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大殿之內,一片漆黑。

燈火未曾點燃,夜的黑暗,像是徹底翻倒的墨盒,其中的墨汁浸染了一切,見不得半點光色。

皇座之上,趙家天子安靜的端坐。

底下襬著的,則是二皇子趙沛的屍體,死不瞑目。

尊貴的大趙皇族的血脈,最終卻是淪落的這般悽慘,被釘死在了臨安城外,宛若釘在了恥辱柱上,打的更是他趙天衍的臉面。

忽而,有清晰的腳步聲一點一點的響徹而起。

丞相秦離士緩緩走來,手中掌著琉璃燈火,漸漸照亮了漆黑如墨的大殿。

“老臣,見過陛下。”

秦離士微微作揖,道。

“秦愛卿無需多禮。”趙家天子的言語,頗為平靜:“秦愛卿此刻求見朕,可是有要事?”

這個節骨眼,文武百官俱是不願來求見他,擔心因此而惹怒了趙家天子。

趙家天子不敢對付扯來聖山當虎皮的安樂,還對付不了他們這些依靠大趙而發家的官員麼?

趙家天子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因此才對秦離士的到來,頗為驚疑。

“陛下,安樂成為對話聖師之人,如今訊息已經傳遍天下,根據四方傳回的訊息,元蒙帝國獵鷹榜上天才,乘船過了滄浪江,以使者身份將來臨安。”

“西梁國那位入了魔的皇帝顧白鯨,親自發來文書,將會讓西梁皇長孫和少公主,也就是太子顧承麟子女,顧黃泉與顧奈何一同以西梁使者身份拜訪臨安。”

“大理國那邊,大理皇帝亦是發來了文書,欲要讓大理國摘星教的幾位天才以使者身份來臨安學習。”

秦離士躬著身,將情況一一表述出來。

他掌著的燈火,似乎在一股無形的微風吹拂下,左右跳動著,讓大殿內的光芒明滅不定。

片刻,皇座之上的趙家天子才是輕輕笑出了聲。

聲音中帶著幾許譏諷。

“還真是不將朕放在眼裡啊……一個個的將國中最為天才的一批後輩送到臨安來,為了爭那第七山的山主之位。”

趙家天子在譏諷的同時,卻也流露出幾許的無奈。

事實上,他還的確是不敢對元蒙帝國獵鷹榜的天才們做些什麼,先不說什麼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就單單元蒙皇帝所帶來的威懾,便讓他不敢輕易動手。

再說了,這些天才們入臨安其實與聖山有關,是為了爭第七山主之位,他若是隨意出手,也不知道是否會犯了聖山的意志。

至於大理與西梁二國,大趙天子有意與兩國聯手抗元蒙,自然不會做出破壞與兩國關係的事情。

重重顧慮下,趙家天子還真不敢出手。

而這些人,也都知道他不敢出手。

正如在臨安府前,安樂殺了二皇子趙沛,得證對話聖師身份後,趙家天子便默然不語,讓萬人軍隊,大眼瞪小眼,鬧了個笑話。

此刻趙家天子不由自主的想到,這些國度膽敢如此肆無忌憚,興許是因為安樂的舉措形成了表率。

這讓趙家天子心中對安樂恨的愈發的緊。

“罷了,他們要入臨安便入臨安吧,葉將軍、李將軍等人作為邊塞戰場的守護者,都未曾攔阻他們,朕自然不會去攔阻。”

“況且,他們是承襲了聖山的意志,來爭奪山主之位,朕自然沒有攔阻的理由。”

“待他們入臨安後,好好遵守大趙律法便可。”

“至於大理與西梁,我們大趙正籌備與二國聯手對抗元蒙帝國……可以適當放任一些。”

“接待他們的事宜,便交給秦愛卿來處理。”

大趙天子澹澹道。

安樂不是狂嗎?

這些人入臨安,其實就是奔著安樂而來,特別是元蒙獵鷹榜的天才,安樂從元蒙大都完好無損南渡,這些天才們自然不服氣的很。

獵鷹榜的天才得中土龍脈的反饋,如今一個個天賦卓絕,修為也極其強悍,據說獵鷹榜前列的天才,更是有踏足七境的存在。

他們之中年齡大多都不過五十歲,甚至嚴謹些來講,榜上前列的天驕都是三十歲以下。

三十歲破七境……

未來幾乎穩穩可入九境,乃至衝擊十境的資格。

這樣的天驕,心頭肯定傲氣,定然會與安樂爭鋒,這些天才就足夠安樂吃一壺的了。

對話聖師者,未必是第七山山主,趙家天子如今與安樂已經是徹底的翻臉,自然不希望安樂過的順暢。

天玄宮中,秦離士點了點頭,倒是沒有發表過多的看法。

事實上,他前來稟報前,基本上也將趙家天子的態度猜了個七七八八,面對元蒙,大理,西梁等國的天才們前來臨安,趙家天子……自然不可能做出將這些天才全部留在臨安的霸道舉措,這與趙家天子的風格不搭。

甚至,秦離士還覺得,趙家天子得好吃好喝的供著,生怕這些人在臨安受傷或者死去,徒增不必要的麻煩。

趙家天子欲要續命五百載,再未能完成這個舉措之前,大抵都是求穩。

“臣明白了。”

“微臣告退。”

秦離士未曾再多言,掌著燈火執禮,遂轉身離開了天玄宮。

宮闕之內,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趙家天子端坐在皇座上,無聲無息。

……

……

天色熹微。

魚肚白,在地平線的盡頭躍然擴散,宛若水墨畫的留白,讓人存在無限的遐想。

小院內,晨風徐徐。

安樂端坐在老槐樹下,老槐樹的葉片上,劍氣肆虐,宛若是掛上了霜般。

李青川眯著眼,佇立在院子中,盯著安樂,眼眸中閃爍陣陣驚奇。

這一個夜晚,安樂睜眼閉眼好多次,作為安樂的道奴,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安樂的情況,每一次睜眼閉眼,都會有一場微不可查的蛻變。

這是什麼情況?

頓悟嗎?

也唯有這樣一個解釋了,或許安樂是在思索與總結修行這段時間的經歷,所以才產生了不斷的蛻變?

這就是真正的天才麼?

李青川驚歎,他自身也是天才,能入九境者,都可以說是天才,不是天才,根本連九境的門檻都摸不到。

可是,李青川自認做不到安樂這般時刻頓悟的妖孽舉措。

屋內,趙黃庭和蘇幕遮賞著畫,興許也是感知到了外面的情況,紛紛走了出來。

“莫要去打擾他。”

趙黃庭雖然也弄不懂安樂的情況,可是,這種變化對安樂而言,是好事。

“此次往北地,他收穫不小,從青山中引動萬年前那尊帝皇的意志,他若是能夠琢磨出那位帝皇帶些許感覺,對他未來修行大有裨益。”

“隨後,滄浪江南渡,又借底牌殺了童關,五境殺九境……哪怕是藉助神秘底牌,那收穫也絕非我們能想象的。”

“所以,他的狀態我們不懂,也無需去幹擾他。”

趙黃庭說道。

隨後,斜了李青川一眼,老人對李青川這老道還是滿心的不爽,哪怕他成了安樂的道奴。

趙黃庭甚至有種李青川撿了便宜的感覺。

“你打起精神來,好好為他護道,莫要讓人干擾了他這難得的狀態。”

李青川聞言,趕忙稱是。

如今的他,身為道奴,地位最低,趙黃庭與安樂關係不簡單,李青川才不會傻傻的在趙黃庭面前囂張。

忽而。

趙黃庭和蘇幕遮抬起頭。

卻見夜空之上,有人飄然御劍而來。

能在臨安府上空大搖大擺御劍者,自然都是有底氣,且身份實力俱是不俗之人。

果然,來者是高冷無比的第六山主。

第六山主飄然落在了院子中。

一眼就看到了安樂的詭異狀態,冷峻的眉頭一蹙。

他是來帶安樂前往尋上定山,對話聖師之事既然已經定下,便不可拖太久。

一般聖山都會給得對話聖師資格者準備一番,甚至思索所要與聖師對談的話語的機會。

畢竟,對話聖師的機會著實是太難得,是一個非常珍貴的解惑的機會。

修行上的迷惑,人生上的迷惑,哪怕是情感上的迷惑……聖師都能為之解答。

趙黃庭見到第六山主,知道他來目的是什麼。

笑著指了指屋內:“安樂剛作了一幅劍竹圖,去賞一賞,順便等一等他,這小子……應該是遇到一個好機會了。”

第六山主眼睛不由一亮,他可仍舊記得安樂第一次展現在他面前的墨竹圖。

遂便踏足到了屋內賞畫去,至於帶安樂尋山定山,卻是不著急了。

院子中又一次清淨下來。

安樂端坐在老槐樹下,身上的氣息時刻在變化,眉心那抹死氣,甚至忽隱忽現。

讓如今性命與安樂生死掛鉤的李青川心緒也不由跟著提了起來。

……

……

安樂也不知道自己敗亡了多少次。

但是,他並沒有氣餒,反而越挫越勇,反正戰敗也不會影響到無敵勢,安樂自然無所謂,甚至在交鋒過程中不斷的磨礪自身的赤心與山河劍意。

甚至將赤心與山河劍意形成了獨屬於他安樂的劍法,取名當然也就追隨個簡單,亦是取之赤心與山河。

與強者戰鬥是最能磨礪自身的過程,而在生死之間,又可不斷的提升自身,強韌與熬煉心神。

與復刻少年元帝的戰傀交鋒,安樂的戰鬥技巧提升最多。

微風吹拂而來。

安樂眼神清明,睜開眼,再一次出現在了戰傀空間之內。

腦袋微微一側,箭失呼嘯而過,被他輕鬆的躲過,箭失在地面炸開一個深坑,而墨池已然出了劍匣,被他握在手中。

古妖五禽之神鹿式,疾步如風,猶如一頭神鹿躍遷。

與衝上來的少年元帝實現了碰撞與交鋒,內丹之中,古妖異象浮現,神鹿式瞬間轉為妖虎式,宛若上古咆孝星辰的妖虎拍出的一爪,力量無比的磅礴與強大!

在與少年元帝交鋒之前,安樂曾以為自己雙五境圓滿,又凝聚了磅礴無敵勢,在同階之中,應該可以稱無敵。

但是,與少年元帝真正交手後,安樂才明白,他並未將修行法門熬煉到圓滿。

煉神法門《劍瀑圖》輔以青山未來劍氣圖觀想,倒是因為凝聚出了心劍,算是達到了下五境的圓滿。

但鍛體法門卻未曾達到下五境的圓滿。

《古妖五禽經》是透過《五禽鍛體功》推演轉化而來,雖然成功呈現五禽異象,並且每一招每一式都可融入異象來增幅戰力,可事實上,古妖五禽之間的異象轉化等等,安樂並不是很熟稔。

也就是說,他在鍛體古經上還有進步的空間。

故而,這番與少年元帝的爭鋒,安樂便一直致力於將古妖五禽的轉換給提升到完美。

從神鹿式到虎式的氣血運轉與切換,沒有任何的阻礙,完全是水到渠成般。

劍起,勢大力沉,與神力迸發的少年元帝碰撞,竟是絲毫不弱下風。

安樂眸光平靜,墨池起手,劍氣洶湧與面前交織,各種各樣簡單的劍術技巧,接連使出,宛若酣暢淋漓的潑墨山水。

少年元帝以二分黑矛對擋,碰撞之間,氣血與心神擴散瀰漫,令草原上的草皮俱數被捲起撕裂。

繁複的劍法,交織成的畫卷,如山河緩緩展開。

少年元帝滿臉凝重,眼中甚至有驚異之色,這個中土天才,好強!

中土何時誕生了這般天驕?!

不過,少年元帝眼中戰意沸騰,就是一力破萬法,二分矛狠狠的刺出,欲要將空氣都洞穿。

劍氣山河圖被撕碎,但少年元帝身上亦是留下了道道劍痕,泌出了殷紅的鮮血。

劍意肆虐著順著傷口朝著少年元帝的體內竄去。

少年元帝凝重至極,體內彷彿有一輪烈陽升空,氣血如煌煌光輝,讓諸多劍意消融。

他一手握矛,一手握腰間彎刀。

安樂持劍再度戰來,氣血運轉變幻,化作魔猿式,劍式變得詭譎難辨,配合上山河劍意,山河捲圖再度斬開。

但安樂眼眸凝重,他曾屢次敗在少年元帝出刀一擊之上。

這一刀威勢十分強大,安樂屢敗屢覆盤,透過【萬古奇才】與【通神劍體】不斷的進行調整與推演,他的戰鬥技巧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的提升,戰鬥中的算測力量也在進步!

生死拼殺中磨礪出的本能和直覺開始逐漸的融入戰鬥技巧之中。

刀氣撕開了劍氣山河圖,安樂卻未曾有半點驚訝,劍勢再變,劍氣沖牛斗,宛若一頭如山嶽般的兇羆在咆孝天地。

兇羆抱山,如不動明王,可攻可守。

以兇羆式擋下了這破滅一切的刀氣後,安樂渾身染血,但眼眸卻是精亮,手中劍提起,心神純粹,眼眸中只剩一劍,從兇羆式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轉到劍鶴式,轉換之間的最後一點乾澀,被轟然衝破!

遂遞出一劍!

赤心一劍!

劍光縱橫,刀氣肆虐。

這一劍,直接讓少年元帝肩頭飆血,近乎將其斜斬!

受傷的少年元帝愈發瘋狂,彎刀舞動,無比的刁鑽且狠厲,刀刀皆是奔著殺人而來,無任何花哨多餘的刀法。

安樂扛住了第一波,並且實現反擊後,整個人愈戰愈勇。

二者俱是全力以赴,元帝出刀,安樂提劍,彼此見招拆招,招招俱是兇戾,盡是在找尋對方的破綻,但是兩人五境圓滿,鍛體和煉神法門,俱是達到了五境之圓滿,找不到半點破綻!

這般戰到忘我,不知不覺便是兩日時間過去,整個草原的地面,草皮破裂不堪。

溝壑縱橫,泥土翻起。

彌留的劍氣與刀氣浸染著被斬斷的青草,顯得森然且鋒銳。

草原上下起了雨。

雨水在不斷的落下。

少年元帝手握彎刀,注視著遠處同樣是渾身染血的中土少年。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元帝第一次開口,這代表著他認可了這位少年,與他爭鋒相對的對手。

“安樂。”

安樂抓著墨池,緩緩閉上了眼,輕聲道。

少年元帝提起彎刀:“我名鐵擎蒼,很高興認識你,亦很遺憾認識你,因為,你要死了。”

話語頗為中二,卻有著很符合他脾性的狂傲。

少年元帝渾身氣血調動,榨乾渾身上下所有的力量。

面對氣勢節節攀升的少年元帝,安樂卻是唇角掛起一抹笑,緩緩的閉上了眼。

心境沉凝,內丹之上,古妖五禽異象不斷的轉換。

妖虎、兇羆、神鹿、魔猿、劍鶴俱是在這一刻,宛若凝成實質。

內丹化青山,青山之上古妖五禽橫亙。

宛若上古時期的畫面重現!

在這一刻,安樂的古妖五禽徹底的熬煉至圓滿!

下五境真正的圓滿!

轟!

當少年元帝宛若一輪煌煌大日殺來,天穹上落下的雨珠紛紛被蒸乾,破敗的草原一下子變得乾旱,青草似乎都變得枯黃!

少年元帝彎刀掃來,那刀氣灼熱且澎湃!

帶著斬盡一切的霸道與兇悍!

而安樂睜眼!

古妖五禽經徹底圓滿,轉換之間再無桎梏。

墨池舉起,一劍遞出,各種各樣的異象在身後呈現,劍氣肆虐而出,於身前畫作一幅繁奧的畫卷!

畫卷之中,似乎將上古畫卷給淋漓盡致的描繪而出!

這繁複至極的一劍,與少年元帝的一刀撞在一起。

然而,少年元帝卻是發現,這繁複至極的一劍中,剝去了層層劍氣,卻只剩十分精簡的一劍。

劍氣與刀氣,將地面割裂,二者腳下僅剩的草皮也徹底的被切的零碎,泥土翻飛,露出裸露的泥地!

少年元帝被墨池貫穿了胸口,心臟被那精簡的一劍,絞的破碎!

他的眼眸中猶自存在的迷茫。

他曾自信無比,他曾狂傲沖霄,他曾經歷被屠族的慘狀,於屍山血海中,立誓統合草原六部,他要成為草原的王。

他要站在修行之巔,成為天下第一。

最終統領天下,踏足十一境,問道聖山!

所以,他想要做到每一境的無敵。

可原來,曾自信下五境無敵的他,並不是真正的無敵。

從此新人換舊人。

眼前這位中土少年,將取締他,成為真正的下五境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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