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鄭西留下的紙條,李紅兵表面沒說什麼,但心裡暗暗提高警惕。

那幫盜獵團伙裡還有幾個跑山的沒被抓住,既然是坐蹦蹦車來的,那多少應該跟松柏鎮有關係。

想到這裡,拿出手機給三泡打去電話,林區蹦蹦車不用上車牌,但蹦蹦車就那麼多,掰著指頭都數的過來,順著這條線索,就能找到點東西。

電話剛打完,剃頭叔面色慌張的在人群裡呼喊。

“紅兵,在不在?”

“看到紅兵沒有?”

村民搖搖頭,反過來詢問出什麼事,剃頭叔不說,臉上慌張卻越發濃重。

等李紅兵出現,被剃頭叔一把拉住胳膊,“紅兵啊!抗美被孃家人打死了,我兒子被打死了。”

啥!

李紅兵愣了下,馬上反應過來,臉色一沉,“剃頭叔,你慢點說,究竟咋回事?”

不等剃頭叔開口,旁邊瞧熱鬧的李紅旗先大聲喊起來。

“狗入的,抗美被人打死了!抗美被人打死了!”

譁!

正在種樹的村民一聽瞬間炸鍋,丟下手裡活,朝這邊圍過來,怒不可遏問道。

“剃頭叔,咋個回事,誰打的。”

“抗美那孩子多好,誰下的去手。”

“誰打的,當我們草溝村沒人是不是。”

聽到村民們詢問,終於繃不住的剃頭叔老淚縱橫,“我剛在村委會接的電話,那邊說抗美婆娘偷人,被抗美逮到後,被孃家人活活打死了。”

啥!

狗入的。

這還了得。

婆娘偷人本身就不對,孃家人不僅不管,反而還把丈夫打死。

這特娘是人乾的事?

村民更怒了。

“狗入的,上門女婿就不是人啊!”

“不成,必須去雙溝村要個說法。”

“對,要說法。”

“紅兵哥,拿傢伙幹雙溝村,給他們見見紅。”

村民們目光投向紅兵叔,除了李懷忠,紅兵叔現在就是村裡的主心骨,有時候紅兵叔說話比李懷忠都要管用。

李紅兵緊鎖眉頭,抗美比自己要大幾歲,都是一個村子,關係也還可以,後來聽剃頭叔說當年村裡條件差,三十多還沒錢找婆娘,最後沒辦法,自願倒插門做了上門女婿,不過上門歸上門,抗美時不時還會回來看望剃頭叔。

現在人究竟死沒死,還是個惡作劇?

“先別急,春生,有沒有雙溝村委會電話,我瞭解下情況。”

“有!”春生擠進人群,從兜裡掏出一個小本本,手指蘸吐沫翻了幾頁,報出電話號碼。

按著電話號碼,李紅兵打過去。

響了幾聲後,對面接通,傳來一道鬆鬆垮垮的聲音。

“喂,找誰!”

“幫忙找下王抗美,我這邊是郵局,有他一份快遞。”李紅兵裝成郵局問道。

“快遞!”對面停頓片刻,緊接著響起好幾個人嘻嘻哈哈的說笑,依稀能聽到什麼找抗美那個死人、綠毛龜什麼的,然後電話裡那個鬆垮聲音說道,“王抗美死了,快遞你燒給他。”

都都!

電話結束通話。

看來剃頭叔說的是真的,抗美沒了!

李紅兵神色更加難看,咬著牙花、眼睛裡燃燒著怒火,鬢角有一條青筋跳動,周圍一片寂靜,但能感覺到每個人胸腔都在燃燒著,像一團熊熊烈火,隨時都會迸發出來。

“哥,你說句話,幹不幹,咱們草溝村爺們也不是麵糰捏的。”李紅旗、秀才、勝利拿著鐵鍬、鋤頭。

“幹!”李紅兵牙縫裡崩出一個字。

主心骨開口,村民們群情激奮。

械鬥啊!

多少年都沒出過的事情了。

隱藏在村民身體裡的熱血再次迸發出來,紛紛抄起傢伙。

既然去雙溝村要說法,那可不是簡簡單單用嘴說,是要見紅的。

大傢伙各自分頭行動,該拿東西的拿東西,該叫人的叫人。

李紅兵攔住還沒走的蹦蹦車,請他們在村口等著,然後讓村裡男人把家裡安排好村口集合。

回到老宅。

知道出事的山杏,強撐疲憊不堪的身體,非要跟著一起去。

想到鄭西的警告,李紅兵擔心自己一走,那幫盜獵趁過來報復,決定還是全家一起出門,到鎮上再把女人、孩子放在三泡家裡。

安娜和囡囡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以為是要去鎮上玩,興高采烈的爬進三輪車裡。

把狼犬們都帶上,鎖上大門。

傻娃騎著三輪摩托朝著村口集合。

此時村口已經聚集不少村裡老爺們,雖說抗美去當了倒插門女婿,可那也是草溝村的人,人走根在,更何況剃頭叔還活著。

並且農村自古以來就有幫親不幫理的傳統,鄰里之間有矛盾也是內部矛盾,如果涉及外村,一般來說全村都會同仇敵愾,就算不想參合,也會閉上嘴巴。

“都到齊沒?”

李紅兵看著一張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面孔。

老如迷湖叔、菸袋叔,中年有鐵柱、大奎、福勝、德發,青年有秀才、建軍等人,每個人全副武裝,腰間插著柴刀、手裡提著鐵鍬,就連鐵蛋和癩頭也抓著鐮刀躲在人群裡。

女人們則是把裝好的白膜、餅子、鹹菜,丟進車廂。

一圈看下來,沒人動火器,李紅星暗自鬆口氣。

要知道早年間各村械鬥是家常便飯,更有甚者打殘吃席的,而且同村也械鬥,不過烈度要和對外弱一點。

最嚴重的是村與村之間械鬥,早些年草溝村就沒少跟外村打架,加上平時村民都有訓練,家裡也有土統。

有次嚴重械鬥,起因是一頭牛走失,導致兩個村發生衝突。

那動靜跟打杖一樣,最後還是縣裡出面,才結束這場農村械鬥,當時兩個村子都走人了。

瞎子叔的兒子就是那場械鬥中走的,到現在草溝村都要給瞎子叔養老送終,等瞎子叔走了,全村人還要給他打幡送行。

“鐵蛋,癩頭,你倆滾一邊去,大人事你倆小兔崽子瞎摻和啥!”李紅兵沒好氣罵道。

“太爺,你咋能這說,我們不是草溝村爺們。”鐵蛋挺著脖頸,旁邊老亮叔這回沒揍孫子,反而讚賞的抽了孫子一巴掌,“對,這才是我老亮的孫子,走,你爺我當年跟你這麼大就幹仗了。”

對此,李紅兵無話可說,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現在還想跟早些年那樣大械鬥是不可能了,估計過去也就是壯壯聲勢。

“上車,全都上車。”

“等等我們,還有我們!”遠處一道呼喊聲響起,眾人停下腳步,扭頭看到李紅旗、李三慶、王大癩扛著一捆長條狀油布包,氣喘呼呼跑過來。

等跑到村口,三人累的一批,坐在地上半天沒回過氣。

正當李紅兵好奇他們仨拿的什麼東西,看模樣像棍棒之類,大奎和迷湖叔走上前解開油布包上的麻繩。

等開啟後,李紅兵眼睛勐的發直。

剛還在想不動銃最好,現在馬上拿出來一捆土銃。

土銃又叫火門槍,早年間林區管理並不嚴格,住在大山裡的村民為了防止野獸,自己就會製作土銃,一根鋼管加個木質槍架,在封堵開個小孔,裝上火藥扣動扳機就行。

別小看這種土銃簡陋,裝上鋼珠、鐵砂,運氣好近距離能一銃打死野豬。

眼前這批土銃差不多有十幾支,保養非常好,不僅沒有生鏽,槍身還打了一層豬油,透過油布包表面土漬,說明這包土銃埋在土裡應該很久了。

不是口口聲聲說村裡火器都上交,這些玩意從哪來的?

“沒必要動這個吧!”李紅兵皺起眉頭。

“藏了好些年,是不該動。”迷湖叔一邊點頭,一邊不知從哪摸出一根鐵條,熟練纏上布條插進槍管,把封口的豬油清理乾淨。

什麼不該動,您老動的最積極。

李紅兵哭笑不得。

“紅兵叔,我們不動,萬一雙溝村動怎麼辦,拿著安心。”大奎在一旁解釋,一邊給村民分發土統。

想想也是這回事,草溝村都知道藏,那其他村肯定也藏了,李紅兵便沒再反對。

蹦蹦車司機本來饒有興致的看熱鬧,好久沒見到村村械鬥,難得碰上一回,直到看見村民分發土銃。

瞬間麻了。

反正鎮上沒見過有人玩銃,就算有也是偷偷摸摸獨自進山放兩槍,那像現在人手一支,跟特娘要去打仗一樣。

鬧這麼大,哪個村要倒黴了!

村裡老爺們們見紅兵叔對械鬥不擅長,就推選當過民兵隊長的大奎擔任指揮。

大奎也不含湖,看著土統走到眾人前面。

“全體都有,按年齡從左到右,按三隊排列。”

嘩啦!

四十多名村民們像是條件反射一般,迅速排出三隊整齊佇列,抬頭挺胸,氣勢森然,完全沒有平時懶散模樣。

“檢查武器。”大奎再次喊道。

嘩啦!

村民們馬上檢查帶的傢伙。

一旁李紅兵看的目瞪口呆,第一次感覺到村民都是臥龍鳳雛,就連迷湖叔那幫老人,動作那叫一個乾脆利落,彷彿烙印在骨子裡面,只要一個指令,瞬間就會啟用。

大奎大步走到隊伍正前方,環視村民,沉聲說道。

“學習高山紅哨,不怕苦不怕難,我們草溝村不戰則已,戰則必勝,有沒有信心。”

“有!有!有!”村民戰意盎然的吼道。

大奎點點頭,大手一揮。

“一隊上一號車,二隊上二號車,三隊上三號車,全體靜默,上車!”

隨著一聲令下,村民們踩著小碎步跑到車廂邊,依次爬進車廂裡,村裡女人們站在旁邊喝彩送行。

“鐵柱,錘死雙溝村那幫狗入的。”

“德發,早去早回,晚上家裡燉雞湯。”

“秀才,等會跟緊你爹,別瞎幹仗。”

等村民全都上車,大奎跳到第一輛蹦蹦車踏板上,抓住倒車鏡,用力拍打車身。

“出發!”

通通通!

蹦蹦車司機現在是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想拒絕拉人,可看到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村民,話到了喉嚨又咽了回去,無奈發動車子,朝著村外駛去。

而李紅兵貌似被遺忘了,隊伍好像是自己召集的,又好像沒自己什麼事,獨自站在村口孤家寡人。

“哥,我們也走啊!”山杏小聲喊道。

李紅兵從迷茫中醒來,連忙跳上三輪摩托,讓傻娃追上去。

望著遠去車隊,女人們站在柿子樹下,久久未散去。

雖說村裡男人帶著理去找理,可去的男人不是家裡頂樑柱,就是家裡孩子,要是有個好歹怎麼辦。

玉枝嫂猶豫片刻,一跺腳,“不行,他們人少,我去給老大打個電話,讓他帶人去雙溝村。”

鐵梅嫂眼睛一亮,“我也給女婿說一聲,他爹去幹仗了。”

“我也跟大閨女說。”

“一起,我家老大也在城裡,叫人一起過去。”

農村老話,親不親,打斷骨頭連著筋,誰家沒幾個親戚。

搖人誰不會!

女人們紛紛跑向村委會傳達室。

正在村裡修路施工隊,望著從身邊風風火火經過的女人們,好奇詢問出了什麼事。

得到的回覆直接把工頭嚇一跳,李大夫帶著村裡老爺們拿土銃去幹仗了。

工頭馬上這個訊息打電話告訴城裡休息的孫強,孫強又把訊息告訴給錢有志。

得知小舅子去幹架,錢有志打不通李紅兵的電話,也麼多想,馬上召集手裡施工隊,開車往林區趕,同時把訊息告訴崔勇。

陰差陽錯之下,本來一件村與村之間的械鬥,被無限傳開,各種版本漫天飛,但是有一個是真實的。

草溝村李大夫要幹仗。

桃花溝村。

正在釀桃花酒的陸大友,聽到草溝村李紅兵要幹仗,想也不想,抓起掛在牆上的竹刀,套上馬車搖人衝出家門。

杏花村。

大石村。

山頭村。

二道溝。

十里鋪。

吳永國、二泉叔、許海濤,林區各個村接受過李大夫治病的村民,聽到李大夫要去松柏鎮幹仗,想也不想,叫人的叫人、找車的找車,呼呼啦啦朝著松柏鎮聚集。

.....

“日落西山紅霞飛

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胸前紅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蜿蜒曲折的山道迴盪洪亮歌聲,嚇得鳥雀們拼命拍打翅膀逃離,走獸躲在暗處瑟瑟發抖。

唯獨李紅兵一言不發的坐在車斗裡,腦子還在思索這件事。

總感覺那個環節出了問題,事情貌似正在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但可以確定,不管出什麼事。

自己絕對第一個背鍋。

麻蛋!

這事鬧的,自己把自己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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