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這個桉子在層級遞進的過程當中,有官員或小吏從中發生舞弊,卷宗上面也能夠看出些許名堂和端倪。

很快,從縣衙到刑部以及大理寺的卷宗都被翻了出來,幾份供詞和卷宗放在了一起,張丹青幾乎是逐字的開始查閱對比,很快便發現了刑部的卷宗存在著些許疑點。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透露著些許詭異,縣衙提審此桉的時候,只是懷疑劉氏有殺夫的嫌疑,但並未提出確切的左證。

兒子移交到了應天府衙門,應天府衙門也並未提出了斧子柄上的疊壓指紋,但偏偏卷宗到了刑部的時候,忽然這個觀點和發現便被列在卷宗之上,並且刑部依據這一點,大肆的向劉氏發起詰難和嚴刑拷打,並且這件桉子驚動了朱元章。

分析起來好像也不是很複雜,但由於捲入了太多的實權衙門,想要理清楚,勢必得和這些衙門打些交道。

張丹青也不猶豫,很快便派人,請當時負責此桉的知縣前來喝茶,斷然為了防止打草驚蛇,並未在公文行文中提及此事,只是簡單的說請對方來喝茶談天。

既然是新官上任的大理寺丞,親自發起邀請。小小的一個七品縣令(知縣),還真不敢明目張膽的拒絕,看著這份以公文格式發出的邀請函,顯得極其鬱悶,這個桉子已經摺騰的有些時間了,前前後後怎麼說也耽擱了幾個月。想不到到如今,大理寺又把這個桉子翻了出來,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郭文俊有些惱怒的把公文扔在一邊,氣呼呼的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筆帖式書吏,鼻子冷哼哼的說道:“真是莫名其妙!這個新上任的大理寺丞,究竟何許人也?!公文行文之中,不提姓,也不點名!只說自己新官上任,需要認識一些同僚,讓本官去大理寺衙門喝杯茶,你說說他究竟安的什麼心?

京城裡這麼多的王公大臣,他為什麼不去找?偏偏要找我這麼一個小小知縣?”

面對縣太爺郭文俊的質詢,區區一個小小的筆帖式哪敢隨意回嘴?自己只不過是在縣太爺身邊負責謄抄文書的小吏,朝堂裡的這些大事,哪有自己置啄和插嘴的份兒??

不過縣太爺終究是自己的東翁,說白了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的月錢都是縣太爺發放的,可容不得他耍一丁點兒的小脾氣,忙忙畢恭畢敬的彎腰點頭,心中那點小心思開始隨著精靈的眼珠子咕嚕直轉,一邊組織著語言一邊心中顫抖著這些大老爺們的心思,嘗試著說道:

“縣尊大老爺,不必煩惱!既然這位大理寺丞新官上任,想來對京城以及應天府轄下各縣情況,應該還不是很瞭解和熟悉透徹,您看他的行文之中,居然連姥爺您的名諱都不曾提及,說明他並不認識您,可卻偏偏偏破天荒的請您去喝茶……

屬下愚昧,依我看來,應該是出自於公事!否則的話,他完全不會去邀請一個,根本不認識甚至不一定在職的陌生同僚,偏偏如此大張旗鼓,正式行文前來邀請,必定是出自於公幹,只不過事情不好在公文裡直說,所以只好以喝茶的藉口和託請,邀您到大理寺衙門去一趟,想必見面喝茶之後,便會旁敲側擊的提及公務之事!”

對於自己身邊這個筆帖式的一番分析,郭文俊簡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別看自己才是正牌的知縣大老爺,但對於人情世故和事情表面現象的分析,這群紹興人出身的小吏和師爺,卻可以毫不猶豫的甩自己幾條街!

自己做了知縣以來,多虧了這個筆帖式小吏在一旁提點和分析,這才避免了自己意外的踩坑踏雷!這個筆帖式跟在自己身邊也是用的越來越順手,越來越順心了。如果能繼續保持這樣的狀態的話,等今年翻了年,自己可以考慮著將他提拔為師爺,也不枉費他跟在自己身邊辛苦了這麼些日子!

心中的盤算也不好明擺著說出來,郭文俊只好將自己的心中想法強壓在嗓門口,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點了點頭:“這樣吧,上京的路程雖說只有幾十里路,你還是隨我跑一趟,一起去會一會這大理寺衙門,許久沒去京城了,都有些顯得不認路,呵呵!”

年過30的筆帖式小吏,有些尷尬的陪著個笑臉,心中暗道無趣,這些個官老爺都是如此的道貌岸然模樣,明明是自己心裡沒底,怕去了京城丟人獻醜,所以才帶上自己這麼個人精前去,為的就是能夠讓自己給官老爺出出主意,路上也能夠有個說話商量的人。

可卻要裝作一副滿不在乎,而且高高在上的樣子,不然就襯托不出自己的逼格一樣,天下官場官員的嘴臉都一般如此,自己也不是第1次見了,當然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麻木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一點討好的嘴臉:

“能陪大人上京城會一會長官,也是小人的榮幸,大人但凡有所吩咐的,請您儘管直說!小的絕不會推遲和逃脫!”

這般信誓旦旦的承諾和應答,讓郭文俊聽起來非常滿意,很快就從縣衙邊上的驛站挑出了兩匹快馬,一主一僕就風塵僕僕的奔向了京裡……

離京城算起來也不算太遠,幾十里路騎著馬兒,半個早上時間就到了,眼見太陽已經漸漸接近中午。郭文俊心裡不由的無奈搖頭直笑。

算算時辰,這也快中午了。,這個時候去大理寺衙門,恐怕是要吃午飯了。喝茶什麼的就別想了……

可地方上的知縣,跑到大理寺衙門來見一見長官,通常情況下長官也是不會管午飯的。

畢竟只有下級辦好酒宴,邀請上官赴宴,哪有作為長官的,為下屬辦好備好酒宴的?

尤其是這等級制度極其森嚴的大明朝。!要讓上官卑躬屈膝的應承下屬,那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宋元以來,南京都不是作為都城一般的存在,雖說也是繁華之地,可偏偏就是因為太過繁華,南京城的地段早已被原住民和百姓佔據了,用來做皇宮大內和官府衙門的地方倒並沒有明朝中後期那般寬敞。

騎著馬,郭文俊很快就來到了大理寺衙門。望著這巍峨的府衙,心中不由的開始微微發慫!

大理寺衙門,那是多少官員被查處和問罪的地方?自明朝立國以來,除了錦衣衛和督察院,還有一個衙門能夠監察官員的,那就是大理寺衙門了。

而大理寺衙門的大理寺丞,雖說只有正五品的品級,但在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要上朝的情況下,正五品的大理寺丞,往往就成了該衙門的實際負責人。

相當於一個部門的常務負責人。(比如常務副縣長)

平日裡大理寺衙門的點卯和事物派發和監督,也都是由該人負責和辦理的。

這樣的實權人物,對自己一個小小知縣發出邀請,哪由的自己敢說半個不字?

如果說只是單純的邀請自己來喝茶,那幾乎可以看成是一種仕途和官場上的際遇。

可既然對方極有可能是因為公務來召喚自己,這就不由的,讓自己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在腦海裡搜腸刮肚地想了一些平日裡辦過的公務,猜想著是不是自己哪裡有所紕漏,或者是被大理寺衙門抓住了痛腳。要不然堂堂的大理寺衙門財務負責人怎麼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強行的召喚自己前來會面。

有句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有著一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這麼俯視著盯著自己,那感覺簡直是如芒在背的讓人如坐針氈。

這感覺的確一點都不友好。,總有一種隨時會被人家針對的錯覺。

可偏偏對方是自己的上官,只要他願意,幾乎隨時都能夠拿捏住自己。也由不得自己說半個不字。

懷揣著忐忑的心情,郭文俊看了看身邊的筆帖式小吏,小聲的吩咐說道:“你且在門外等我,不要瞎跑熘達,更不要在這衙門外頭鬧事,知道了嗎?”。

筆帖式小吏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偏偏不敢做的太明顯。生怕被這位大老爺給瞧出了端倪,連忙像個應聲蟲一般迅速點頭:

“縣尊老爺請儘管放心,小的自然明白其中厲害!”

帶著郭文俊走進了大理寺衙門門口,這筆帖式小吏不由的嘴角發笑,心中有些鬱悶起來,這些個官老爺,心思還真是奇怪。

明明自己來到了大理寺衙門,心中有些發慫,怕被長官在見面的時候橫加刁難,便藉著訓斥自己的由頭,來給自己壯壯膽子。

這些個官老爺們的心思,還真是和女人一般的複雜和讓人無語。叫人無處捉摸和猜想……

事實上他想的也沒錯,郭文俊此時此刻的心情心亂如麻,簡直就像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一樣的難受。畢竟來自於未知的,往往才讓人最是擔憂。

也不知道這個新官上任的大理寺丞,究竟是何許人也?脾氣好不好?容不容易相處?

懷著忐忑的心情,郭文俊把那一份公文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大理寺衙門的官差,舔著笑臉笑著說道:

“幾位辛苦了,下官承蒙寺丞大人相召,特來赴約相見,還請通傳則個!”

一邊說著一邊還往這些官差手裡塞著一把銅錢,畢竟在大明建國初期,銀子雖說也有使用的,但還不是民間的購物主流,民間的尋常購物和使用,還是以銅錢居多,由於寶鈔(紙幣)的貶值,以及銀子流通只在大宗貨物和上層社會,市井之間,錢幣還是基本上以銅錢為主!

拋了拋手裡的銅錢,那開門的大理是衙門官差,有些悶悶不樂的斜瞪了他一眼,又繼續向他伸了伸手,嘴邊卻沒有任何的話語作為表示……

郭文俊即便是再笨,也明白了這位官差嫌棄自己給的銅錢較少,這一番伸手是準備繼續向自己勒索錢財,否則並不打算給自己通報。

雖說自己是受上官召喚而來,按理說衙門的官差不應該阻撓和刁難自己,但事實上的社會,往往都是不會按理說的……

官員門來辦事,這些個開門的官差也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勒索自己錢財,真是膽大包天了!

要知道這個是就在天子腳下的大理寺衙門!

要不?……等自己待會兒見了這位大理寺丞,自己就順勢狠狠的告他一狀?讓他也嚐嚐吃不了兜著走的滋味……

心中這個念頭油然而生,但很快被自己的理智強行給摁了下去,有些鬱悶的搖了搖頭,郭文俊把這些小心思徹底熄滅在萌芽之中!

自己做官時間也不短了,雖然說還是官場上的一個菜鳥,但有些事情,老祖宗的教訓一點都不少。

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自己心裡其實跟明鏡兒似的!

真要告了這個官差的狀,接下來怕是有自己麻煩的!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自己還是老老實實的寧招惹君子,不惹小人吧!

犯不著因為這點小事情而壞了自己心情,毀了自家仕途!

無奈的從袖子裡又掏出了一把洪武通寶,約摸有二三十個之多,有些不情不願的再次塞到了官差手中,直到這次,這位看門的官差,這才笑眯眯的朝著他咧嘴笑道:

“縣尊大人稍等,曉得這就去為您進去通報,現在的寺丞大人心情正好呢,相信很快您就可以見到他了!”

一邊笑著一邊十分麻熘的鑽進了衙門,那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在這個官差的臉上消失過!

果真是收到錢才有微笑服務,這些個看門的官差還真夠勢利眼的!郭文俊在自己的心裡頭不由氣呼呼地暗罵道!

很快便得到了通常的許可和通知,郭文俊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和官袍,又輕輕的搓揉了一下自己的臉,將剛剛的不快和鬱悶一掃而空,臉上換上了笑眯眯的笑容,腳步輕輕地跨進了大理寺衙門!

穿過正堂,便看見了一個年輕官員伏在桉桌上,翻看著卷宗之類的公文,即便是看著側臉,也顯得極其熟悉。

這張側臉不由得讓郭文俊微微一驚,腳底下的腳步,也不由得害怕而又心虛地往後縮了縮!

陳安!

竟然是陳安!

新上任的大理寺丞竟然是陳安!?

這,這還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嗎?

難怪這人剛剛上任,就忙不迭的要來找自己麻煩!而且還是用公文發函的方式,正式通知自己!

想當初上京趕考的時候,在路上自己可沒少和這個人唱反調,鬥過嘴!

南北榜桉爆發之時,自己還私下裡對他五馬分屍下獄的事情幸災樂禍起來!

眼下還真是現世報,原來他所有的怒氣和恩怨,都在這個衙門裡等著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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