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一臉威嚴的張丹青,突然變得和藹起來對自己發問,小書童一時間結結巴巴的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整個人有些畏手畏腳的愣在了原地,好半天也嚇得不敢說出一句話。

即便張丹青笑著寬慰他,示意他大膽說出來,畢竟如今的郭奉已死,那些個過往說出來,倒也無濟於事,可即便如此,小書童仍然不知在忌憚著什麼,畏畏縮縮的縮在原地還是不敢說一句話。

讓張丹青看得好生心裡奇怪,畢竟要知道這個郭奉已經死了,即便是生前對這個書童,再怎麼嚴厲和過分,誰還會怕一個死人會繼續折磨和懲罰自己呢?

眼見小書童不答話,張丹青也擺著一副鬱悶的臉色,只見那個姓許的太監員外呵呵笑著說道:“好叫張大人得知,他們家的那個御史老爺喲,可不是一般的好伺候……他呀……”

“彭!”的一聲拍桉而起,張丹青憤怒的拍了拍桌子,滿臉不屑而又憤怒的盯著這個姓許的太監鹽商,臉上不由勃然大怒的說道:“本官讓你說話了嗎?!你是哪來的自信擅自開口!

眼裡還沒點規矩了吧?”

被張丹青這麼一聲冷喝,這個太監也不由的嚇了一跳,連忙的把頭縮了縮脖子,趕緊閉上自己那張公鴨嗓的嘴巴,生怕再囉嗦,一字半句便會惹得張丹青再次勃然大怒起來,說穿了自己只不過是個被逐出宮的太監,說穿了也就是個棄子而已,早些年即便和朝廷裡面的人有些許來往,不過這些年,雙方的交情早已不像早些年那麼深厚了。勢單力孤之下,優先考慮的自然是如何保證自身的財富和地位,尤其是這個鹽商的身份,哼哼,可萬萬不能讓張丹青給砸了飯碗,要不然,自己多年的經營,只怕是要毀於一旦,如此可不是自己所能夠承受的。

但張丹青貴為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自己無法企及和仰望的存在,眼下的這個場合和局面下,他就算是說出什麼公雞會下蛋之類的話,那也必須是對的,由不得自己反抗和辯駁。

出於這個考慮,姓許的太監鹽商便老老實實的低下頭,再也不敢廢話一句,那恭順和害怕的表情就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既讓人覺得好氣又讓人覺得好笑,畫面別提有多尷尬和滑稽!

張丹青卻沒有心思去看這個太監,依舊一臉和藹的,拿起桌邊快子,給他夾了一粒紅彤彤的紅燒肉,笑眯眯的放在了那書童的碗裡,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愛笑的鄰家大哥哥一樣,滿臉溫和笑的說道:“你家老爺已經死去了,有什麼話你儘管直說,不會有人在對你不利的,那天晚上酒宴之中,你家老爺究竟因何事而罵你?而且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如實的說出來,告訴本官好嗎?”

小小書童,嚥了咽口水,艱難的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幾個鹽商,眼淚不爭氣的吧嗒吧嗒玩臉盆上直接滑落,顯得很是哀怨可憐,此時已經有些顯得微微抽泣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哭著說道:“我……我家老爺,他經常因為一些瑣事而打罵我,我年歲較小,很多事情做的不夠漂亮,有時候飯菜沒弄好,洗腳水打的涼了,被窩沒給他換及時,什麼茶葉沒保管好受潮了,都會被無情訓斥,當天夜裡也是,他嫌棄我沒將他的官袍洗乾淨,所以才在酒席上當眾罵了我幾句,我不敢與他辯駁,只好偷偷的抹眼淚,偷偷的哭!”

眼見這個小小書童如此委屈的發著牢騷,面前站著的幾個鹽商,卻是各個面部表情精彩紛呈,有的滿臉震驚,有的不屑一顧,有的眯著眼睛好好打量了這小小書童一番,而那個姓許的太監鹽商,則是一臉鬱悶的緩緩閉上眼睛,一副懶得去看這個書童的樣子。

古代作桉就這點不好,很多事發經過和人證物證,只能靠見證者和當事人口述,如果有人在這個過程之中作假的話,要去驗證其中真偽,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畢竟不像是後世二十一世紀現代社會當中,處處都遍佈了監控攝像頭,所有的交通和自然情況都會被監拍的一清二楚,而人類的活動軌跡,即便說的天花亂墜和滿口謊言,也將在監控的拍攝錄影之下,變得無從抵賴和狡辯。很多程度上大大方便了法醫和刑警的桉件推理工作,成為了破桉的一大神器所在。

但是在古代封建社會卻沒有這個便利和可能了,古代人口密度本來就不如現在社會,那個時候的明朝,全國人口也只有幾千萬,大一點的城市也只有幾萬戶而已,人口規模相較而言,也就相當於現在的一箇中等縣城,而人口密度較低的情況下,很多偏僻之處所發生的事情,基本上無法進行左證和判斷。因為人少,很有可能就沒有相應的目擊者!

即便有目擊者也不會太多,而這其中願意站出來作證指認的,更是寥寥無幾了。

古代封建社會的中庸思想深深的影響著每一個人的行動和決策,包括他們的心態思維。很多程度上開化了他們的智力,但也嚴重約束著他們的心中正義和勇敢,甚至還流傳荼毒至今。

中庸思想會有著怎麼樣的一種具體體現呢?

那麼它的影響,典型的就是怕事!不但怕事,而且不願意惹事,大多數情況下,不管是百姓還是大臣都會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會相對程度上選擇退讓和忍耐來化解一樁事件。即便百姓們上告官府,遇上了個賢明的青天大老爺,很多時候為了息訟止爭,今天大老爺們也會往往規勸雙方調解和退讓,以達到息訟止爭的目的。畢竟自己轄下的糾紛和動亂,越加稀少,就表明治安越好自己的這裡更加的有效和高明,這些都是實打實的政績,是自己升官的墊腳石。

久而久之,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和心態,慢慢就會變成和稀泥。並且深深的影響著千古以來的每一個臣民。並且在他們的心裡頭深深的烙印了下去,不可輕易磨滅……

聰明的張丹青也感覺到了幾個研三的表情怪異之處,但也並不著急著去驗證和點破,反而決定單刀直入,突然的開口問起了這幾個鹽商,一副令人無從拒絕的態度:“你們幾個都說說,這次郭御史下來辦差,鹽政巡查上面,對你們提過什麼要求?又轉達過什麼樣的行政公文和命令?莫要隱瞞,一五一十的給我答出來,須知這些訊息,只要我想知道,都察院一定會快馬的把相應的公文調出來的!區別就是早知道和晚知道而已,本官希望你們一個個都放聰明點,不要在這件事情上和我耍小心眼和犯湖塗!否則的話……這其中後果,只怕你們無法一力承擔!”

這其中的威脅早已是赤果果,聽的幾個鹽商心裡不由咯噔一下,眼前的這個張丹青,真的要全力對付並且暗中調查他們幾個,不管是誰的屁股都不會太乾淨,只要願意查,只要願意去整治,絕對可以讓自己五個人,幾夜之間家破人亡!

這顯然是大夥都無法承受和麵對的,領頭的那個姓方的員外立即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有些聲淚俱下的哭著說道:

“大人明鑑啊,這次郭御史下來,已經明確提出通知,將今年的榷鹽稅率已高達往常的三倍有餘,我等也是叫苦不迭呀,不信大人問問他們幾個,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呢?!”

這說法立即得到了很多鹽商的大力支援,剩下幾個紛紛的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的相互附和!就像是約好了一樣……

這場景不由得讓張丹青滴咕不已,但心裡又深深的感到無可奈何,畢竟封建王朝就是這個鬼樣子,稅收十分的亂!甚至亂到讓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可能活在現代社會當中,現在的食鹽只要五角到一塊錢一包,讓人感覺存在感實在是不值一提!

那麼,有的人可能會說,人一天就吃那麼點點鹽,能收到多少稅?

其實這是不瞭解古代的用鹽量。唐朝的韓愈在《論變鹽法事宜狀》中,有一處討論到唐代人食鹽量:

通計一家五口所食之鹽,(張)平叔所計,一日以十錢為率,一月當用錢三百,是則三日食鹽一斤,一月率當十斤。

唐代的一斤,即使按低了算,也相當於今天的660g。也就是說,唐代的一個五口之家,一個月的用鹽量高達公斤。

這個資料雖然驚人,但可能還是有點抽象,這裡提供一個更直觀的資料。目前世界衛生組織所建議的每人每天的食鹽量僅為5g,而世人的平均食鹽量超了將近一倍,達到。相比之下,唐人的每天平均食鹽量,高達44g,是今天世人平均食鹽量的446%,是世界衛生組織建議量的880%。

唐代的家庭用鹽量如此之高,何故?

首先是古代的鹽含雜質甚多,食用前甚至需要用篩篩過。

換句話說,古代的提煉技術壓根就不純粹,一包鹽裡面可能有一小半的雜質!

其次據學者研究,這些鹽主要並不是用於烹飪,而是用於醃漬和儲存蔬菜跟肉類,製作醬菜和臘肉等物。醬菜是唐代除谷糧之外,最重要的一種配菜。軍隊供給兵卒糧料中,必有醬菜。如代宗大曆十二年(777)五月十日,中書門下狀奏:“當上百姓,名曰團練,春秋歸,冬夏追集,日給一身糧及醬菜。”而醬菜的製作需要大量的食鹽。如“鹹豉”製作時,“每鬥豆用鹽五升”,“十日醬”製作時,“每鬥面豆黃,用水一斗、鹽五升並作鹽湯”。五升的鹽,差不多有公斤。

而我們今天因為有冷藏裝置,不再需要用鹽來醃漬和儲存食物,對醬菜基本沒依賴,用鹽量自然很低。

安史之亂的時候,有個叫做第五琦的人,看準的就是當時每家每戶用鹽量大,且是必需品。便在他的轄下推行了榷鹽稅,這一招推出的第一年,朝廷就撈到40萬貫,剛好可以打發中央及長安臨近州縣官員一年的工資。而鹽稅最多的元和年間,達到了720萬貫左右,超過全國總稅收一半以上。

榷鹽能如此成功,除了鹽是必需品,且消耗大外,還在於鹽有固定的產區,個人不易生產,不像茶和酒可以在家中偷摸摸的搞,管控相對容易。

第五琦以鹽稅挽救了肅宗和朝廷,從此升官神速。單單在肅宗乾元元年(758)這ー年,他就同時出任多達六種使職:諸道使、諸色轉運使、河南五道支度使、兩京司農太府出納使、諸道鹽鐵使、判度支。而且“鹽鐵使”這個使職,就是從第五琦才開始設定。然後,他在乾元二年(759),也就是他在彭原見宗後大約三年,當上了宰相。肅宗對他的感激之情,於此可見。

鹽稅高達成本的10倍,確實喪心病狂,但也有兩個優點。韓愈就洞悉了其中一點,他在《論變鹽法事宜狀》中就說:

國家榷鹽,糶與商人,商人納榷,糶與百姓:則是天下百姓無貧富貴賤,皆已輸錢於官矣;不必與國家交手付錢,然後為輸錢於官也。

用大白話說,就是這個稅非常公平,天下百姓,不管窮人富人,家家有稅。只要你吃鹽買鹽,就一定會被抽到鹽稅。而且這玩意徵收起來特簡單,百姓買鹽,把錢交給鹽商,就相當於納稅給朝廷。官府和百姓再也不必為收稅和交稅煩惱,更是省了什麼查戶籍,搞交費手續之類的玩意。

此外,因為這種鹽稅是間接的,所以它對百姓的衝擊也是間接的。這就跟我們今天某些商品的消費稅一樣,只要不是特別注意,你甚至覺察不到自己被抽了稅。這就是榷鹽的最妙之處。史書說:“民不加賦,而國豐饒。”自然不全對,羊毛還是被拔了,只是史官覺得這些羊很傻,不太知覺。從這角度來看,雙方簡直有點皆大歡喜的感覺。

關鍵的問題是,鹽稅如此之高,百姓是否負擔得起?

在實行榷鹽法之前,天寶、至德年間的鹽價,每鬥(合今6公升)才10錢。第五琦定稅簡單粗暴,直接在舊鹽價上,加鹽稅1000%,每鬥售價110錢。

但這只是官府賣鹽給鹽商的承包榷價,鹽商再把鹽賣給百姓時,肯定還要加上他們的利潤,不然這些鹽商喝西北風去?另外,別以為第五琦這傢伙喪心病狂,比起他的繼任者,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們簡單地說,根據李錦繡的研究,唐後期鹽的市場價格在每鬥200錢左右。

而一斗的鹽,算下來有將近13公斤,夠五口之家用兩個月。巧的是,據張超林研究,唐代後期的米價也平均在200錢每鬥左右。所以從這麼來看,鹽價倒也不算很貴。史書雖說有吃不起鹽的,但只限於“遠鄉貧民”,是少數個別地區和階層的現象,並未形成整個社會危機。

此外,鹽商恐怕不能隨便哄抬市價。因為他們要面對同行的競爭。政府只管以榷價將鹽批發給鹽商,至於賣多少錢,由鹽商自行決定,政府並不干預,是一個自由買賣的市場,鹽價自然要受供求關係的約束。更何況,還有一群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私鹽販子。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這裡頭的門門道道,即便沒有親身經歷,張丹青自然也能夠猜到,立即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明朝建國初期,不論是朱元章,還是後來的燕王朱棣,為了徹底掃清元朝北方殘餘勢力,剛剛建國便對北方大舉用兵。

國家的根基和財富,幾乎可以說是一窮二白,在這種環境下要大舉用兵,自然需要大量的錢財,那麼,錢又從哪裡來呢?

張丹青緩緩的接過這方員外手上遞過來的公文,心裡頓時變一陣瞭然!

臉上也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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