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流寒影,低櫩復轉廊。

晚風吹開暮雲,月華傾灑,自窗外投下,披蓋於窗前佇立的洛輕塵身上。

車伕身材魁梧,恭敬抱拳應聲。

“少年一切如常,今日剛從客棧搬出,換至太廟巷中居所,每日照舊去林府作畫上工。”

車伕想到什麼,道:“對了,這少年還為黑衙作了三幅通緝圖,相助捉拿罪犯。”

倚靠窗臺的洛輕塵,聽聞車伕之言,不由搖了搖頭。

“這少年真是未受半點影響,日子過的如此舒服……我因他而道心蒙塵,他憑什麼過的這麼舒坦?”

“意難平啊。”

意難平,心中似乎有團火在焚燒。

蒙塵的道心,讓他需要發洩心中的情緒。

洛輕塵負手行至窗前,望著暮雲遮蔽黑夜的天穹,緩緩道:“老羅,你剛說他為黑衙作畫相助緝拿罪犯?”

車伕抱拳恭敬道:“是的,畫作逼真,那罪犯躲藏不易,在劫難逃。”

“有花解冰保他,我若當真再對少年出手,花解冰定然敢殺我。”

“花解冰看來是要做這少年的護道者……”

“堂堂玉觀音屈尊為一位十八歲才完成修行啟蒙,衝開氣血,堪堪入定的少年護道……”

“想來是真的很欣賞這少年。”

洛輕塵抬起手,似要捻起灑在窗臺上的月華,眼眸中卻沒有太多的情緒。

“黑衙追捕的都是江湖中的修行者,個個窮兇極惡,這少年為黑衙作畫,罪犯因此而殺少年,卻也算合理吧?”

屋內,車伕愣了片刻。

“去吧,去好好安排,花解冰如此欣賞這少年,或許,我洗去蒙塵道心的關鍵,在於這個少年。”

洛輕塵擺了擺手。

車伕抱拳低頭:“喏。”

……

……

就在安樂沉浸在鞏固剛突破的胎息境界之時,那老人取了畫,出了小院,卻是興致沖沖,滿臉開懷。

他並未回太廟,八角重簷尖頂太廟樓閣,燈火通明,其內火光肆意,香火悠悠,可是,他徑直路過太廟門口,踏上了清波街。

“安小友的畫,雖然蘊含的心神之力不多,但是珍貴之處卻在於,以水墨畫竹,足以自成一派,另有這所題字型,亦別有風味,奇詭中又帶著端正,非是胡亂塗描。”

“這樣的畫竹之作,得給文院那老傢伙評一評。”

老人佇立在清波街上,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隨後朝著文院方向行走而去,速度越來越快,腳下地面青石似是被壓縮拉扯。

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文院。

文院亦稱為書院,始建於八千年前,那位四海歸一,規整修行的皇帝立文院與武廟之後,便中道崩殂。

後歷代皇朝沿襲文院與武院,無數豪門子弟,無數世家天驕,皆會以各自所長,而擇選入文院或武廟修行。

如今,朝中高官貴胃,大多皆來自文院與武廟。

老人穿過了文院的白玉石牌樓,輕車熟路的往一處偏僻樓閣而去,行至樓前,卻被門前書童告知,樓閣無人。

“前輩,老師離開文院拜訪第六山主已有三日時間。”書童恭敬說道。

老人聞言,一捋長眉:“老夫就該直接去第六山,白走一趟路。”

滴咕一句,老人腳下生煙雲,黑夜中似有霞蔚環繞。

下一瞬,便直接沖天而起,遁入萬丈高空,離開了臨安府。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第六山。

聖山麾下排第六,故而名第六山。

山間有坪,坪上有閒亭,斗轉星移下,涼亭似亙古存留,時光與歲月都不能影響分毫。

老人飄然落於山坪,一身素衣於風中獵獵。

閒亭之間,有兩道身影正在對弈,一位是穿著儒衫的耄耋老者,滿頭鶴髮,歲月在其身上留下溝壑縱橫。

老者此刻執白子,眉頭緊蹙。

另一人,身穿白衣,青年模樣,一絲不苟,面色肅然,身後背有一巨大的松木劍匣,端坐閒亭鏤空凋花石椅,顯得有幾分怪異。

“哈哈哈!老匹夫你果然在此!”

老人腳剛著地,便立刻大笑,以吸引注意。

亭中二人卻是盡皆連瞥都不曾瞥來。

“你們二人,休要當做沒見到老夫!老夫此次來可不是找你們打架,是有好東西要來分享!”

老人被二人的無視態度給惹的有些跳腳。

“趙黃庭,你莫要吵鬧,這局棋我馬上就要贏下六山主了,你這一吵,我便又要輸。”儒衫老人頭都不抬,卻頗為嫌棄的說道。

“呸!半山老匹夫,臭棋簍子,休要甩鍋給老夫!”

老人頓時怒懟了回去,他一來,這星月之下本該幽靜的山間閒亭,竟是吵鬧了許多。

閒亭中,負松木劍匣的中年人,倒是面色一如既往的澹然,彷佛無何事可掀起他內心波瀾。

老人趙黃庭想了想,踏足閒亭之中,取出了畫卷,緩緩張開。

“你們皆知我趙黃庭畫竹乃一絕,可今日,我偶得一幅墨色竹石圖,以水墨畫竹,你們且一觀。”

老人揚了揚下巴,道。

畫卷攤開。

微風拂動,似有一片竹海婆娑聲傳來,伴有鏗鏘劍意,以及堅韌不拔的君子意性。

身著儒衫的耄耋老者,手夾白子,落子動作一滯。

那白衣中年人身後的劍匣,忽然有劍氣流溢而出,劍匣輕顫,似有劍吟之聲微動。

老者與白衣中年人,眼底盡皆閃過一抹異色。

扭頭望向了側方,那攤開的,被星斗與月華照耀的畫卷。

……

……

翌日。

春日暖陽普照大地。

安樂自庭院中緩緩睜眼,老槐樹枝繁葉茂,在春風中輕輕搖曳,灑下晨光下的清新味道。

鞏固心神一晚,煉神第二境胎息算是成功穩住。

原本沸騰的心神之力,也如潺潺流水般舒緩許多。

站起身,於庭院內演練一番五禽,虎式、熊式、鹿式、猿式與鳥式,盡皆演練,氣血滾沸,勁力攜風。

不過,沒有引動淬妖寶玉中的妖氣來淬鍊身體,主要是馬上要去林府作畫上工,若是淬體又將惹的一身血,頗為麻煩。

五禽打完,安樂身軀如火爐,熱氣滾滾。

吐出一口濁氣,胎息境的心神,讓安樂整個人的氣質愈發出塵。

手握科舉聖賢書,安樂一邊閱讀,一邊出了小院,在太廟巷口吃一碗豆花當做早餐後,便邊看書,邊往西湖邊上走去。

晨曦下的西湖,波光粼粼,花船蕩起的漣漪,熠熠生輝,安樂沿著西湖長堤行走,閱讀書籍,竟是別有一番愜意與領悟。

堤岸邊,不少文人墨客已然匯聚,不是在頌唸詩詞文章,便是在談花問柳,八卦著臨安府中最近發生的趣事。

安樂壯大的心神,甚至不小心聽到了與自己有關的談論,說的正是林府招畫師的事情。

笑了笑,心神收斂。

煙花楊柳岸,靜觀聖賢書。

片刻,雲柔仙子御劍而來,如約而至,安樂手握書籍,視線掃了過去,接連提取歲月氣,壯大後的心神,竟是讓他今日從雲柔仙子身上汲取了三縷歲月氣。

從一日二次郎,提升為一日三次郎!

安樂唇角上揚,心情大好。

雲柔仙子落在花船,心有所感,便又見到了那位俊俏典雅的少年修行者。

昨日未見,今日又來,明明是修行者,卻只遠觀,倒是稀奇。

雲柔仙子朝安樂微微頷首,後轉身入花船,便有愀然空靈的琴聲飄出,悠揚於西湖上,似催天雨。

每日對雲柔仙子一薅結束,安樂便朝著林府方向行去。

今日自雲柔仙子身上汲取三縷歲月氣,加上原有十一縷,便是十四縷,家底頗豐,安樂在往林府而去的路上,思考如何分配。

還是昨日那嬌俏的丫鬟開的門,丫鬟見得安樂,俏臉微紅。

安樂柔和一笑:“留香姑娘早上好。”

“安……安公子好。”丫鬟回禮。

……

……

天波水榭。

大池泛漣漪,一尾尾花鯉自碧綠池中愜意搖擺,蕩起波瀾。

正廳中,清晨的穿堂之風,攜起陣陣春日的涼爽。

花夫人著輕衫,褪去了繡花鞋,露出晶瑩白皙的腳掌,側臥在榻上,研讀著文院大儒的《禮言》。

忽而,花夫人愣了一下,黛眉微蹙,心神擴散,便感知到了剛踏足林府,氣質沛然,似煥然一新的青衣少年。

嗯?

花夫人面色一怔,漂亮的眼眸中甚至有一抹不可置信。

“前日方入定,今日便立胎息?”

“這少年莫非是位煉神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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