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收探報,清軍主力從青山關出關之後便一路向著東而行,一路遠去。

崇禎十二年,三月十三日,辰初一刻。

孫傳庭在青山關下親自為亡故在青山關之役的將士,還有被屠戮受難的百姓寫下了祭奠的碑文。

在哀婉悲涼的篳篥聲之中,孫傳庭帶領著大軍就此踏上了歸京的道路。

青山關一戰,就此徹底落下了帷幕。

七千餘名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軍卒永遠的長眠在了大青山下,他們留在了大青山,留在了這道千百年來一直庇護著華夏的長城旁側。

和他們一起長眠的,還有在青山關下數以萬計受難的百姓,那些百姓都被埋葬在他們墓地的後方。

從青山關到北京城一路共有五百餘里。

大軍一路南行,行軍的路途之上少有人的臉上帶著笑意,甚至連生氣都沒有多少。

他們在青山關的大捷,並不足以洗刷了那持續二十年的恥辱。

青山關下那些手無寸鐵被屠戮的百姓,壓下了他們對於得到勝利的喜悅,所有人都在沉默的行軍。

從青山關一路南下,一路所見處處皆是地獄般的景象,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到處都是屍骸白骨,更是讓氣氛越加的沉悶。

京畿一帶也是同樣的慘狀,到處可以見到建奴經過的痕跡。

直到三月十八日的時,大軍抵達了京師的近郊,這樣的情況才少了許多。

不同於其他人跡罕絕的地帶,京師的近郊此時正聚集著大量為了躲避戰亂而一路逃亡而來的饑民。

外兵不得輕易入京,遵奉旨意,大軍停留在了永定門外。

禮部的官員已經是事先劃好了安置的營地,並準備了充足的酒水和糧草作為犒軍之資。

兵部的官員進入了軍營,統計著各鎮的戰功和軍隊詳情。

天子嘉獎三軍的詔書也隨著內官的傳達,使得三軍知曉。

內官攜詔入營,孫傳庭奉旨,乘上了馬車,進入了京師之中。

他將在平臺等到崇禎的單獨接見。

而勤王軍的營地四周,也聚滿了前來的觀看的平民百姓,甚至還有更多人從京師四面八方趕赴而來。

所有人的都想來看一看,能打出青山關大捷的軍隊,到底是什麼樣的精氣神態。

此前大捷的訊息震動了京師的內外,二十多年的壓抑一朝得放。

如今京師的街頭巷尾,還有沿路沿岸皆是歡呼雀躍,前來迎接的平民百姓。

二十年來邊患不休,建奴兩番入寇,兵至北京城下,遍鞣京畿,如何不讓人恐懼,又如何會不讓人恐慌?

邊軍腐敗,無力戍邊,建奴頻繁入寇,毫無安全可言。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前線勝了!

青山關大捷!

什麼都能造假,但是那斬獲的一千多顆頭顱,繳獲各式各樣旌旗,盔甲器械卻是真的難以造假。

訊息經過了稽核,從紫禁城內傳來,那還有假?

天子明發聖旨,昭告天下,傳諭四海,怎會有假?!

永定門內外,皆是攢動的人頭,附近街道人滿為患。

外城兵馬司雖然提前加派了人手,但是前來圍觀的百姓實在是太多,道路仍然是難行不堪。

最後一直到錦衣衛的緹騎趕來之後,阻塞的情況才得以好轉。

盛大的歡迎儀式結束之後,負責主持的官員宣佈了明日,取得青山關大捷的勤王軍的軍將將會入城獻捷之後,人群才稍微稀疏了些許,旦是很多百姓仍舊是遲遲不願離去。

一直到日近黃昏之時,徘徊在永定門附近的百姓才最終全部散去。

日暮西山,將半邊的天下都染成了赤紅之色。

孫傳庭在皇宮之中與崇禎一直談到了黃昏之時,最終才返回營中。

再回來時原本穿著緋色文官公服的孫傳庭,已經是換上了一身正紅色的蟒袍。

十九日,平旦,天微明。

永定門內外早已經是站滿了五城兵馬司的兵丁,一眾身穿著華服罩甲的錦衣衛緹騎分立於四下,維持著城中的秩序。

不僅如此,甚至連京營都出動了,守衛在道路的兩側。

青山關大捷的訊息,早在許久之前便已經是傳遍了整個京師內外。

十八日的時候,朝廷已經貼出榜文放出了公告,明言十九日,便是勤王軍入京獻捷的時日。

大明太需要一場勝利了,朝廷太需要一場勝利了。

二十年以來建奴每每犯邊,劫掠邊關,破城燒殺,甚至於兩次入關進逼迫京師,奇恥大辱。

朝廷需要這樣一場大勝來挽回威信,朝廷需要這樣的一場大勝來提升軍氣民心,朝廷也需要一場來告慰那些死於動盪之中的百姓。

天色微明,北京城中卻早已經是萬人空巷。

道路的中央留出了一個寬闊的走道,兩側密密麻麻都站滿了人,入目望去皆是攢動的人頭,所有人的臉上都無比的激動和振奮。

蒼穹放光,東方漸紅,旭日東昇。

金光破開了層層的雲霧向著四方輻射而去,一輪紅日緩緩自東方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永定門外,六千餘名明軍的軍卒正列陣而立。

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了永定門外明軍的軍陣之中,

他們的臉上和那些前來觀禮的民眾百姓也都一樣,浮現的都是激動和振奮。

數萬大軍自然是不可能全部入城,因此每一名入城的軍兵都是經過了嚴格的挑選。

各鎮按照人數,戰功等等細分,然後給予名額,總額最終被定為六千人。

所有的軍卒都是昂首挺胸,站的筆直,他們的脊背挺得甚至比手中的長槍還要筆直。

孫傳庭身穿正紅色的蟒袍,外罩暗金山紋罩甲,頭戴著盔頂戴飾著紅色的纓花及盔旗的尖頂明鐵盔,保護脖頸的頓項和護耳此時都被捲起放置在頭盔的兩側,盔甲的邊緣都用皮毛緣邊點綴。

騎乘著一匹純白色的駿馬,獨自一人立於軍陣之前。

在孫傳庭的身後,第二排的位置則是同樣罩袍束帶的曹文詔、賀人龍、楊國柱、虎大威、左光先、五名總兵。

而除了他們五人之外,還有兩名副總兵也在第二排的位置。

陳望是其中一名副總兵,而祖大樂則是另外一名副總兵。

陳望頭戴三旗月明盔,身穿齊腰魚鱗甲,下著獸紋赤金戰裙,鞓帶腰刀,挎長弓,帶箭囊,跨騎著棗紅馬,立於最右側的位置,而祖大樂則是立於陳望的左側。

這樣的位置排列自然是有深意。

祖大壽並沒有歸京受賞,在半路之時遼東方向傳來了軍情,祖大壽便帶著麾下的大部分兵馬告辭北上遼東。

所有人都維持著默契,沒有多說什麼,包括孫傳庭也是一樣。

己巳之變的時候,祖大壽偕袁崇煥兩次應召進宮,其中在第二次袁崇煥被捕入獄。

祖大壽在回營之後的第三天後,便與何可綱率一萬五千名關寧軍東奔,聲稱自己是出關抵禦束不的,實際上是卻是奔向關外大營。

雖然在後面祖大壽還是低頭接了旨意再度回援之後的戰役,但是祖大壽心中有了畏懼,從此之後再不輕易踏出大營,甚至是很少離開遼東。

祖大壽的擔憂,所有人都很清楚,他擔心自己也步袁崇煥的後塵,被崇禎所殺。

如今的遼東局勢其實就是一團亂麻。

崇禎對於逐漸軍閥化,每年需要花費大量的銀錢的遼東軍鎮極為不滿,但是又沒有辦法來解決這一問題,只能夠依靠著祖大壽,暫時穩定局面。

這也是為什麼崇禎想用楊嗣昌之計和清軍和談。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逐漸的削弱遼東擁兵自重,軍閥化的進度,同時平定內亂,也能夠有餘錢和餘力來編練精兵,穩固北疆。

不至於需要像現如今一樣,需要依靠著祖大壽,才能保住遼東。

祖大壽深知只要自己掌握著足夠的兵力,能夠穩住遼東的防線,那麼眼下的局面也能夠維持。

從一開始,所有人就都知道祖大壽不會入京。

這一次入京,代替祖大壽的是他的堂弟祖大樂。

陳望來到佇列之中後,主動向著一旁的祖大樂行了一禮。

祖大樂也是同樣抱拳笑著回了一禮。

這個時代的人鄉土頗重,同為一地人,天然就會親近很多。

祖大樂和祖寬還有曹文詔的的關係都不錯。

所以對於這個原先和祖寬一樣,都是家丁出身,又是曹文詔嫡系,一路憑藉著戰功升上來的陳望,祖大樂自然是不會厭惡。

青山關一戰,南山的血戰,眾人也都是看在眼裡。

陳望箭定公樹臺,射殺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正面擊潰了清軍的護軍營,更是大壯三軍之氣。

而且最為重要的,公樹臺一戰,陳望帶的是麾下的遼騎打出來的勝仗。

身為遼人自然是引以為榮。

陳望和祖大樂談論一下青山關的戰事,而後話題便又轉到了遼東的事上。

陳望請求祖大樂若是可以,對於在山海關的家族照拂一二,祖大樂則是滿口答應下來。

祖家在遼東,現在其實和土皇帝沒有多少的區別。

陳望自然也不會和祖家交惡,畢竟陳胡兩氏,現在都還仍然在遼東。

現在如今這樣的情況,陳望不可能將自己的家族接到漢中。

問題自然不是遠距離的遷徙的問題。

而是身為營將,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放心你統兵在外,擁兵為眾,自然也需要一些籌碼。

很多時候將校的家眷便是皇帝的籌碼。

一般來說在外為將,其家族主要人物都會被要求留在京師。

“嗚————”

伴隨著蒼涼而又低沉的號角聲,陳望和祖大樂兩人也默契的停止了交談,舉目向著正前方的高大的永定門看去。

巍峨的城牆和城樓不由自主的讓人的心中生出敬畏。

一面面火紅色的旌旗飄揚在城牆之上,恍若燎原的野火一般。

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那扇高大而又壯麗的永定門緩緩的向著左右而開。

陳望舉目向著門內望去,哪怕歷經百戰,久經沙場,但是心中也不由為他現在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切而動容。

道路兩旁擠滿了圍觀的百姓,甚至是沿街的樓閣窗臺之上都站滿前來觀禮的民眾。

街道兩側,佈滿了維持秩序的京營軍卒。

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和錦衣衛的緹騎也在其中。

就在陳望看向城內之時,城內的一眾百姓也將目光向著他們望來。

孫傳庭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馬鞭,輕輕向前一揮,下達了命令。

“入城。”

陳望牽引著戰馬,輕輕踢動馬腹,抬起了頭,向著前方緩緩行進而去。

哀婉悲涼的篳篥在京師的城郊緩緩響起,伴隨著搖動的旌旗,官道之上一眾明軍的軍卒皆是向前邁開了自己的腳步。

迎著初升的朝陽,沐浴著旭日的光芒,六千甲兵齊齊而動。

沉悶的腳步聲在城門的甬道之上回響,一瞬之間一切的聲響都被其所壓倒。

圍觀的人群被勤王軍的氣勢所震撼,直到陳望騎乘著戰馬透過了甬道,都已經是進入了甕城之中全城上下仍然是靜靜悄悄。

能夠被選入入城獻捷者,無一不是各營的精銳,軍容軍貌堪稱鼎盛。

最為重要的是,數萬大軍數日之前尚在青山關與清軍血戰,從戰場之上所帶的血氣和殺氣現在都還未散盡,更顯氣勢迫人。

朔風吹襲入陣中,帶起赤纓飄揚,捲起旌旗而動。

密密麻麻的槍戟匯聚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山林,層層的旌旗幾乎遮蔽了他們頭頂的天空!

寂靜最終還是被打破了,不知道是誰高聲的呼喊了一句。

下一瞬間,無數的喝彩之聲便已經是從道路的兩側如潮而來,扶搖直上九霄!

巨大的歡呼聲一瞬之間響徹在眾人的耳畔,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猛烈的撞擊著每個人的胸腔。

被壓抑了二十年的情緒這此刻全都噴發出來,二十年血淚,二十年的恐懼,都在今時今日被打破!

陳望環視著四周,眼前是無數向著著他們振臂高呼的民眾,耳畔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馬蹄聲、腳步聲、軍樂聲,再如何的響亮都不如那歡呼聲響亮。

此刻,天地之間一切的聲音,都在那山呼海嘯的歡呼聲之中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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