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劍芒於洛輕塵周身縈繞,他的身形遁出府邸,磅礴心神與氣血交織,如雲後速流電馳騁。

魁梧車伕鑄山,伴他從青州走出,他春風得意時鑄山在,他失落潦倒時鑄山依舊在。

可這一次,鑄山也許真的要不在了。

今日,他不見鑄山,只當鑄山是有事忙活去了,在他沒有需要的時候,鑄山的行動皆是自由的。

洛輕塵還記得,鑄山在臨安府的臨花閣內有一位每七天會去關顧一次的姘頭。

他以為鑄山不在府內,也許是去尋那姘頭釋放壓力。

他如今的心有些消沉,一心都在消磨道心上塵埃之上,故而並未察覺到這點,待他反應過來時,深夜寒風中已然夾雜上了幾許悵然。

以洛輕塵的速度,全力趕路不過須臾便已然抵達了清波街口。

劍氣縈繞,速度放緩,他看向了佇立在巷口的車輦上,把玩酒盞的秦千秋與挎著龍骨刀的王勤河。

似是懂得了什麼,洛輕塵眸光一顫,望向遠處,一道魁梧的身軀拄著刀,佇立寒風中,望著他賓士而來的長街方向,早已沒了聲息。

“先生,鑄山無法陪您回青州了。”

嗚咽的春夜寒風,似還攜著那冥冥迴響的話語聲。

洛輕塵只感覺心頭一沉,偌大的臨安捲起無盡的黑暗侵吞著他,剝奪走他在臨安的最後一位親近之人。

安樂一席白衣站在鑄山身邊,抬起手,輕輕闔上了鑄山不瞑目的眼。

他似是知道洛輕塵的到來,平靜望去。

魁梧車伕鑄山也帶刀來殺他,目的是為了給洛輕塵爭取一個平安離開臨安府的機會。

從鑄山口中,安樂也得知,洛輕塵拒絕了秦千秋的要求,不想來殺他。

至於此刻,洛輕塵見到鑄山之死,又會是何態度?

若是洛輕塵真遂了秦千秋的願,要為鑄山報仇,安樂此刻自然不是對手,但未來待他成長起來,自然不會留手。

然而,洛輕塵沒有暴怒出手,亦沒有殺機畢露,一步一步走來,來到了鑄山身邊,望著魁梧的鑄山屍體,眼底逐漸有濃郁的悲愴瀰漫而出。

“我曾說,要讓你載著我榮耀歸青州,我沒做到……”

一聲長長的嘆息,帶著愧疚、疲憊、自責等等情緒,自洛輕塵口中傳出。

安樂撤開幾步,將位置讓給了洛輕塵。

默然不語。

……

……

林隙流光月影明,長街寂寂夜澄泓。

清冷月華伴隨星光,鋪灑於攜起寒風,夾雜血腥氣的街道上。

距離清波街口頗遠位置。

華貴車輦安靜停泊。

駿馬嘶鳴,車頂之上,兩道人影佇立,面色冷寂。

“車伕失敗了,洛輕塵也來了,不知道洛輕塵可否會含怒出手。”

秦千秋飲盡口杯中靈酒,濃郁靈氣順著酒液自喉頭綻放,但他面容卻無任何享受之色。

對於洛輕塵的到來,他毫不在意,也絲毫不在意剛剛受他逼迫而送死的車伕。

“車伕鑄山有著鍛體內丹,煉神胎息的實力,可卻被近乎碾壓。”

儘管車伕鑄山修行的鍛體與煉神法門品階一般,但越一個大境碾壓,著實有幾分讓他意外。

在修行上秦千秋的天賦確實尋常,比不得族中堂兄秦華安這位依靠自己的實力得小聖令的秦府天驕。

眼前這少年安樂,亦同樣是碾壓他秦千秋。

這種修行天才所帶來的挫敗感,讓秦千秋心頭帶著幾分莫名的惱火。

王勤河佇立車頂,腰挎的龍嵴刀散發寒芒,他久久不曾言語,一開始的輕鬆寫意亦早已經消弭無蹤。

安樂擊殺帶刀車伕的戰鬥,讓他警惕,所展現的底牌更讓他悚然。

“煉神並未脫俗,卻能凌空駕馭劍器,甚至給鍛體內丹武夫極大威脅……”

“這種技巧,倒是讓我想起小聖令中聖師所留的劍術秘法描述。”

王勤河凝重道。

“可是,他昨日才得小聖令,今日便已然悟出小聖令中的秘法……這是什麼天賦?!”

王勤河細細思索,身心不禁微微泛寒。

這便是憑一己之力得小聖令者的恐怖天賦嗎?!

王勤河一直在參悟小聖令中的刀術秘法,可他到如今僅僅只是悟出了些許皮毛罷了。

一種嫉妒的情緒,以及強烈的危機感,突兀在王勤河心頭瀰漫。

也許很快,安樂便能挑戰他,乃至輕易勝之。

這樣的天才,成長速度太快了!

秦千秋看向身邊的王勤河,可以感受到對方心緒上的劇烈波動,眉頭微蹙:“王兄……需要提前除掉這個少年嗎?”

王勤河心緒起伏,閉上眼讓心境平復,他再度睜眼,正色道:“不需要。”

“我期待他來挑戰我。”

秦千秋面容上頓時浮現出意外之色:“今日一觀,你不擔心他成長起來敗你?他若敗你,便是踩著你往榜上爬去。”

王勤河取下了龍嵴刀,手掌摩挲過佈滿龍鱗似的刀身,輕道:“壓力才是我繼續提升的動力,小聖榜的意義不就在於此?”

“能得小聖令者,絕非凡俗,哪怕藉助家族資源所得,若天賦得不到認可,山主們亦不會賜予小聖令。”

“得小聖令者,無庸才!”

“這種不依靠任何家族資源,憑一己之力登臨小聖榜的天才……”

“我若能堂而皇之的勝他,我的修行意志必將得到極大熬煉,武道路途將一帆風順。”

王勤河眸中閃爍鬥志,手掌勐地抹過刀身,似有低沉龍吟炸響於夜色長街。

秦千秋滿臉的不解與不屑,在他看來,有威脅的敵人,早點除去是最好,講江湖道義沒有任何用處,搞天才間的惺惺相惜更是可笑。

王勤河是如此,他那位天資卓絕的堂兄亦是如此。

秦千秋眯起眼,第一次正視這個拒絕他招攬的少年,只因少年漸漸的讓他感到了威脅。

遠處,安樂一席白衣,身側懸浮青山墨池,似是感應到了迎風而來的目光,扭頭望去,心神隨風飄蕩。

便觀得立於車頂上的秦千秋與王勤河。

王勤河見安樂望來,咧嘴一笑,泥丸宮中心神沸騰,刀氣頓時自龍嵴上迸發,於黑夜中璀璨奪目。

龍嵴刀脫手,宛若一條長龍,以御刀之術操縱,橫亙而出,自長街之上,攜帶刀氣,衝向安樂。

“小聖榜王勤河,打個招呼。”

王勤河立於車頂,大笑道。

龍嵴刀攜刀氣斬來,並未夾雜什麼殺性,目標也非安樂,而是安樂身側的地面。

這一斬,只為立威。

安樂平靜看著,懸於周身的墨池與青山微動。

然而,一隻手悍然探出,五指一扣,掠來的龍嵴刀直接被抓住,其上磅礴且沸騰的刀氣,直接被泯滅,附著刀身的心神力量亦被掐斷。

遠處,佇立車頂的王勤河臉頓時一黑,我的刀!

刀氣掀起風浪呼嘯,洛輕塵面無表情的正對鑄山的屍體,滿心盡是愧疚。

他頭都未抬,只是伸出手抓住龍嵴。

握著刀,緩緩轉身。

他瞥了安樂一眼:“你雖殺了鑄山,但不怨你,可你終究劍上染了鑄山血,我不會忘,待你有一日修為過五境,我必堂堂正正來尋你,一戰分生死。”

“當然,若是還有那機會的話。”

安樂聞言,青山與墨池落下,劍佩於腰,澹然道:“恭候。”

洛輕塵一笑,笑容中多有苦澀:“從我接受秦相府的東海滌心珠用以洗去道心塵埃開始,其實已看不到前路,在很多人眼中,我已經稱不上什麼天才。”

“借外物洗去的塵埃,終究洗不乾淨,徒留滿身騷腥。”

洛輕塵喟然一嘆,仰起頭,清冷月華照耀在他漸漸攀上歲月的面頰。

他再也不是那位自青州走出,意氣風發的天驕少年郎。

卻見他的目光鎖定著秦千秋。

“秦少公子,貴府所贈之一切,這些年洛輕塵為貴府行使,也算是還了。”

“東海滌心珠曾助我洗去道心塵埃。”

“那我洛輕塵今日自斬道心,從此不再求大道,勝也無妨,敗也無妨,只求心中一腔快意。”

話語落下,洛輕塵抬起手一縷劍氣噴薄,灌入眉心。

這一刻,長街中眾人似聽得有何物碎裂之聲。

道心虛無縹緲,可洛輕塵持劍斬之。

斬沒斬,眾人不知。

洛輕塵說斬,便是斬了,沒有人會去懷疑。

“恩已還清,那便問債。”

洛輕塵面色煞白,卻一身輕鬆。

髮絲儒衫俱是飛揚,他緩緩邁出一步,身形從徒步,到奔走,最後如雲後速流電,遞出龍嵴,彷佛黑夜中江中一線潮,攜起殺機斬向秦千秋。

揮刀向這位逼死他車伕卻依然高高在上的秦府貴公子。

車伕是小人物,在貴人眼中命如鴻毛。

但於在乎人心中,小人物的命,亦可重於山嶽!

安樂之債要算。

這位逼迫他、威脅他、逼死他車伕的秦千秋之債,亦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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