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尼堪,全都是瘋子!全都是瘋子!”

譚泰站在高坡之上,衣甲染血,他執刀的手微微顫抖,這是他在戰場之上第一次有心驚膽顫的感覺。

從第三營壘到第四營壘的道路雖然平緩,高差不大。

但是山道之上,只能容得下七八人肩並著肩,緊貼著站立,再之後便是無法站人的坡地。

若是沒有站穩,有個閃失,一腳踩空,便直接將會順著坡地,一路跌入谷底。

就在他的前方不遠,山道之上的那些明軍戰之不退,密密層層殺之不絕,倒下一個,後面就立即補上一個,彷佛根本不在意思生死一般。

前線的護軍營和甲兵哪怕已經是竭盡全力,卻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將戰線推進哪怕一步。

譚泰目眥欲裂,心中又驚又怒。

那在山道之上血戰倒下的可都是兩黃旗的護軍和甲兵!

接戰不過短短的一刻鐘時間,前面便已經是丟下了上百具屍體。

這是入關以來,兩黃旗遭受的最大的損失。

哪怕是兩黃旗家底豐厚,但是上百名護軍的陣亡,還有更多的甲兵傷亡,也仍然是足以使得兩黃旗傷筋動骨。

譚泰心中絕望,腦海之中一片混亂,心神也已是亂作了一團。

濟南之戰多爾袞帶領兩白旗前去攔截明國的援軍,指揮軍隊進攻濟南的是他。

他沒有沒有提防到明軍的援軍會從東面突然到來。

明國的軍隊因此突破圍城,進入濟南城,圍城之勢遂破。

導致濟南之役功虧一簣的人,是他……

雖然多爾袞是主帥,但是主責仍然在於他。

本來僅僅是這樣的結果,到時候回到關外,他受到責罰都不會輕。

而現在,不僅僅是濟南之敗的過失需要他來負責,這一次青山關之戰戰敗的主責也將會落在他的頭頂。

在加上這死在山道之上的上百名護軍,以及數以百計的甲兵。

譚泰心中冷寒,事到如今,他已是萬死難辭其咎。

時間正一分一秒的流逝,天秤正不斷的向著明軍所在的方向偏斜。

不遠處通往公樹臺臺頂的南方山道之上,明軍的民夫正在拖拽著火炮,一步一步堅定的向著公樹臺的臺頂上方行走而去。

一旦明軍的火炮架設在公樹臺,這一切都將結束。

他奉命守備南山,統籌指揮,但是卻在短短的半個時辰丟下了三座營壘。

明軍如今奪取了公樹臺,甚至還要使得整個南山大半的陣地丟掉。

此前濟南失利的罪責,再加上丟失南山,損兵折將的罪責,他根本就沒有辦法交代。

若是就這樣退到關外,返回瀋陽。

只怕丟官免職都是最輕的懲罰。

譚泰心中百轉千回,握著順刀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

“主子,睿親王讓你返回中軍,逐步放棄南山諸營,退保中央大營!”

一名灰頭土臉的塘馬從另外一側的山道飛馳而來,跪在地上向著譚泰急切的稟報道。

“退保大營,退保大營……”

譚泰雙目失神,喃喃低語。

南山陣地莫非真要在他的手中失去?

南山陣地若失,明軍便可以藉助南山為勢,進而威脅中央大營。

他們的運輸線也將會徹底在明軍的視野之中。

距離全部運送出關尚且還需要三四天的時間,這三四天的時間若是明軍不斷的襲擾,那麼起碼要損失此次收穫兩三成以上的貨物和人口。

這樣的損失,全都是因為他的失誤……

“先前濟南戰敗是我的罪責,現在如果再在青山大敗,我譚泰有何面目回見皇上!”

譚泰擎刀在手,緊咬著牙關,嘶聲怒吼。

“殺光這些尼堪,奪下公樹臺!!”

譚泰發了狠心,一橫戰刀,從身側的一名親衛手中奪下了一張牛皮盾牌,闊步向著前方行走而去。

譚泰親自下場,原本護衛在其身側的一眾親衛也是紛紛拔刀出鞘,挺盾緊隨而來。

身為親衛,他們的職責便是保護將主的安危。

譚泰衝鋒在前,帶領著一眾親衛,順著山道一路往前。

譚泰一路行過,山道之上的清軍甲兵皆是恍若波開浪裂一般向著兩邊急速的分離而去。

“躲開!”

譚泰心存死志,徹底將生死拋至度外。

他根本就沒有選擇,退後是死,而往前若是能夠擊破明軍的防守,則尚有一線生機!

他要拿下公樹臺,挽回敗局,重振旗鼓,扭轉戰局!

“嗚——————”

低沉而又蒼涼的角號聲在大青山間徘徊流轉。

山道的正中央,手持著虎槍的清軍甲兵和手持著大槍的明軍甲兵仍舊在鏖戰。

密密麻麻的鋒利兵刃不斷的躍動,冷森森的寒芒攝人心魄。

譚泰一路向前,已經是快要進抵到了最前排。

他身前只有兩排的甲兵,冷楊高懸於天映照在明亮的盔甲之上,反射在譚泰的眼眸之中,在他眼裡留下一道道明亮的痕跡。

臨死者淒厲的哀嚎聲、刀槍入肉的切肉聲,金戈相擊引發的碰撞聲,全都宛如魔音一般貫入了他的耳中。

譚泰緊握著手中的戰刀,鐵甲之間的縫隙,一排排雪亮的長槍槍尖正泛冷森森的寒芒。

刀槍如林,恍若毒蛇的蛇信一樣不斷的吞吐。

每一次的吞吐,都帶著死亡的陰影,地面之上鮮血已經是淤積成潭,正是一番地獄般的景象。

令人心悸的殺意在譚泰的眼眸之中流轉,熾熱的怒火在譚泰的心中噴湧。

譚泰現在,已經是徹底的不顧一切!

“殺!”

譚泰虎吼一聲,沉肩塌腰,握緊了手中的戰刀,他挺著盾牌向著前方猛頂而去。

最前排的清軍甲兵根本沒有預料到衝擊會從身後到來。

那名擋在譚泰身前的清軍甲兵就這樣失去了平衡,向著前方踉蹌的倒伏而去,直接便撞在了槍林之上。

精鋼打製的槍尖藉著衝擊的慣性接連刺穿那清軍甲兵穿戴的布面鐵甲和棉甲,破入那名甲兵的胸膛和腹部。

那清軍的甲兵怔怔的看著正前方一眾神色錯愕的漢中軍軍兵,他的眼眸之中滿是不甘。

譚泰不管不顧,挺著盾牌怒吼著繼續向前。

巨大的作用力下,那死去的清軍甲兵身軀被帶的歪倒在地,同時也將插在他身上的幾桿長槍帶的一倒。

漢中軍原本嚴整陣型也在一刻變得凌亂了起來。

譚泰用盾牌護住了上身,藉著屍體的掩護弓身往前急衝而去,擋在他前面的長槍只剩下兩杆。

瘋狂分泌的腎上激素,讓譚泰的頭腦空前的清晰。

譚泰弓身向前猛衝而去,他抬起左手,用盾牌的上沿頂起位於左上方的槍桿,右手握持著戰刀則是猛然砍向右下方的另外一支長槍,就這樣一路順推著撞入了漢中軍的軍陣之中。

宛如一輛坦克一樣,將漢中軍的陣線硬生生的頂出了一個裂口。

“殺!!!”

就在譚泰的發起衝鋒的同時,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後的一眾親衛,也是歇斯底里的吶喊著向前猛衝而去。

他們都和譚泰一樣一手執盾,護住身軀,另外一隻手緊握著短柄的戰斧和鐵骨朵,猛然向著前方衝去!

他們也都挺著盾牌,頂著前方正在和漢中軍鏖戰的清軍甲兵,往漢中軍的軍陣之上直撞而去。

譚泰作為固山額真,一旗之中除去旗主以外的最高統領。

麾下的親衛自然都是百裡挑一而選出的精銳。

如果說護軍營的巴牙喇是軍中的精銳代名詞,那麼各旗固山額真的親衛,就是精銳巴牙喇的代名詞。

譚泰麾下的親衛,無一不是百戰的精銳,殺人的技法早已經銘刻入他們的腦海和血肉之中,他們通曉如何使用最快最有效的辦法斬殺眼前的敵人,擊破敵人的軍陣!

前排的甲兵被當他們當作肉盾,作為破陣的工具。

這一戰法自然是極為有效,山道之上,漢中軍軍陣前幾排許多士兵被他們撞倒在地,幾名軍兵站立不穩,被帶著一偏,就這樣翻滾著向著谷底跌落而去。

十數名親衛緊隨著譚泰突入陣中將山道上漢中軍的陣勢攪得大亂。

狹窄的範圍使得長槍幾乎失去了作用,譚泰揮舞著手中的戰刀不斷的亂砍,同時挺盾不斷的打亂著漢中軍的陣型。

身後十餘名親衛甲兵跟隨著譚泰一路猛衝,他們揮動著手中短柄戰斧和鐵骨朵,嫻熟的開始砍殺周圍漢中軍。

他們知曉漢中軍的甲兵身披重甲,因此他們大部分的攻擊都是望著咽喉和麵門招呼。

除去譚泰之外,沒有人用順刀,全都是用短柄的戰斧和鐵骨朵,要是實在攻擊不到暴露出來的部位,便向著胸膛或則手臂砸去。

山道之上,漢中軍陣列被攪得一片混亂。

譚泰的悍勇讓清軍原本萎靡計程車氣重新漲回峰頂。

山道上,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自清軍的佇列之中爆發而出。

原本萎靡不振的清軍甲兵再度振奮精神,蜂擁而來。

軍陣混亂,哪怕是很多漢中軍的甲兵死戰不退,但卻也是難阻潰勢。

僵持之勢已破,整個戰局竟然真的被譚泰所扭轉!

公樹臺南道下的高坡之上,一眾明軍的將校皆是神色驚恐。

“狗攮的……狗攮的……”

遠望著不遠處的山道血戰,惠登相面色慘白,嘴中不斷的咒罵著。

站在一旁的高傑和馬進忠兩人同樣也是面白無色。

他們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是見過了大風大浪,數十萬的大戰他都曾經經歷,戰場之上無論是什麼景象都無法讓他再為之震撼。

但是眼前的血戰,卻是真正的將他們嚇倒了。

“殺!!”

山道之上,一眾漢中軍的甲兵瘋狂的怒吼著,仍然在試圖重新站住腳跟。

“山道潰勢已經不能阻擋,再打下去不過枉送軍兵性命,讓他們退回來,退守營壘,再分遣一支軍兵登頂守衛南道。”

左光先心中驚懼,但是面上卻仍然保持著冷靜。

漢中軍的韌性,清軍的悍勇也同樣讓他心驚,但是他沒有失去冷靜的判斷。

只是一瞬之間他便已經是想到了亡羊補牢的最佳方略。

但是這一方略並沒有被陳望採納。

“不能退!”

陳望眼神陰鷙,冷聲否決了左光先的提議。

他的聲音低沉卻又堅定無比。

“這個時候絕不能退!”

“士氣一洩,我軍絕無再戰之勢!”

“半數的火炮都未運上高臺,一旦退軍,公樹臺便成孤地,再想奪回南道,將比登天還難。”

陳望比所有人都更清楚眼下的戰局。

因為高差不大的原因,山嶺的遮蔽,因此清軍起初的異動並沒有暴露出來。

直到即將圖窮匕見的那一刻,陳望才看到清軍佇列之中的異常,再想應對已經是為時已晚。

夫戰,勇氣也!

一旦退軍,如此大敗,士氣必會洩盡,萬眾一心之勢就此瓦解。

三軍將為清兵悍勇所震,生出畏懼之意,屆時鋒芒盡失,如何能夠再奪山道?!

此時如何能退!

“陳功!!!”

陳望急步走下高坡,怒聲吼道。

“屬下在!”

高坡之下,頭戴著明鐵盔,身穿亮銀魚鱗甲,罩袍束帶的陳功疾步而來,應命道。

“盡提親兵,即刻趕赴前線!給我擋住建奴的攻勢!”

“遵令!”

陳功大踏步而去,一眾原本環衛在陳功周圍的親衛甲士,也是紛紛緊隨其後向著前方跑動而去。

陳望環視了周遭一圈,最終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處坡地之上。

而後陳望毫不猶豫的解下披掛的戰甲,甚至為了節約時間,直接用刀切斷了很多地方的綁帶。

沒有絲毫耽誤,陳望輕裝簡行,甚至連佩刀都丟到了地上,只留下了掛在腰間的箭囊和弓箭。

陳望攜帶著弓箭,順著山道向前走了十數步,透過遲緩的地方向著那坡頂攀援而去。

一眾親衛見到陳望如此行徑,紛紛跟隨而去,整個場面頗為混亂。

站在高坡之上的左光先和高傑,還有惠登相、馬進忠等人起初皆是一頭的霧水。

不過很快,他們便明白了用意……

陳望手持著弓箭,站在坡地之上

北風呼嘯,朔風凜冽,將陳望身上赤紅色的箭衣吹的鼓起。

陳望立於風中,屹然不動,一雙鷹目向著下方俯瞰而去,整個山道之上的景象全都被他盡收於眼底。

山道之上,譚泰手中的戰刀已經換成了鐵骨朵,他拼命的揮動著手中的鐵骨朵,不斷的向著周遭的漢中軍甲兵錘擊而去。

譚泰身穿著赤黃鎏金盔甲,固山額真戰甲讓他在人群之中極為顯眼。

不遠處,陳功已經是分開了人群,隔開了一部分的軍兵,構築了新的防線。

陳功手持著斧盾,帶領著一眾親衛,順著山道直下,距離譚泰所在的地方已經是不足十步。

山道之上,人影晃動,譚泰雖然已經氣喘吁吁,但是仍舊在拼命的向前。

幾名親衛甲兵護衛在的身旁為其開路。

身後一眾清軍的甲兵,士氣高昂,狂呼酣戰。

譚泰的勇武,鼓舞了他們!

他們目視著前方,眼眸之中滿是著嗜血和瘋狂。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們的斜上方有一個人正立於其上。

陳望屏氣凝神,心如止水,宛若明鏡。

人群之中的譚泰此時還在不斷的移動。

複合弓身的竹胎髮出連綿的咯吱聲音伴隨著北風在空中飄揚,還未抵達山道便已經是消散在了山嶺之間。

陳望挽滿了弓弦,猛然松弦,鐵胎弓的弓弦輕鳴,發出了甕的一聲悶響。

箭矢如同流星趕月一般,帶著呼嘯的風聲離弦而出。

空氣在這一刻似乎都被凝結。

高坡之上,左光先和高傑等一眾將校皆是屏氣凝神,他們的目光都死死的看著不遠處的山道。

他們就這樣看著山道之上,身穿著鎏金盔甲的譚泰緩緩的栽倒於地!

這麼陡的山崖,居高臨下,在這麼大的風中,要想射中一個不斷移動的目標,無疑是困難無比。

左光先心神震撼,凜聲而言。

“貫蝨穿楊,只怕漢時李廣,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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