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江南岸。

天上落下的雨不斷的拍打在岸石上,一輛馬車緩緩的行駛,最後輪轂碾落青泥,漸漸停泊。

車簾布掀起,有人撐起油紙傘,撞碎雨粒,佇立在車轅上,順著吹拂而來的江風,眺望那江霧陡起,朦朧不休的江面。

江陵王一身儒衫,整個人顯得頗為儒雅,在他的身邊,則是二皇子趙沛和天師府的李青川。

李青川被趙黃庭教訓了一頓,險些被殺,此刻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許多。

趙沛華服飛揚,眯眼望去,只能見到江上一道道黑影快速的竄出,破開江浪,朝著那一艘飄搖的舟船而去。

“這些輕舟好像是西梁水師‘惡鬼’吧?”

趙沛說道。

江陵王撐著傘,擋下一顆顆雨水,望著江上的有趣至極的情況,笑道:“確實是西梁國的‘惡鬼’,西梁水師在滄浪江諸多水師中算是最為特別的,沒有葉家軍的黃龍,也沒有種師極的青龍,這等大型戰船,靠的就是青面獠牙的輕舟惡鬼,數量眾多,竄動速度極快,宛若滄浪江上的盜賊,最擅長奔襲,莫要說,還真挺讓人頭疼的。”

“若非李幼安建立飛虎水師同樣以靈活著稱,西梁國那對瘋魔的父子,可能早就找機會利用惡鬼水師,踏足大趙皇朝國土了,將他們的瘋魔意志擴散至南岸。”

江陵王輕聲描述著,眸光中卻是閃爍微光,提及那對西梁國父子的時候,語氣似乎都有了不小的變化。

“惡鬼啊……聽聞是與地獄府一同打造,的確是讓人心寒與作嘔。”

二皇子趙沛對於地獄府頗為看不上,眉頭微蹙,言語中有些嫌惡。

地獄府的那些鬼修邪修,皆是以手段邪惡而聞名。

什麼活祭、死祭、屍傀、骨觀之類的俱數是他們研究出來的。

聽聞,地獄府那位至高無上的府君,更是揚言要開真實地獄,讓地府重臨人間。

“不過,惡鬼輕舟能從李幼安飛虎軍看守之下,出現在此,倒是頗為讓人有些意外,雖然數量不多……可是,這裡面似乎有些貓膩。”

天師府的道人李青川蹙眉說道。

天師府與地獄府天生的不對付,二者修行的體系就存在著相斥情況。

“對,應該是有人引路……能出現在此,應該是有在廟堂之上都位高權重之輩,開了方便之門,葉龍升、種師極、狄藏還有李幼安這些絕世武將正好都過江去戰元蒙帝國強者,這個時候出現……形同撿漏。”

江陵王說道。

二皇子趙沛看了一眼江陵王,似乎聽出了對方話裡的意有所指。

“能夠有資格開這等方便之門的,整個大趙皇朝也就只有高坐天玄宮皇座上的那位了,看來……殺安樂的決心是真的重。”

趙沛唇角一挑,一時間倒是為安樂可惜起來。

當然,他可惜的不是安樂這個人,而是安樂身上即將因為死亡而消弭的無敵勢。

他若是能夠殺安樂,繼承無敵勢七八分,對他破入六境之後,大有裨益。

配合上紫氣金蓮,他興許能夠連連破境,修為得到一個非常快速的提升!

“可惜啊。”

二皇子趙沛越想越是惋惜。

……

……

安樂平靜的看著那從江面濃霧之上,一點一點浮現而出的宛若惡鬼般的輕舟。

輕舟數量足足有二十艘,每一艘輕舟上俱是有裹在黑袍中的身影,他們的眼眸似乎泛著猩紅,透過濃霧,盯著安樂所在的舟船,露出了貪婪且興奮的神色。

對於在滄浪江上還能遇到敵人,安樂還是真的沒有預料到。

畢竟,葉家軍、種家軍還有李幼安的大軍,皆是釋放氣血狼煙,浩浩蕩蕩的過江戰元蒙一番的大軍。

元蒙強者顯然是沒有時間也不太好安排舟船跨江來攔阻安樂了。

而最快知道安樂這份行蹤的也就這兩方勢力,故而,安樂見到這些破霧破浪而來的惡鬼輕舟,卻是驚詫了一番。

隨後,他想到了西梁國,也同樣是橫亙在滄浪江畔,屬於滄浪江戰場的一個國度。

不過,西梁國所在位置,距離此地可遙遠著,西梁國的惡鬼輕舟能夠輕易的出現於此,顯然是順江而下,順的有些過分了。

“這是西梁國的惡鬼水師……以輕舟聚成的水師,沒有黃龍戰船那樣的龐然大物,卻也同樣不得小覷,因為他們難纏。”

趙黃庭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深邃的眼眸亦是看到了那大江之上,不斷靠近的宛如惡鬼般的輕舟。

“西梁國的惡鬼,能如此輕鬆的順流而下,顯然是有人開了方便之門。”

“想來,應該是高坐廟堂的那位不爭氣的傢伙。”

趙黃庭說道,似是動了怒,不由劇烈的咳嗽起來,面色愈發的蒼白。

“我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是那位身邊的貂寺。”

安樂收回看向那些惡鬼水師的目光,輕聲道。

趙黃庭聞言,唇角頓時泛起一抹苦澀。

“還真是過分了啊……”

他搖了搖頭,看向了安樂:“童關的修為是九境巔峰,雖然之前在白玉廣場上,被花解冰所纏住,但他並不弱,他曾吞吃過千年貓妖的妖源,所以沾了些貓妖的影響,殺人很狠,喜歡撕碎敵人,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人,從未有過全屍,兇名在外……”

“這一次,趙天衍直接讓童關來殺你,想來是真的感受到了威脅。”

趙黃庭輕聲道。

“趙天衍為什麼一直想要我手中的青山竹劍?五百年來他詢問太多次了,可是,我一直未曾答應他,現在看來,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麼,或者說,身為天子的氣運,感應到了青山中的一些秘密。”

“所以,他忌憚你了,始皇意志繼承者……他怕了。”

“他怕的事情很多,當初元蒙皇帝踏足雙十境,他立刻選擇南遷……在畏懼這一方面,他還是很果斷的。”

趙黃庭強撐著多說了些話。

當童關帶著地獄府的惡鬼水師來襲殺安樂的時候,趙黃庭也感覺到很無力。

一個童關,絕對不是安樂能對付的,更逞論惡鬼水師上,可能還有隱藏的地獄府強者。

地獄府最喜歡獵殺天才,他們喜歡將天才祭煉成屍傀,不僅僅能夠分享到天才的天賦,還非常的有成就感。

所以,地獄府在江湖之中臭名昭著。

但是,地獄府的實力當真不弱,傳承的歲月也極其漫長,據說萬載歲月前就曾存在,儘管每一代的朝廷都在打壓地獄府,甚至有的朝代中,地獄府近乎覆滅,毫無聲息。

可朝廷一代又一代的更迭,地獄府卻始終存在。

趙黃庭看向安樂:“你現在應該知道,滄浪江上空無法飛掠,在江面上橫渡,江中會有強大的力量汲取氣血和元神,唯有以舟船橫渡才是最為安全……”

“而一旦墮入滄浪江中,哪怕九境修行者,也會很危險……”

“老夫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趙黃庭唇角掛起笑,似乎感覺很有意思。

“老夫曾入過滄浪江中,入過江底,見過滄浪江底的大風光。”

安樂一怔。

不可能。

修行者入滄浪江,會被江水中的大惡力量,沖走氣血,衝散元神,最後徹底沉入江底而死去。

趙黃庭怎麼入的江底?

“那江底啊……的確有大恐怖,老夫曾見巨大無比的泛著金色的骨骼,哪怕死去漫長歲月,那骨骼中依舊彌散著大恐怖……屍骨生前,站立起來怕是有千丈之高。”

“老夫當初不過七境而已,遇到了一位九境的追殺,一路逃至滄浪江,最後一咬牙便躍入了江中,所有人都以為老夫死了,可老夫沒死。”

“因為……竹劍青山救了老夫一命,並且讓老夫見得了江底的風光。”

“竹劍青山可以讓你在江中遨遊。”

江上,破浪之聲越來越急驟。

童貂寺裹在黑袍中的身形,已經十分的清晰,江霧無法遮掩半分。

眼眸中的殺機顯露無疑。

其他的惡鬼輕舟上,一尊尊地獄府的修行者,似笑非笑的看著舟船。

興許,連他們都沒有想到,撿漏如此輕鬆。

第六山主攔阻元蒙大都而來的九境,葉龍升,種師極,李幼安等人過江征伐去了,趙黃庭又失去了所有的修為,如今就是個廢人。

只剩下區區一個五境,哪怕是天才……卻也毫無威脅。

很顯然,安樂這邊再無強者相助。

哪怕有強者知道,急速趕來怕是也趕赴不上。

一艘惡鬼輕舟上,有一道裹挾在黑袍中的身影,滿臉貪婪的笑容,他是地獄府中十八鬼差之一。

修為只有八境,但是,他若是能夠煉化始皇意志繼承者這等天才為屍傀,他或許有機會繼承哪怕十分之一始皇意志,都足以讓他得到極大的跨越。

舟船之內。

安樂聽著趙黃庭說出的大秘密,還是頗為震驚的。

青山……竟讓無視滄浪江中的大惡?

想了一會兒,安樂看向了趙黃庭,笑了起來:“前輩想讓我執青山,跳入滄浪江中而逃麼?”

趙黃庭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這算是最好的脫身辦法。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安樂並未同意他的方法,反而搖了搖頭,輕笑道:“前輩放心……本來還有些忐忑的,可前輩告訴我江底有強者屍骨……那我倒是安心了。”

“這兒是滄浪江,自古便為兵家必爭之地,戰死的亡魂無數……”

趙黃庭聽著這有些聽不懂的話語,頓時滿臉疑惑之色。

什麼意思?

難道安樂還有底牌?

那引動豪氣的手段嗎?可那與江底的屍骨又有什麼關係?

安樂站起身,讓趙黃庭在船艙內安心待著:“地獄府惡鬼……自然是要讓佛來超度,正好……我能讓他們見一見佛。”

說完,安樂的身形,便朝著船艙外走去。

只留下趙黃庭在船艙內滿頭霧水。

……

……

在西梁惡鬼水師輕舟出現的時候。

天穹之上,沐浴著狂風驟雨,攔阻元蒙大都而來的諸多九境強者的第六山主,冷酷的臉上頓時浮現一抹慍怒之色。

他打算脫身去救助安樂,可是這一次,元蒙的強者卻是不讓了,一時間竟是反客為主,全力以赴的出手,牽扯住了第六山主。

第六山主面如寒霜。

“你們要攔,便讓你們攔個夠!”

話語落筆,第六山主不再雙手抱胸,緩緩的垂下雙手。

三千劍藏所組成的畫卷再度一變,畫中肅殺之意驚天地!

……

葉龍升渾身覆甲,手握瀝泉槍,眼眸中頓時殺機大盛。

“西梁惡鬼!”

冰冷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

強大的氣機陡然迸發,想要脫離戰場,朝著滄浪江馳援而去。

然而,元蒙大軍中,有渾身覆蓋在赤紅甲胃中的火甲武將大笑的拼殺而出。

“哈哈哈,伯相果然算無遺策,這天下果然有人更想那少年死去!”

火甲大笑間,火光大盛,甩出火焰長矛,與瀝泉槍撞擊在一起。

不過,卻是被葉龍升一槍給壓制了下去,而元蒙大軍中,強者接連升騰起來,拖住葉龍升!

底下,元蒙大軍也是一下子戰意暴漲,與葉家軍廝殺在一起。

戰勢變得愈發的焦灼。

另一邊,狄藏,種師極等絕世武將自然也是感應到了滄浪江上的變故!

誰都沒有想到童關竟然會聯手西梁惡鬼水師,在這一刻,出現在滄浪江上撿漏,欲要襲殺安樂!

李幼安面容之上,殺機更是濃郁至極。

渾身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冰冷之意。

眼底的失望,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地獄府的勢力很強,他知道不管是元蒙,大理還是大趙,其實都有地獄府的勢力滲透。

可是,當童關帶著地獄府的惡鬼輕舟,出現圍殺安樂的時候。

李幼安再也對大趙不抱任何的念想了。

他抬起手,在眉心剜出一道血痕,彷彿有無盡的星光從他眉心的血痕中滲透而出,瞬息而已,漫天暴雨瞬間停歇,暮雲撕開,有星光被接引而下,覆蓋在李幼安的身上。

讓李幼安的氣息節節攀升。

名劍千百度懸浮在他的身前,他握住千百度的剎那,氣息之磅礴,讓古老城池上,輕搖羽扇的元蒙左相伯言都是面色微變。

幾位元蒙帝國的九境強者登天而起,想要攔阻李幼安,卻是被落下的千百度劍氣給衝擊的倒墜回大地。

此時此刻的李幼安之強大,讓所有人都心季不已。

城池之上,伯言眉頭緊蹙,猶豫了一下,他羽扇輕搖,消失在了城牆上,再一搖,便攔阻在了李幼安的面前。

伯言既然測算到安樂對元蒙帝國是一個威脅,如今有如此好的除掉安樂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

李幼安看著伯言,這位算無遺策的元蒙左相,沒有多言,直接掄起千百度,便殺了過去。

伯言面色一抽,他還想與李幼安多聊幾句,牽制一下時間呢。

不過,伯言卻也不弱,羽扇抬起,忽而感受那磅礴星光在李幼安身後彷彿聚成一尊星光法相。

伯言沉默了瞬息,立刻遁走。

李幼安根本懶得追逐,星光漫漫,瞬間朝著滄浪江方向趕赴去。

……

……

各方強者的大怒,自然是驚動了滄浪江上的童貂寺。

黑袍兜帽被江上颶風給吹散。

那張面白無鬚的面容頓時浮現,他抬起頭,眺望遠處,可以見到葉龍升等強者的怒意在席捲。

他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

趙家天子給他下達的命令是殺死安樂,那他自然會全力以赴的去完成這個命令。

如今是最好的機會,哪怕李幼安擊潰敵人,快速趕赴而來,但在滄浪江上難以飛掠,李幼安踏江而來亦是需要時間。

所以……

來不及的!

當惡鬼水師的輕舟靠近到距離安樂的舟船隻有不到百米距離的時候。

童貂寺不再等待,身上的黑袍瞬間炸開,露出了身上的紋蟒紫袍,躍下舟船,開始踏浪而走,直取安樂而去。

“童公公,記得我們說好的條件啊,記得留個全屍於在下!”

地獄府那尊八境鬼差亦是尖笑出聲,黑色的氣機滾滾湧動,躍然出輕舟,踏浪朝著安樂所在的輕舟趕赴而來。

而其餘的惡鬼輕舟速度不減,繼續撞擊。

那輕舟前端的惡鬼凋像,堅韌無比,足以撞塌安樂所在的舟船。

雨水不斷的打落,打在舟船屋簷上,迸裂開來,綻放出迷濛的水霧。

安樂拄著燕歸巢,白衣染紅了血,站在船板上。

面色平靜的看著踏浪而來,一席紫衣的童貂寺和地獄府鬼差。

那份平靜,讓童貂寺與鬼差俱是一愣。

此子……為何如此平靜?

童貂寺不知道,他就當安樂是在故作鎮定。

他想不通安樂還有什麼破局之法。

那白玉廣場上,斬去陛下手掌,破了陛下籌謀的引豪氣助戰的手段?

童貂寺知道,安樂在元蒙大都已經施展過一次,不可能再施展了!

所以,童貂寺信心十足。

轟!

一腳重重踩在翻滾的巨浪上。

準備躍然而起登上輕舟的童貂寺,忽然頓住身形,冰冷的雨拍打在他面白無鬚的臉上,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驚詫,隨後,這驚詫……化作了點點驚恐!

卻見,佇立在輕舟甲板上的安樂。

抬起了手掌。

手掌之中,一尊渾身染血的觀音像安靜盤坐。

安樂吐出一口氣,五指勐地攥緊。

將那尊端坐掌心的流淌血淚的道果【血觀音】,給驟然捏碎!

面色便剎那間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心神一般,無比蒼白。

瞬間而已,無盡的血色,便以安樂為中心,剎那間擴散。

被捏碎的血觀音,無盡的血色陡然擴散,瞬間將滿臉驚悚欲要撤退的童貂寺和那地獄府的鬼差給籠罩在了其中,將所有的西梁惡鬼輕舟俱數籠罩……

滄浪江上,奔騰的巨浪彷彿在這一刻,凝滯了似的。

血色擴散。

剎那間,巨大無比的血色觀音,宛若一座山嶽搬來,橫亙在了滄浪江的表面!

觀音染血,世間有冤。

觀音有淚,世間生苦。

喚來血觀音,眾生皆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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