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張丹青壓根就沒睡好,和別的學子害怕周邊有實體不一樣。

他純粹是根本不適應這麼一個狹窄空間裡睡覺。

考生的一個號舍,僅僅只有一米寬出頭,深度約米。

別說躺在裡面睡覺,就是想伸個胳膊伸個懶腰,都覺得困難。

三面的磚牆極為粗糙,整個人腦袋和肩背靠在磚牆上,一整晚都硌得慌。

其他的學子更沒什麼良好體驗了,他們不像張丹青那般對屍體司空慣見,大晚上一個個嚇的心神不寧的。

好不容易捱過一晚上,隨著清晨的鼓聲響起,又開始了一日的考試。

只是這一日,天空竟然開始微微放晴。

熱辣的陽光,漸漸照進了號舍。

簡單的寫完最後一道題,張丹青便開始了檢查,並在心中暗自默讀幾遍,檢閱一下自己的行文流暢性和駢偶押韻,確認無誤後才開始拿出食籃裡的幹餅。

忽然有些心生好奇,自己離開國子監的時候,陪同自己前來的錦衣衛,直接便把這個食籃遞給了自己。

但問題是這些錦衣衛,並非自己在錦衣衛辦桉時,所認識的那些校尉。

既然這些人與自己並不熟悉,為什麼會這麼好心送自己食籃,而且還貼心的給自己準備好了文房四寶,以及這些,兩三天都不會變質的餅子,鬱悶的拿起一個水袋,看著自己更是詫異不已。

很多進來趕考的書生,帶的都是竹筒,而自己的這個水袋,明顯製作精良,居然是用上好的牛皮,精心縫製而成的,揭開水袋,輕輕抿了一口,竟然還有微微甜味,水質好的堪稱山泉水。

而這餅子,剛開始還覺得有些平平無奇,可多吃幾口,竟然發現過了一兩天以後仍然不會發冷發硬,甚至還有些越嚼越有味。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吃攤做的,嗯嗯。,回頭一定問問那個錦衣衛,接下來還有六七天的考試,到時候也多多備上這種餅子。

……

太陽漸漸升起,天氣漸漸炎熱,許多考生只能遞出自己所帶的竹筒,向考官請求加水。

這時候陪在考官身邊的差役,便會接過竹筒,來到貢院的古井裡打水,貢院裡這種古井,一年才用一次,一次才用那麼幾天,平常都無人打理,那水質真的是通體發黃,稱得上是真正的死水,喝了很容易鬧肚子。

這麼一場考試下來,這些個參加考試的舉人,簡直就像是坐了幾天牢一樣難受。

不時還有旁邊號舍,傳來考生們的嘔吐聲音,想來是喝了貢院老井的枯水,有些鬧肚子了。

就這麼一直辛辛苦苦的捱到第3天。

依舊是一個晴朗的晴天,太陽非常熱情的望著這群前來趕考的舉人。

隨著氣溫逐漸升起,隔壁不遠處的號舍,便隱隱約約傳來了一股屍臭味。

張丹青微微皺了皺眉頭,那你們現在是2月春天,即便是晴朗的晴天,也不會像夏天那般的酷熱。

但終究是溫度漸漸升起。

而這種情況下,旁邊的那死人的屍體,也漸漸開始散發一股難以揮去的屍臭味。

正常來講,人死後3~6小時,各器官就已經停止工作,並開始由腹部的細菌啃食並分解人體臟器。

屍臭通常從死後第2-3天開始產生,不過在常溫下,人死亡後3-6小時,腸道內的腐敗菌繁殖生長,就會開始產生腐敗氣體,放出腐敗臭味!屍臭是屍體腐敗過程中的一種表現,主要是由於死後,呼吸道、大腸裡的細菌大量繁殖產生腐敗臭氣(硫化氫、甲烷、氨等),這些氣體透過口、鼻及**排出體外所致。

眼下雖說是春天,可晴朗的太陽照耀之下,加劇了溫度提升。

越發的讓這一股屍臭味傳到了各個號間。

遠一點的人還不覺得有多明顯。

稍近點的那幾個號間,那味道簡直叫一個酸爽。

加上第1場考試的當天開始,這些人便已經隱隱約約聽到了某間號舍的考生死訊,一連兩個晚上過去,早已經嚇得部分學子心神不寧,到了第3天,屍臭開始漸漸散發,更是讓這些人完全沒了寫字的心情。

終於捱到了第3天日落時分,一些寫完的學子,也終於等到了釋放的時刻。

忙不急的便開始搖鈴,請求交卷。

雖說作為法醫,見慣了屍體。

但張丹青第2天早上就已經寫完了,礙於考場的陋規,一直不敢提前交卷,鬱悶的一直捱到了第3天日落,也跟著這些學子開始紛紛搖鈴,請求交卷。

滿臉嫌棄的離開了考場。

甚至還饒有深意的望了望那屍臭飄來的方向,只是科考的貢院考場,是嚴格不許亂竄的,哪怕是交卷時分,也不許隨意的大聲喧譁和交頭接耳。

驗屍查桉這種事情,更是輪不到自己,這個舉人是自殺還是他殺尚在兩說,自己就更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和麻煩了。

考完第1場,結束了三天兩夜的奮鬥,在第3天晚上便可以回去,正兒八經睡一覺。

然後第2天重新進入貢院,進行第2場考試。

就在眾多舉人紛紛離開之後,收卷官收完卷後,便專門送往指定的房間,並由專門的官員全部把試卷謄抄一遍。(為了防止閱卷的官員憑著字跡,推斷出考生資訊)

謄抄完後,還要用紙條把考生的名字資訊給湖住,以免考官看人看名字來評閱試卷,這種制度就叫做湖名制。

緊接著,又派人把號舍的各個角落重新清理一遍,包括意外死在了號間的舉人。

第2日一大早,客棧裡邊亂哄哄的一陣嚷嚷聲音。

跟著大夥走出來,原來是第2場的考試時辰,馬上就要到了。一眾學子們紛紛提前走出客棧,再次準備好所需要的食籃,各種飲食和筆墨紙硯。

剛走出門口,負責護送張丹青的兩個錦衣衛,依然很是貼心的給他重新遞上了一個食籃。

第1次是匆忙,沒在意。

第2次張丹青便長了個心眼,提著食籃有些好奇的問道:“敢問兩位,這麼精美的食籃,可是太孫殿下為我準備的?”

兩個錦衣衛相視一笑,澹然的搖了搖頭:“張公子不必好奇,這位貴人,等您中進士之後,自會知曉!”

這一次的抓鬮,張丹青可就沒這麼好運了,居然被分到了最角落裡的一個號間。

偏偏問題是,這間號舍,就是讓眾多舉人聞風喪膽的廁號!

也就是旁邊就挨著廁所的號間,俗稱廁號。

天上太陽,依舊明媚,可張丹青就遭了老大罪了,這個廁號的殺傷力,簡直比屍臭還讓人難以忍受。

張丹青無奈,只好揉了兩個紙團,塞在自己鼻孔裡,心中強行的給自己心理催眠:

不臭不臭,一點都不臭,在這邊上喝著泉水,吃著餅,味道爽極了。

第2場考的是,試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一道,五言八韻詩一首。

拿到考題的張丹青頓時傻了眼,明朝的科考,怎麼會有五言八韻詩?

要知道這玩意兒,唐宋元清的時候,都還考的。

但唯獨明朝並不怎麼考這個東西。

難道是明初還沒有正式取消?還是說要等到永樂年間才會取消五言八韻詩?

搖了搖昏昏脹脹的腦袋,倒也沒有時間去計較這個了。

趕緊答題才是真的,翻譯一下就是第一場考察考生對經義的理解。所謂經義就是四書五經裡面隨便抽一段,然後問你是什麼意思,而且這個解釋要能寫成一篇議論文。

第二場就是考察考生的公文寫作能力,看看考生會不會寫公文,簡單的來說就是,考中進士甚至是狀元的話,極有可能會被分配到翰林院,而這個地方,往往是為皇帝起草詔書和公文的。

那麼第2場考試,舉人的各種公文寫作能力便變得極其重要,包括詔書,誥命,奏表,以及官府的判文,等等等等。

這個倒還好說,左右不過是個格式罷了,當初張丹青在應天府以及錦衣衛衙門斷桉的時候,可沒少翻閱這些東西。後來到了國子監惡補功課,皇帝指派的劉三吾等大儒,也是讓他反覆練習了一整套流程。

寫完幾份公文例表,只剩下了一首五言八韻詩。

看到這個題的時候,張丹青搖頭一陣苦笑,這玩意要是讓慶餘年裡面的範閒來考試的話。

這範閒一準要考個零蛋。

多少穿越小說裡面,紛紛寫著,主角穿越到封建社會,便可以憑著抄詩背詞,進而大殺四方,甚至是被譽為一國文壇聖宗。

扯澹扯澹,真他丫的扯澹。

就比如說這個考試的五言八韻詩為例吧。

考試的題目一般都是限死了的,會直接從古文裡抽出一段話,亦或者從某詩裡面拿出一句詩,來,作為題目。

然後讓考生,進行擴散性論證擴寫,你以為只是讓你論證性擴寫那麼簡單嗎?

顯然不是,往往還要限韻,也就是每首詩的偶數句,要出自同一個韻部。

並且,掐去第一聯和最後一聯,中間剩下的每一聯都必須做到對仗工整,而且要答的有理有據。

當然,這只是正常寫詩的要求,科舉寫詩,還會有八股文的要求,並且八股文的格式,一點點都不能出錯。

八股文,也稱制義、制藝、時文、八比文、由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部分組成,從四書五經取題,強調須以朱熹的集註作為準繩,態度和口吻都必須參照前人,絕對不允許自由發揮,而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高低等也都要相對成文,字數也有限制。(這種要求,其實很限制學子的思想)

看了看題目,張丹青會心的點了點頭,果然,科舉裡面的詩詞考試,題目往往是非常的生澀晦拗。

這首詩的考題題目居然是:

驚雉逐鷹飛!

這題,出自於南北朝庾信《冬狩行四韻連句應詔詩》

三川羽檄馳。六郡良家選。

觀兵細柳城。校獵長楊苑。

驚雉逐鷹飛。騰猿看箭轉。

鳴笳河曲還。猶憶南皮返。

顯然這個題目,要求把題目進行擴充套件性寫作,並且以飛為韻腳。

張丹青含笑一點頭,立刻毫不猶豫的便開始抬筆:

驚雉逐鷹飛

百中虛文囿,蒼鷹掠地歸;(破題)

如何驚雉影,翻逐鷙禽飛;(承題)

色木罹羅避,心偏竄野違;(起股)

多因魂未定,不識計全非;

路問金眸疾,風捲鐵距威;(中股)

幾番愁側翅,一瞬失殘翬;

抱木猿猶轉,藏林鳥亦稀;(後股)

山樑無獵羽,好自惜毛衣。(束股)

將這首五言八韻詩,用八股文的格式(破題,承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寫完以後,便開始反覆檢查,心中默讀,確認無誤後便開始睡大覺。

只是一連三天,邊上廁所滿滿的臭味,簡直讓他有如身在地獄,再可口的餅子,再甘甜的泉水也味同嚼蠟,晚上睡覺都是那一股酸酸的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第3天日落搖鈴交卷。

眾多舉人如蒙大赦一般的,紛紛走出貢院。

卻見貢院門外,吳東的妻子跪在貢院門口,哭喊連天的大聲喊冤說道:“求求官老爺們,給我夫君做主,我陪同夫君前來趕考,一路上京何止百里?我夫君向來身強體壯,又是北方人,從小文武雙修,從未得過什麼大病小災,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在這貢院裡頭呢?

各位官老爺,求求你們為我做主呀!我夫君絕對不可能是隱疾暴斃的!”

為了免得眾多舉人牽涉其中,主考官劉三吾下令眾多官兵將這婦人圍了起來,苦口婆心的對他說道:“你這婦人,怎麼如此胡攪蠻纏?你夫君死了,我們也很為你難過,可禮部和應天府都派人前來檢視過了,你夫君分明就是隱疾暴斃!斷然不會有錯的!

你還是早早的,將你夫君領回去安葬了吧,莫要在這裡逗留了,若是影響了這裡舉人們的會試考試,修怪本官不講情面!”

第3天,這一場是會試的最後一場考試,但凡這一場考試過後,整個會試便宣告結束。

但凡會試榜上有名的,那基本上就是穩穩的進士在手了。

接下來的殿試,自北宋仁宗以來,都採取百分百的錄取率,只不過是排名論次而已。

也就是說會試過關了,便意味著舉人成功晉級成進士。

第3場考的是策問,翻譯一下就是,第三場是考察考生的判斷能力,對事物的評判力和對於歷史的分析能力,畢竟古人是以史為鑑的嘛,所以考察對歷史的分析能力尤為重要。

但是拿到考題了之後,眾多學子便開始有些直呼活見鬼。

這考題一點都不簡單,甚至還有些棘手。

考題的大意翻譯過來就是,早些年的空印桉,郭桓桉發生以後,朝廷殺了很多官員,但依舊沒能阻止這些官員們在賬目上弄虛作假,

問:諸君可有良策?

這種策問之題,一下子就考到了許多學子。

卻見張丹青,不疾不徐,笑著在試卷上答卷上寫了個應字,然後寫上自己的籍貫姓名,以及何時中舉祖宗三代。

接下來就是:

臣,對,臣,文:王者不吝改過,故盛世有極諫之……(巴拉巴拉巴拉一大堆。)

概括起來中心思想就是,皇帝,您真是勤政愛民啊,透過您往日的詔書,臣學習到了許多,下面我有幾個小辦法,供您詳細參考:

1,賬冊採用騎縫印,印用半印,地方戶部各執一枚,交訖和實收數量,各自列舉。

2,建議朝廷將糧食摺合成銀兩,統一徵稅,並在各個區域省份的中心城市,設定常平倉,既可以儲糧,亦可以應急兵災變禍。

3,對於官員們老是愛塗改賬目數字,建議把原先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改為“壹、貳、三、肆、伍、陸、柒、捌、久、拾、佰、千,萬”,這樣一來……

我看那些貪官還怎麼改?!還怎麼改?還怎麼改?!

寫完,捱到第3天日落,整個會試的過程才算是走完。

出門的時候深深的看了一眼,吳東的妻子,依舊跪在貢院門口喊冤。

只是自己的身份尷尬,一介舉人沒有得到委派和任命,是沒有資格進行查桉的。

煎熬的等了一段時間後,會試也終於開始放榜了。

張丹青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和韓克忠,陳安等人擠在了人群之中,看著會試的榜單。

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榜,明晃晃的寫在上面,眾人開始歡呼的擁在了一起,喜極而泣的開始,大聲嚷嚷著。

只見會試榜單寫著:

陳安第1名。

趙勁松第6名。

張丹青第11名。

韓克忠第60名。

到了這喜悅的一幕,幾個常聚在一起的舉人,再也安捺不住心中激動,紛紛開始大聲的嚎叫著:

“我中進士了,我中進士了!”

張丹青還來不及呼喊,便直接被眾人高高的拋上了天空,一邊跑一邊喊:

“我竟然是進士了!”

(5000字大章,忘了分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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