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坐在奪來的輕舟中,儘管元蒙水師水平一般,但是他們所鑄造的水師舟船卻都不算太差。

江水拍打在這艘舟船上,只是惹得船身微微搖晃,這股搖晃並不劇烈,甚至不引起半點不適。

船艙之內,安靜了下來,趙黃庭倚靠著船艙壁,眉頭微蹙,看向安樂,他自然是擔憂安樂眉心的那縷死氣。

趙黃庭雖然沒了修為,但是眼界卻還在,他能看出安樂先前能殺童關,付出的代價自然不小。

儘管戰績的確稱得上震古爍今,甚至會成為安樂人生軌跡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在趙黃庭看來,安樂卻不能因為這一戰的勝利而飄忽了。

“安小子,那血觀音異象,你還能整的出來嗎?”趙黃庭倚著船艙,問道。

安樂看向了趙黃庭,搖頭道:“底牌這種東西,基本上用一次就沒有了。”

【血觀音】道果的確是無法再使用了,只剩下可以借魂勢的功能。

雖然借魂勢得來的力量提升也挺大,但最多也就安樂提升一境交鋒而已,想要殺九境就根本是痴人說夢了。

借魂勢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死氣的纏身,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若非有無畏心道果自饋的清氣壓制,安樂泥丸宮內的心神空間情況,怕是會十分的糟糕。

另外,此次滄浪江底的那尊神秘的屍骨,似乎被借魂勢給惹了起來,那一瞬間給安樂帶來的壓抑,令他心有餘季,到現在都難以忘懷。

滄浪江底的那尊屍骨,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是那趙黃庭曾說過的滄浪江底的大惡嗎?

但是,安樂卻是覺得,滄浪江底的大惡與那尊屍骨應該關係不大,至於具體是什麼原因,安樂也懶得去猜測。

趙黃庭聽到了安樂的回答,微微頷首:“所以,你得調整好心態,莫要以為斬殺一尊九境,就真覺得自己可與九境匹敵了。”

安樂笑了笑:“前輩,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不過,斬殺了這位童貂寺,還真挺爽利的。”

趙黃庭怔了一下,隨後不由亦是跟著笑了起來。

不得不說……

確實很爽利。

笑過之後,趙黃庭輕輕嘆了一口氣,童關作為趙家天子身旁的紅人,今日竟然落得了這般下場,屍沉滄浪江,屍骨無存……

若是沉入其他江河中,還有機會打撈起來。

可是屍沉滄浪江……哪怕是九境修行者也不太敢下去打撈屍體,否則屍體沒撈著,反而得將自己的命給添了上去。

一尊九境這般悽慘,倒也是讓人有些唏噓。

“你殺了童關……此事很快將會名傳天下,臨安那便肯定也會知道,還要去臨安嗎?”

趙黃庭問道:“還是去劍池宮吧。”

儘管安樂很有把握,但趙黃庭還是覺得去臨安太危險了,世人怕是誰都想不到,安樂會帶著他趙黃庭,重新迴歸臨安。

安樂望著不斷破開的江浪水,面色澹定且溫和:“去臨安,說了要帶前輩回家,自然會做到,君子重諾,言既出,事必成。”

趙黃庭面色愈發的柔和,倒是沒有再拒絕。

此去臨安,不僅僅是要送他歸太廟,安樂也是為了能夠完成最後一場衝擊小聖榜前三的條件,獲得對話聖師的機會。

舟船內,頓時重新歸為了安靜。

因為沒有了攔阻,又加上有李幼安護佑,一路抵達滄浪江南岸,沒有再出任何的變故。

李幼安尚未收斂星光,因為,他的飛虎軍還在滄浪江北岸與元蒙大軍交鋒呢,既然戰鬥開始,他這主帥,自然得繼續回去參戰。

難得有這樣激烈的戰鬥,也算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練兵機會。

“你們要去臨安?”

舟船靠岸,安樂和趙黃庭從船艙內走出,李幼安卻是凝眸問道。

哪怕是李幼安,言語中亦是帶上了些許的疑惑。

“前輩在臨安生活了五百年,太廟是前輩歸心之地,算是前輩的家,我打算送前輩回家,另外,我也正好入臨安挑戰小聖榜,登一登前三,完成對話聖師的最後一個條件,況且第七山不是要開山了嗎?臨安不管如何都得再去一趟的。”

安樂笑著說出了理由。

李幼安恍忽了一番。

聽得回家二字,眼眸中亦是流露出了一抹怔然,他看向了趙黃庭,眼眸中有敬佩。

趙家皇族無數,真正讓他敬佩的也就老皇叔,還有那位開朝的趙家太祖。

趙黃庭自臨安走出,北上挑戰元蒙皇帝,本來是做好了屍骨無存的準備了,卻不曾想,被安樂硬生生從元蒙大都中給救了回來,甚至跨過滄浪江回到了南岸。

這點李幼安確實沒有想到,趙黃庭自身也未曾想到,因為,趙黃庭挑戰元蒙皇帝,真正能夠帶走他的人,興許也就只有聖山聖師了。

元蒙皇帝的修為之強大,再加上元蒙大都中強者無數。

就算是李幼安,第六山主這樣的強者,也沒有把握將趙黃庭活著帶走離去,最多竭盡全力可嘗試帶走他的屍體而已。

可是,他們這些絕世九境都做不到的事,被安樂完成了。

如今能夠送趙黃庭回家,自然是一件好事。

“落葉歸根……大趙皇朝終究是南遷五百載,對於老皇叔而言,太廟才是歸根之地,興許,老皇叔還有機會埋葬入大趙皇陵。”

李幼安柔聲說道。

鳳凰山上的大趙皇陵,以趙黃庭的身份……應該有機會進入。

“入皇陵,老夫不稀罕,太廟老夫看守了五百年,有些懷念其中的鳥鳥香火氣。”

趙黃庭澹澹道。

“不過,安樂剛剛殺死童關……趙家天子得到訊息後,怕是不會讓你們輕易入臨安府……”

李幼安眉頭一蹙。

“老夫都快死了,回太廟嚥氣那不爭氣的傢伙還敢不讓?”

“他還是會要點臉的吧?”

趙黃庭趴在安樂的肩頭,冷笑起來。

安樂則是笑了笑,目光望向了遠處,那逐漸消失的車輦。

在那車輦上,安樂看到了熟悉的二皇子趙沛,甚至兩人還對視了一眼。

李幼安自然也注意到了那消失的車輦,馬車中有讓他厭惡的江陵王的氣息,還有二皇子趙沛的氣息。

趙仙遊退出小聖榜之後,小聖榜第一……便成為了趙沛。

對話聖師的三個條件,其中一個條件便是至少要登小聖榜前三。

李幼安隱約間似乎明白了安樂的目的。

他打算以藉助擁有對話聖師的資格的身份來安然無恙的踏足臨安?

若是真的能夠得到對話聖師的機會,那安樂入臨安府還真的……足以大搖大擺。

趙家天子哪怕心頭再怎麼不爽,再如何的痛恨安樂,也不敢出手對付安樂,因為趙家天子不會允許自身做出違逆和得罪聖山的事情。

趙家天子在知道元蒙皇帝突破十境的時候,立刻選擇南遷,又如何有膽氣,敢對得到對話聖師資格的安樂出手,因此而惹怒聖山呢?

安樂揹負起了趙黃庭,笑著說道:“幼安將軍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單單只是登前三還不甚保險,安樂覺得,至少要登小聖榜榜首,那樣的話才最為穩妥,實至名歸的獲得對話聖師的資格。

而想要登榜首,自然是將榜首給擊潰來的最為輕鬆。

所以安樂想要登榜,還有一個辦法,那便是逼得二皇子趙沛來殺他。

屆時再以逆勢勝之,便自然而然能登小聖榜第一。

至於二皇子趙沛違逆了小聖榜的規則……

那些與安樂何干?

二皇子趙沛是否會忍不住出手……安樂覺得,大抵上是會的,畢竟,他眉心那縷死氣不是作假,死氣纏身,他的狀態最為差勁,反而那無敵勢得到了蛻變,綻放出金芒……

他相信,趙沛不會放棄這樣一個機會。

不管趙沛出手不出手,這臨安安樂都得去。

安樂揹著趙黃庭,腰間挎著燕歸巢劍匣,朝著李幼安擺了擺手,遂在無數強者心神的注視下,一步一步朝著遠處行走而去。

李幼安周圍星光燦爛,深深看著消失在雨幕中的少年和老人。

唇角掛起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

遂一步踏出,重新踏浪而走,再度踏足滄浪江北岸戰場。

另一邊,一尊尊強者的心神感知,則是目視著安樂的離去方向,皆是有些疑惑有些錯愕。

因為……

他們發現,安樂揹著趙黃庭,所去往的方向……不是蜀中劍池宮。

觀那方向……是去臨安!

不少人茫然無比。

剛殺了趙家天子身邊的紅人童關,不回劍池宮中避風頭,反而一路往臨安而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殺了童關,還要到趙家天子面前去炫耀?

許多強者疑惑不解,因為他們並不知道安樂在元蒙大都前救下趙黃庭,被判定完成與了對話聖師的第三個條件,不知道如今安樂距離對話聖師,只差半步。

他們更多的還是看到了安樂背後的老邁無比,修為盡失,走到了生命盡頭的趙黃庭,為此而沉默,想到了許多。

也許,安樂只是單純的想要在趙黃庭能夠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葉落歸根。

但是,就這般大搖大擺的直往臨安而去,卻是……有些猖狂與不明智了。

剛剛殺死趙家天子的紅人童關,難道就打算依靠著老皇叔的身份,讓那位趙家天子心軟放行嗎?

第六山主尚未跨過滄浪江,迴歸南岸,那些從元蒙大都中追殺而來的九境強者,後面居然反過來攔阻他,如今,無需擔憂安樂的安危了,自然……得給這些元蒙大都的九境一點顏色看看。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那便是這些從大都中趕赴而來的幾位九境,若是摻和到葉家軍、飛虎軍等大戰中去,影響極大。

他第六山主自然不能隨便一走了之。

另一邊,萬截柳倒是趁著安樂和趙黃庭吸引了強者們注意力的情況下,偷偷的渡過了滄浪江。

江水在翻騰,萬截柳佇立在滄浪江的南岸,恍如隔世。

沒有想到這一場北地之行,竟然會如此……刺激。

見識到了趙黃庭挑戰元蒙皇帝的盛舉,見得元帝流血,更是見到安樂釋放出竹劍青山中的始皇意志,讓那位萬年前的傳說帝皇,再現人間……

萬截柳只感覺不虛此行。

儘管此行十分的危險,但是他心情暢快且開懷。

然而,他的心緒暢快沒有過多久,便反應過來,安樂揹著趙黃庭,沒有回劍池宮,反而往臨安府而去。

怎麼跑去臨安了?

……

……

安樂看不到身後的馬車,因為隔得太遠,但是他相信二皇子趙沛肯定在那馬車中盯著自己,此刻甚至無比的糾結,是否要出手。

至於二皇子趙沛是否出手,安樂並不在意。

不管出手與否,這臨安安樂都一定要去,若趙沛真的未曾出手,雖然可惜,但問題不大,安樂送老皇叔歸臨安後,便會立刻去挑戰小聖榜上排在他前面的修行者,一路衝到前三,完成最後一個條件。

因此,不管如何,安樂都安排好了退路。

雨水漸漸的停歇。

安樂氣血湧動,揹負著趙黃庭一路馳騁,速度極快,朝著臨安府方向飛速的靠近。

當然,他亦是將眉心那縷濃郁至極的死氣給呈現出來,繼續給二皇子趙沛施加誘惑。

趕一段路,安樂便停下休息,表現出一副受創頗為嚴重的趨勢。

在休息的間隙,那縷得自元蒙皇帝的流金歲月氣,也終於有閒暇時間來觀摩了。

安樂還真有些好奇,這縷千辛萬苦從元蒙皇帝身上抽得的流金歲月氣,能夠凝出何等道果。

畢竟,元蒙皇帝作為天下第一……

安樂覺得其身上凝出的道果,應該絕然不俗。

沒有半分猶豫,安樂心神一動。

金色的香柱鳥鳥燃燒,流淌的金色煙氣,如石子投湖,讓湖水逐漸的泛起了漣漪,扭曲著眼前的畫面。

……

……

安樂故意營造而出的灰敗面色,以及釋放出來顯得有些衰弱的氣血,讓一路跟在安樂身後的二皇子趙沛,心思不由動了起來。

“他真的受傷了嗎?”

華貴的車輦在官道上馳騁著,遠遠的吊跟在那釋放先天氣血,揹著趙黃庭,不停歇的朝著臨安方向奔走而去的安樂之後。

車輦內,二皇子趙沛看向了江陵王,不由問道。

江陵王飲著一杯猩紅至極的酒液,儒雅的臉上,則是掛上了沉思。

“大抵是受創了,以五境殺九境,哪怕藉助外力,也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的,如此震古爍今的戰績,定然需要付出代價……”

“安樂泥丸宮中生出一縷死氣,這便是代價,這樣的死氣很難消磨,而且對於修行者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江陵王輕聲說道。

“這安樂心頭有一種無畏的氣質,不低眉折腰,君子重諾,這樣的人,才能執掌青山劍器。”

“他知道臨安府於他而言,如今乃是地獄深淵,一去可能會遭受到趙家天子的無情的圍剿。”

“但是,他依舊帶著老皇叔往臨安而去,是想要讓老皇叔能夠落葉歸根。”

“而他應該也有些底氣吧,第六山主為他親自跨越萬里入元蒙大都,興許……這便是他重歸臨安的底氣。”

江陵王說道。

二皇子趙沛望著江陵王給他傾倒的深紅色的酒液,酒液不斷氾濫著。

“他身上的無敵勢蛻變的愈發的磅礴,我若能繼承這份無敵勢,踏足六境之後,配合上紫氣金蓮,必然突飛勐進!在儲君之位的爭奪上,得巨大籌碼加持。”

二皇子抬起頭,看向了江陵王。

江陵王唇角飲了酒後,無比的猩紅。

“你若是想要出手殺他,繼承無敵勢,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首先,安樂受創了,他若未曾受創,你若想要殺他,絕然很難,除非你完全舍掉紫氣金蓮。”

“另外,第六山主還在滄浪江的北岸,無法給安樂提供庇護,劍池宮的蘇幕遮已經趕赴過來支援,但王叔可替你攔一攔,但第六山主若是歸來,你便絕然沒有機會殺他了,王叔也不敢去跟第六山主爭鋒。”

“最後,安樂若是修為恢復過來,興許……便可突破六境了,一旦他突破六境,無敵勢……便會被他融入修為中,你的念想,便徹底成空了。”

江陵王給二皇子趙沛,逐一分析著。

“他若是抵達臨安,第六山主肯定也會趕到,得聖山庇護,你再想尋得如此機會,那基本上是痴人說夢了。”

“所以,王叔給你的建議便是……出手吧,就當是小聖榜上的提前爭鋒。”

“放心,你與安樂之間的交鋒,若以小聖榜的名義,哪怕九境來了,也不會輕易插手。”

江陵王唇角一翹,眸光閃爍奇異的光芒,他知道二皇子趙沛想要什麼建議,所以他便給什麼建議。

二皇子趙沛深吸一口氣,端起酒液,一飲而盡。

眼眸中卻是微微閃爍不定。

並未立刻下定決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猶豫太久,因為江陵王所說的每一點都是事實!

可是,二皇子趙沛凝視著那在風雨中揹負老皇叔前行的安樂。

只感覺安樂彷彿在故意引誘他一般。

故意引誘……

趙沛眯了眯眼,忽而下了決心,從車廂中站起身,掀起了簾布,站在了車轅上。

驅車的天師府真人李青川看了趙沛一眼。

“殿下,試試又無妨,反正持有小聖令,又有紫氣金蓮在,殿下哪怕敗了,也不會有生命危險,那安樂……難道還能殺殿下三次不成?”

“而殿下只需要殺安樂一次,便可借紫氣金蓮,繼承無敵勢……”

李青川笑著說道,說完他的身形便一陣模湖,朝著遠處馳騁而去。

那兒,正是趕赴而至的萬截柳,李青川去攔阻萬截柳。

趙沛沒有關注李青川的動向,只是抬起手摸了摸眉心的代表著紫氣金蓮的金砂,其上的裂縫已經漸漸的修復好了。

下一刻,趙沛不再猶疑,不管安樂是在故意引誘,還是大擺空城計。

就當成是小聖榜上一場爭鋒,反正安樂遲早也是要來挑戰他,就當這一戰提前發生。

正如李青川所言,他有三條命,底氣十足,而安樂……卻只能敗一次。

唇角掛起一抹笑意,二皇子趙沛的身形飄然出了馬車,邁步彷彿足踏虛空,朵朵金蓮在腳下盛放。

步步朝著安樂和趙黃庭休息的位置,緩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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