也將無比顯貴。

不僅僅是葉府,這一夜,整個臨安府,皆因一道劍氣開山令而震動。

諸多國公府,秦相府,文院武廟,乃至靜街深處,那代表著大趙最為尊貴的天玄宮中,皆是有目光投射,星夜之上的劍氣開山令。

各方勢力心思皆動,有人勢在必得,有人靜觀好戲。

但大家好奇的是,是何事突然引起第六山主開山?

……

……

翌日,清晨。

天落小雨。

夜間的震動,於安樂而言,毫無影響,第六山主開山令,他並不知曉。

一夜觀想《劍瀑圖》,安樂只感覺自己的心神壯大許多,或許是【天生劍客】道果,讓他對劍類修行法的領悟,有了特殊加持。

剛入胎息的心神早已經穩固,更是以可感知到的程度在提升。

胎息的下一個境界是脫俗,乃是煉神體系中非常重要的跨越,根據法門中描述,脫俗境界最重要的特徵便是能夠外放心神,脫離俗身而遊行天地!

脫俗之境,煉神便可獨行殺伐之舉,殺人於無形!

安樂如今雖然鞏固了胎息境界,但距離煉神脫俗,卻還久遠,但不妨礙他為之憧憬。

吐氣如劍,胸腹中含藏一夜的鬱氣噴吐,整個人如洗刷一通,容光煥發。

安樂走出了房間,行至院中。

點滴初聞春雨聲,江南舊夢不勝情。

一夜春雨疏忽而來。

空氣平添幾許寒氣,院子中,胡金剛的屍體依舊存在,縈繞空氣的刺鼻血腥卻被春雨壓蓋,減緩了些許。

瞥了眼無頭屍體,安樂面色澹然,一夜時間足夠他調整心態。

身著白衣,沐浴春雨,在院中老槐樹相伴下,開始演練五禽。

攀升至圓滿的氣血,滾動如車輦,轟鳴似鍾磐。

虎式,熊式,鹿式,猿式與鳥式,各式演變,再加持了十八縷歲月氣下,熟練度攀升,越發有神韻。

“不錯,五禽鍛體雖非頂尖鍛體法門,但想練好卻殊為不易,小友小小年紀,便得五禽神韻,未來可期。”

安樂一番演練後,氣血平息時,小院外有澹澹笑聲傳來。

一位寬袖素衣老人撐著油紙傘,踩著草鞋,腰間別著一把破竹劍,進入了院內。

“前輩。”安樂見到老人,頓時微微驚喜。

老人捋須一笑,微微頷首。

“安小友,一日未見,別來無恙?”

安樂抱拳作揖:“昨日打了老黃酒,前輩未來,便都入了小生腹中,今日下工,小生再去買些來。”

老人擺了擺手:“無妨,老朽取了你的畫,不是答應贈你一劍?故而,今晨趕了個大早,便是來贈劍。”

話畢。

老人撐傘,笑著摘下腰間別著的破竹劍,遞給了安樂。

春雨寂寞的下,安樂望著沾染幾粒春雨的破爛竹劍,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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