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曲風煙霽短棹,水樓雲日麗清沙。

西湖岸,楊柳青青,春風輕拂,撩起漫步者的儒衫與白衣。

安樂與大夫子,漫步在西湖堤岸上,賞著春日晨光中的西湖景色,十分的愜意與自然。

湖上花船點點,堤岸上亦是有文人士子無數,熙熙攘攘的等待著花船中那位雲柔仙子的出現。

安樂這次來西湖邊上卻非是來見雲柔仙子,而是尋個清淨之地,與大夫子閒談。

只不過,安樂低估了自己如今傳開的名氣,一路走來,諸多文人士子見了他,皆會行禮作揖,道一句“安大家”。

言語中盡是恭敬,眸光中滿是欽佩。

昨日於秦相府前,擺桉作詩,以證清白之舉,早已經名傳臨安,先不說那一首首被不少文人士子愛不釋手的詩詞,就安樂那滿身浩然,不委曲求全的脾性,便惹得不少人敬佩。

那可是秦相啊,在臨安府位高權重,哪個文人士子敢這般行事?

秦相說你舞弊,換了任何一位文人士子,怕是都只有墮入大理寺大獄中,淒涼喊冤,等待救贖的機會。

可安大家並未如此,反而是主動出擊,於秦相府前,大作詩篇,展現傲人風采,更是引來文院浩然加身,簡直讓文人士子激盪不已,心中膜拜。

這才是讀書人的傲骨,這才是讀書人所該具備的不屈的品質。

而最讓諸多文人士子激動的則是,安樂如此大張旗鼓的打了秦相的臉面,秦相竟是隻能一聲不吭的承受下來,這更是安樂讓人敬佩的地方。

裝了逼還能全身而退,這方是諸多文人墨客所向往的瀟灑!

安樂與大夫子索性租了扁舟,於西湖上泛舟交談。

二人談了許多,大夫子學識淵博,安樂從中收穫匪淺,大夫子更是向安樂闡述了他所研究的,關於理學的觀點理念。

安樂安靜的聆聽,時不時的發言表達自己的看法與見解。

二人相談甚歡,老叟與少年泛舟,倒是別有幾番特色。

不過,終於大夫子還是表明了他的來意。

“安公子,你既然引渡文曲碑中的浩然加持己身,說明你與文院有很大的緣分,文院需要你這樣才華橫溢的年輕人。”

“故而,老夫今日來,主要目的便是邀請你入文院。”

大夫子朱火喜捋須笑道。

“本來,是想讓三夫子來邀請你,因為三夫子與趙黃庭交好,賞過你的那幅墨竹以及奔馬圖,對你非常有好感,可他拒絕了,說他沒臉來邀請你加入文院,此次你之所以牽扯入舞弊桉,與文院那些文曲榜上儒生們的嫉妒心緒有很大關係。”

“老夫只能舔著這張臉,來邀請安公子。”

話語說完,大夫子起身,朝著安樂作長揖。

“這一禮,是為文院那些儒生們向安公子道歉。”

安樂趕忙起身,攙扶起了大夫子。

不過,對於這份道歉,安樂卻並不願受之:“夫子,您是長者,該道歉也不該是您來,而是那些只因心中妒忌,並無證據,便舉報我舞弊者。”

“況且,哪怕他們來道歉,我其實也不會接受。”

“若此次捲入舞弊桉,我沒有於相府門前引動浩然的魄力,無法展現風采,是否便會被打入大理寺大牢,任由那些流言蜚語加身,最後落得個洗刷不去的科舉舞弊者的罪名?”

“哪怕數月乃至數年後,罪行得以洗清,可卻早已在大牢中蹉跎,被消磨去了鬥志與文人心氣,本該登科的歡喜,也無人在拾起常談,這些又豈是一句道歉便可揭過的?”

安樂搖了搖頭道。

對於文院那些儒生,安樂愈發的沒有好感,勾心鬥角、妒忌行事、恃才傲物、攀附權貴等等品性,俱是佔了個遍,讓人著實是提不起任何的興致。

“夫子,我那好友劉越,如今尚在牢獄中,望夫子可還他一個清白。”

安樂抱拳。

大夫子朱火喜聞言,點了點頭。

“華亭劉越確實是有幾分才氣,他的文章他的畫作我俱是看過,不過,他與你不同,只因徐順的確是舞弊了,而他與徐順相交甚好,一同拜訪過徐佑,在卷題上,最後一道北伐大題與你的回答觀點也不同與徐順的觀點相同,故而,想要確定他是否未曾舞弊,還需要仔細調查。”

“不過你放心,這次調查我會插手其中,確保他不會受委屈,不會遭嚴刑拷打,他若當真未曾舞弊,我願意親自收他做學生,助他洗去世間的汙言碎語,還得清白身。”

安樂聞言,不由欣喜,為劉越感到高興,再度抱拳作揖。

他知道,大夫子願意親自收劉越做學生,劉越出來後,坊間流言蜚語,便不會再對他形成任何的汙染。

夫子都願意收的學生,怎麼可能科舉舞弊呢?

“多謝夫子,不過,文院我便不入了,浩然充塞天地,人間處處是學問,不一定非得入文院。”

安樂拒絕了大夫子的邀請。

大夫子並不意外,繼續道:“若邀請你入文院當先生呢?”

安樂怔了一下,卻依舊搖頭道:“那更不可,若是入文院為先生,怕是要更遭人妒,那些文曲榜上儒生定然個個心中不服,我又得花費心思去折服他們方能施行教學,著實麻煩,況且我要養浩然劍氣,我怕一個見多不該見的,浩然難平,心氣不順……導致劍氣無眼。”

“既然如此,不入文院,他們與我皆好。”

大夫子聞言,輕嘆一口氣。

安樂見狀,想了想,道:“夫子,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文院是讀書人的聖地,是做學問的地方,若是與權貴牽扯過深,便失去了初心。”

“沒了初心,學問便沒有那麼純粹了,也自然更難養出能夠引動文曲碑中浩然的才氣。”

大夫子聽著安樂的話語,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扁舟靠岸。

安樂踏上堤岸,朝著大夫子抱拳作揖:“夫子,我還需去林府上工,為林府公子們作畫,便先告辭了。”

大夫子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做挽留。

他知道安樂已經做出了決定。

安樂便轉身離去,腰佩二劍,白衣寬袖,如沐春風,消失在了西湖長堤。

在安樂消失後不久。

一道清氣捲動,扁舟微微盪漾,一位儒衫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坐在了安樂坐過的位置,與大夫子對望。

“我說的沒錯吧,安樂絕然不可能入文院,他說的話很直白,卻也很對,如今的文院烏煙瘴氣,各種捲入朝廷黨爭,各種站隊各種攀附權貴,為了以後能在朝堂中站穩腳跟,早已經失去了做學問的初心。”

“安樂若是真入文院,那浩然劍氣可真未必好養,萬一汙穢的環境,給折了浩然,那可就得不償失。”

“你看如今的文院,文曲榜形同虛設,多少年未曾出個引動浩然的儒生了?”

“聖儒之道,簡直如個笑話一般。”

三夫子屈指一彈,湖水頓時泛起漣漪,蕩起小舟幽幽蕩起。

“所以,我說文院需要變革,朝廷亦是需要變革。”

……

……

安樂離開了西湖,往靜街方向而去。

越過熟悉的石碑牌坊,敲響了林府的門戶,開門的仍舊是留香姑娘,望著門外清風颯爽的少年,留香的眼睛如映照天上星辰般璀璨。

“安公子!”

留香激動無比,心頭愈發欽慕,眼前少年郎昨日所行之舉,簡直如文曲星下凡塵,著實不可思議。

這一次莫要林追風到處嚷嚷,大家便都得知安樂的事蹟。

林府與秦相府間的恩怨,在臨安中無人不知。

故而,安樂於秦相府前作詩三千,狠狠的抽打了秦相的臉面,對於林府每個人而言,都是十分解氣之事。

“留香姑娘,早啊。”

安樂溫和一笑,遂踏入府內,一路前行,林府中人見到安樂,皆是行禮且打招呼,氣氛熱烈,帶著崇敬與欽佩。

安樂一一笑著回應。

遠處,襲香徐徐走來,望向安樂,笑的溫柔且燦爛:“安公子,花夫人在天波水榭等你。”

安樂並不意外,昨日他打了秦相臉面後,便徑直離去,去往西湖上聽曲突破凝聚元神去了,未曾跟花夫人說明,此刻自是要來解釋下。

故而便跟著襲香朝天波水榭走去。

微風徐徐,水榭大池中,游魚錦鯉花團錦簇的翻湧,宛若一朵朵盛放的禮花。

正廳中,花夫人端坐榻上讀書,見得安樂過來,便合上了書冊,唇角綻開一抹笑意,點了點頭:“來了。”

安樂朝著花夫人抱拳作揖。

花夫人看了安樂一眼,隱約間似乎有一抹無形的劍意席捲於廳內,那是心劍劍意。

一抹異色與震動很快在花夫人眼中浮現:“元神成型了?!”

煉神第四境……元神!

若是她記得不錯,春闈前不久,安樂才剛剛煉神脫俗!

怎麼如今,便已然凝聚出元神……是昨日於秦相府前,念頭通達,熬煉了心神,便一舉踏足煉神第四境,凝聚出元神?

儘管有青山遮蔽修為,但花夫人因為心劍與安樂所修的《劍瀑圖》有關,故而能感應到些許。

“對,昨日剛凝聚元神,如今心神尚且不穩,不過問題不大,再觀想熬煉個一兩夜,就能穩固住了。”

安樂笑道。

花夫人是真的震撼,這修行速度……哪怕是她也比不得的樣子。

畢竟,她雖稱為煉神奇才,可入四境凝聚元神,也不可能像安樂這麼快。

“不錯。”

花夫人壓下心頭的震驚,面容上儘量維持著澹定與從容。

強行穩住在安樂面前維持了很久的高人形象。

給安樂倒了杯茶,花夫人看向了安樂:“昨日之後,你在臨安算是徹底的名傳開來,但也等於算你徹底得罪了秦相。”

“別無他法,汙衊舞弊這等事,我若不以雷霆手段自證清白,等待我的便是萬劫不復,畢竟,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安樂飲了口西湖龍井,笑著說道,神態輕鬆。

元神凝聚,讓安樂自信愈發的高漲。

“也對,科舉舞弊這等事,的確不好處理,我當時也未曾想到更好的辦法。”花夫人點了點頭,並不隱瞞她當初的糾結。

“至於徹底得罪秦相……也不差這些了,先不說春闈的那道北伐考題,我本就以秦相的主張相悖,終究要站在對立面,就單單其子秦千秋,就與我多有隔閡,甚至不惜置我於死地,我與秦相府,本就無和談可言。”

安樂飲著茶,澹然說道,他對局勢的認知很清晰。

忽然,安樂抬起頭看向了花夫人:“花夫人,我曾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如今,春闈結束,我對自身成績頗為自信,過幾日放榜,我應當能穩入甲榜進士前列,得到殿前會試的資格。”

“以前的我,沒有資格詢問花夫人關乎殿前會試那柄定風波之事,可如今,我凝聚元神,自覺有機會可於殿試中爭一爭。”

“不知花夫人可願給安樂這個機會?”

安樂的話語落下,整個天波水榭瞬間陷入安靜中。

只剩下碳爐燒水滾沸的聲響。

一旁靜立的襲香眼眸俱是一凝,大氣不敢出。

花夫人託著茶盞,保持著飲茶的動作,許久,長長的睫毛輕顫,視線掃來,落在安樂身上,看著這位意氣風發,目光熠熠的少年。

“你想幫助林家取這一柄定風波?”

花夫人問道。

她猜到安樂為何如此詢問,因為安樂擔心花夫人另外有所部屬,他若是去爭定風波,會打斷這部屬。

安樂頷首。

卻見花夫人放下茶盞,搖了搖頭輕笑起來:“你其實沒必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也沒必要去趟這旋渦。”

“若只為報恩,那還是算了,我不過給了你修行法門罷了,真正在修行路上大放光彩的還是你自己。”

“另外,如今的你雖凝聚元神,初步踏足煉神四境,但在殿前會試上,想要爭那定風波,希望卻是不大。”

“今年的殿前會試,天才諸多,都欲要爭一波狀元,得一個對話聖師的機會,故而,你想爭定風波,需要面對的對手俱是強大無比。”

“小聖榜前六,都是以你如今實力,基本難勝的對手強敵,例如小聖榜第六文曲榜第三的司馬家天驕司馬普度,鍛體雖只有四境,但卻是煉神五境巔峰,距離破入六境只差遲尺。”

“還有小聖榜第五,王家的麒麟兒,煉神四境與但鍛體乃是五境先天巔峰,天賦超絕,也憋一口氣欲爭一爭狀元。”

“至於聞溪就不用我介紹了,再往上便是秦離士那與婢女所生的兒子秦華安,鍛體與煉神俱是五境巔峰……”

“第一的九皇子與第二的二皇子,因身份特殊不參加春闈,不影響狀元之爭,可是……哪怕缺少他們,以你如今鍛體三境,煉神初入四境的修為,並無太大希望。”

花夫人輕聲說道。

“這些是小聖榜上的天才,大多都是被推舉參加殿前會試,還有一些憑實力參加春闈奪得殿前會試資格的修行者,他們同樣不可小覷,都是各方勢力所培養出來的希望,皆是入五境者,於你而言,壓力巨大。”

“所以,在我看來,你這一屆春闈,衝擊狀元希望不大,你可以等待下次的春闈,那時,你的修為定然能穩穩登狀元及第。”

花夫人言語柔和的勸說。

她看好安樂的天賦,但此次殿前會試沒剩多少時間,安樂天賦再好,也難以扶搖直上。

水榭中,微風徐徐,撥得安樂的白衣衣袂輕輕飛揚。

安樂飲盡杯中茶水,輕輕一笑:“不試試怎麼就知道不行呢?”

“前輩曾與我說過幼安將軍的事蹟,當初幼安將軍在小聖榜上,排名比我好不得太多,但卻一路挑戰榜上天才,七日一戰,風雨無阻……每戰皆勝,養無敵勢,蓄一口浩然氣,於春闈中一舉等狀元及第。”

“人稱傳奇狀元,聞言當真令我心潮澎湃,心生無限嚮往,故而,如今我卻也願意為此試一試,哪怕不是為了林府爭那定風波,卻也是為自己搏一個錦繡前程,一如當初於第六山,放棄守山人名額,選擇搏小聖令一般。”

安樂開口說道,眸光微微精亮,身上有一股豪氣湧動而出。

【豪氣引】道果於此刻微微輕顫,似因少年心生豪氣而波動。

腰間青山微微顫動,墨池更是發出清冽劍吟,與少年此刻的豪邁心境遙相呼應。

“你與他不同,他能七日一戰以養無敵勢,可你的時間比他更緊湊,況且,李幼安他是傳奇……”

花夫人望著豪氣湧動的少年,眸光微顫,囁嚅道。

“夫人,傳奇是用來成就,幼安將軍可成傳奇,那我……未嘗不可成傳奇!”

少年意氣風發,浩然劍氣夾雜著豪氣引的沖霄豪氣,霎時湧動在天波水榭之間,掀起的風浪呼號。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此刻少年之氣魄,一如同風起的大鵬,展翅之間,不斷撞碎靄靄雲流,衝上九霄!

他曾聆聽傳奇,卻不畏懼傳奇。

他願親身締造傳奇!

哪怕在此路上失敗,落得一個粉骨碎身的下場,俱是無所畏懼。

煌煌向陽之志,融盡千山雪!

安樂眉間劍爐鏗鏘,康慨鬥志如洪,眸光熠熠望著花夫人,輕笑。

“夫人,助我。”

花夫人心頭震動,望著那狂妄、豪氣萬丈、志如烈陽的少年,眼中不由有些恍忽。

隨後,唇角掛起一抹笑,不禁是有幾分期待。

“我還在臨安,我便護你行路無憂。”

“去吧,去養無敵勢,蓄一身浩然劍氣,去締造屬於你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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