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感慨著。拿起那半塊玉佩舉到眼前看著,淚水不由充盈眼眶,朦朧了玉佩,也朦朧了房裡的一起。

那是一個沒有太陽的早晨,一輛軍車停在不遠處。

鴻勝堂總部的門口插滿了彩旗,貼滿了標語。

20個弟子都已經換上了軍裝,在跟他們的親人告別。

大著肚子的秀蓮把一塊玉佩掛了崔隆章的脖子上,玉佩上刻著“鴻勝堂”三個字。

崔隆章把玉佩塞進上衣,低頭貼著秀蓮凸起的肚子,片刻起來,深情地望著妻子。

秀蓮有些羞怯地望著丈夫。

崔隆章湊近她的耳朵說,“辛苦你了。照顧好我們的女兒。”

秀蓮依舊羞怯:“你,怎麼知道是女兒?”

崔隆章笑笑說:“喜歡嘛。”

秀蓮望著他,眼睛裡已經閃著淚花。

崔隆章伸手替她抹去眼淚,拉過六歲的義兒指著媽媽的肚子對他說,“媽媽和妹妹交給你了,照顧好她們。”

義兒看著母親,又看著父親,很深地點著頭。

哨音響起。

派來接他們的軍需官指揮他們上了軍車。

妻子拉著兒子的手,踮著腳尖揮手告別。

“砰”的一聲槍響,妻子胸部中彈,逶迤倒地。

崔隆章驚恐地睜開眼,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滿頭大汗。

推門進來的梁贊東急忙跑到床前,替他擦著額頭的汗,有些擔憂地說:“堂主……”

崔隆章長吸了一口氣問道:“都弄好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就是廣城來的一個叫喬穎臻的記者,說要給報館寫個通訊,要求在這裡多住幾天,採訪採訪堂主周圍的人。”梁贊東又補充說,“她好像認識堂主。”

崔隆章沉吟了一下道:“也算個故人。這樣,讓她呆幾天吧,派人陪著她。時間長了進進出出出的難免不出差錯。”

梁贊東道:“明白了。堂主歇著吧,回頭我來給你換藥。”

崔隆章抬抬手。

喬穎臻在禪城住了三天就回省城廣城了。

她給《滬上新報》連發了三篇特高,讓崔隆章的高大形象傳遍了江浙和兩廣地區,但凡有報紙發行的地區,人們讀到的是一個可歌可泣的英雄的故事。同時,對崔隆章的慘遭殺害憤憤不已。

而崔隆章也在鴻勝堂後院裡安靜地養傷,除了葬禮那天把他從棺木的機關下轉移到後院禪房裡的梁贊東兩個親信弟子和梁贊東本人外,崔隆章已經徹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尤其是在崔隆章一再堅持下,梁贊東接受了鴻勝堂的堂主之位以後。

就連鴻勝堂弟子也一片哀容,他們一代英明的堂主真的走了。

時光荏冉,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在梁贊東細心的調理下,崔隆章自覺已經完全康復了。

這天深夜,他與梁贊東就鴻勝堂的管理與發展密談了一番,叩拜了各位師尊,又去祖墳拜別長眠地下的妻子兒女,帶著簡單的行囊,懷揣著半塊玉佩和兩個骰子,趁著黎明的黑暗,獨自前往了廣城。

梁贊東一再囑咐,如若遇到任何麻煩,一定去找鴻勝堂在廣城的堂口。

崔隆章只點點頭,沒有說話。

…………

這一世不若前世有智慧手機和各種軟體,你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叫到車,然後去到任何地方。

崔隆章黎明出發,一路風塵,換了幾次順風車,卡車、馬車、驢車、牛車,多數是徒步。終於在接近黃昏的時候,以難民回鄉的身份,混進了廣城。

此時日軍剛剛受降不到一週,各路接收人馬紛紛開進廣城。穿著不同軍裝,打著各種旗號的武裝人員你來我往。

崔隆章不得不小心,因為他現在是在不知道敵我。

雖然剛近黃昏,但市面上的店鋪早已上了門板。路上行人了了,各個縮著肩膀,行色匆匆。似乎每一個人都把對方看做敵人。讓人不由憑空生出莫名的恐慌來。

崔隆章一路避開主幹道,揀著偏僻的巷子,甚至越過幾棟廢墟,急奔黃村而來。

當走到村口,看到三層的裕豐大樓裡透出的零星燈火的時候,他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因為那裡有他的一間安全屋。

這些日子,坊間瘋傳廣城的各種勢力瘋狂地接收敵偽財產。他怕安全屋此時已經落入別人手中,這將對他的復仇計劃造成極大的不便。

現在看到有零星的窗戶亮著燈,說明大樓的性質還沒有改變。

這是他從上海執行任務前準備的安全屋,還沒有使用過,他就被裁撤了。

沒想到這回派上了用場。要不說什麼叫未雨綢繆呢。

心裡一放鬆,便覺了肚餓。

影影綽綽地巷子頭上有一家店鋪,此時天已擦黑,應該是一處飯鋪所在。

崔隆章把腳走去,走近一看,果然是一間雲吞麵館。

門面寬綽,門頭上以一塊“許記”的匾額,字型圓潤而透著力道。看樣是個老店。

門口擺著做面的桉板和煮麵的灶具。

中等偏胖的中年男人見崔隆章逡巡而來,便上前殷勤地地朝裡面招呼道:“老總,吃麵?”

崔隆章微笑頷首,進店。

但見店內雖然不大,靠牆兩排共擺了六張桌子,但頗為頗為整潔,棗紅的圓桌上面是快籠和各種吃麵的調料,配著琺琅面的鏤空圓凳,卻是古樸典雅。

崔隆章要了大碗的雲吞和兩個酥餅,揀了最裡面的桌子坐下,把包裹放在桌子靠牆處。心道,“這世界變化真快,三個月過後,開店的人都叫人‘老總’了。”要知道廣城人重商,凡人見面叫“老闆”的多過叫“先生”。如此見面就叫“老總”,怕是風氣變了。

老闆端上兩個酥餅和兩碟小菜,說著“老總請慢用”,轉身去下雲吞了。

崔隆章抽出快子夾起小菜正要往嘴裡送,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嬉鬧聲。

接著五六個穿著軍裝、挎著步槍的人走了進來,橫衝直撞地,把門口的老闆撞到了一邊。

老闆嘴裡連呼著“老總,老總”跟在他們後面。

他們朝崔隆章瞥了一眼,很熟練地合夥把三張圓桌並在一起,把槍靠牆放了,大不刺啦地坐下,依舊嬉鬧著。

“今天慶賀馬排座高升,咱們不醉不歸。”

崔隆章尋聲望去,只見一個面目很滄桑計程車兵嘴上滿是吐沫星子地說。看樣子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但看領花卻只是個二等兵。

二等兵說完,就從懷裡摸出一瓶三斤裝的洋酒來,懟在桌上,一手把著瓶頸又說道:“也聽聽排座給咱透點料,如何升官發財。”

崔隆章算是長見識了,原來這一世洋酒就開始風行了,連一眾兵痞也可以整瓶整瓶地灌。

洋酒這東西,崔隆章前世喝過,但不喜歡。

上頭。還是茅臺好點。

想到茅臺,他突然有點異想天開,要是再整大了自己會不會回去。

這裡兵荒馬亂的,不好玩。

老闆一定是從夥計爬上來的,不容易。此刻他左臂上碼了四個裝著小菜的碟子,右手捏著倆,走到桌前順序地擺到桌上,躬身說了句,“老總慢用”,轉身欲走。

二等兵叫住了他,吩咐他拿酒杯。

老闆臉上堆笑地道:“小店沒有酒水供應,酒杯自然是沒有的。各位老總見諒。”

二等兵“咣噹”頓了下酒瓶,站起來指著老闆的鼻尖怒道:“見諒個屁!老子上回來就是拿碗喝的酒,讓你準備酒杯,就沒長耳朵啊?!”

老闆朝後閃了閃,臉上依舊掛著笑,不過尷尬了許多,“眼下物資貴乏,小點實在不知道從何準備。請老總見諒。”

二等兵怒目圓瞪,伸手欲抓老闆衣領。

那個被稱作馬排座的年輕人,一身嶄新的尉官制服,彆著中尉的領花,抬手擋住,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算了,碗就碗吧。當年劉關張、梁山泊一百零八將,哪個英雄好漢不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二等兵心情依舊不爽,冬地坐下,一拍桌子,朝老闆吼道:“拿碗來。”

馬排座嘿嘿笑著,從衣兜裡掏出桶裝的南洋兄弟香菸擱在桌上。旁邊的一個瘦小計程車兵連忙掀開蓋子拈出一根,小心地給馬排座叼在嘴上,接著掏出火柴點燃。

馬排座嫌棄地側頭躲開,掏出打火機,一個大甩,蹭出一道強烈的火苗來,側頭點燃香菸。眾人睜大眼睛看著馬排座把打火機丟在桌上。

崔隆章一笑,覺著這貨夠能裝的,而感情ZIP這一世就如此受人追捧!

老闆拿了一摞碗來,一一擺放在個人面前。

二等兵開瓶給馬排座倒酒。

馬排座把自己面前的酒碗推了一下,拿起快子在幾盤小菜中扒拉著。

二等兵一愣,隨即恍然,又是一頓酒瓶大喝道:“老闆!”

老闆急忙跑過來,肅立在二等兵面前。

“這大碗的酒有了,大口的肉呢?”

“老總,本店只有小菜,沒有煎炒烹炸。請見諒。”

“丟!你除了請見諒還有別的嗎?你怎麼不把門上的匾換成請見諒呢?拿肉來!”

“老總,請……不要見諒。小店實在沒有肉供應。”

老闆實在無奈,就把懇求的目光投向馬排座。

馬排座吐了一口煙,悠悠地道:“老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雲吞的餡兒不是肉做的嗎?”

老闆倒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馬排座咂了口眼,朝上吐出煙霧,一副循循善誘地道:“拍吧拍吧,上鍋一蒸,不就是肉餅了。加點鹹魚更好。”

崔隆章明白,這夥兵痞中,就屬這個馬排座陰毒。

果然,在聽到老闆說如果雲吞餡兒都做了肉餅,自己店也沒法再開了的話以後,馬排座站了起來,把菸頭按滅在桌上,逡巡地在店堂裡踱起了方步,搖頭上下打量著周圍。當走到崔隆章桌邊的時候,瞥了一眼,用手指在桌上敲打了一陣。

“開店?老闆這店開的還是有模有樣的啊。日本人在的時候,你應該生意不錯吧。”

老闆莫名其妙的地望著馬排座的背影。

馬排座突然轉身低聲而銳利地說:“很紅火吧?嗯?!”

老闆不由一凜。

馬排座放慢了語速,彷佛若有所思地盯著老闆說:“什麼人的店在日本人佔領時期開的這麼紅火?”

二等兵突然站起來,指著老闆叫道:“敵產!”

其他的兵痞嚷嚷起來。

“對,敵產,絕對是敵產!”

“馬地,最少也是偽產!”

敵偽財產的一陣鬨鬧,老闆徹底蒙圈了。急忙胡亂地揮著手,大聲哀求各位老總千萬不要亂說。自己去做肉餅就是,而且說自家還有點鹹魚,一人一盤管夠。

馬排座趾高氣昂地回到自己的位子,在一片伸出的大拇指中坐下,又摸出一支菸來。

二等兵眼明手快,摸起桌上的ZIP打燃,湊過去。

“還是排座腦袋夠用,怪不得能升官發財。”

馬排座湊近火苗把煙點了,吐了口煙道:“這算什麼?小吃店而已。多大的鋪子,你說禪城那邊的糖廠大吧,上千人的廠子,一句話就落袋為安了。更不用說還有輪船、鋼鐵廠機器廠那些有戰略意義啥的東西了。”

“那是,那是。該叫您連座了吧。”

馬排座一聽這話,臉上立刻就不好看起來。端起面前的碗,大口乾了,丟了碗,摸了下嘴:“委任狀過兩天才能下來,”他拍了下桌子,叼著煙,兩手食指交叉又道:“這個,才弄了個副連長。”

“啊,十條小黃魚?”

“十條小黃魚才升了半級?”

“這也忒黑了吧。”

“有的升就不錯了,咱又不是皇親國戚。”

“馬排座的表姐夫不是在師部當參謀嗎?十條小黃魚才給這麼丁點官?”

“殺熟懂嗎?再說了,你沒聽說參謀不帶長,放屁也不響啊?”

“也是。不過,這也算趟出了條路子。”

“咱們哪弄幾條小黃魚去?”

崔隆章把最後一塊酥餅放在嘴裡,慢慢咀嚼著。想著這一世買官賣官就如此盛行了。前世他看過一本書,是一個學者論述孤懸海外的那個國字頭的機構,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戰後這種行為太過普遍。如今看來,確實有幾分道理。

你品,你細品。

崔隆章嚥下最後一口酥餅,可要的雲吞麵還有沒有上來。就招呼道:“老闆,我的雲吞麵!”

老闆正在拍著肉餅,也不轉身,只叫到:“這就好好了,老總。”

老總?

這裡哪還有別的老總?!

一眾兵痞“嘩啦”將目光一齊直盯向崔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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