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三月十一日,午時。

日光平午見,霧氣半天蒸。

午時太陽最猛烈,相傳這時陽氣將會達到極限,陰氣即時消散。

歷朝選擇處死死囚多選午時行刑,原因就是認為在陽氣最盛的時候行刑,可以抑制鬼魂不能出現,使得罪犯人魂俱滅。

而在這樣的時刻,青山關內此時正在爆發著一場激戰。

大青山上,赤裸著上身的力士正拼命揮動著鼓槌,猛烈的敲擊著身前的戰鼓。

擂鼓的力士憋紅了臉面,赤裸的上身滿是流下的汗珠,蕭瑟的冷風對其根本沒有絲毫的影響。

大青山上,鼓聲如雷,恍若雷震一般震響。

昂揚的戰鼓聲之中恍若重錘一般,一聲一聲敲擊在戰場之上一眾軍兵的心口,連帶著身軀也跟隨著鼓聲而共振。

“殺!!!”

青山關內的四野之上喊殺聲震天,入目之處滿是恍若潮水一般湧來的明軍軍卒。

無數火紅色的旌旗在各處的山嶺坡地之上飄揚,陣陣高亢的威武之聲匯成海潮般的強音卷席而來。

青山關城樓之上,多爾袞撐靠在垛口處,審視著關下的戰局。

明軍在三月初七連破南山三營,佔據了南山的公樹臺,並在其上架起了大量的火炮。

公樹臺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環山而建的營壘。

整個南山大部分的營壘,還有東山少部分的營壘都在明軍的火炮威脅之下。

多爾袞只能是下令逐步放棄營壘,逐漸後撤。

不過哪怕是多爾袞費盡了心力想盡了辦法,也只能是將明軍攻破整個南山的計劃延後一日半的時間。

三月初九,多爾袞不得不下令放棄整個南山陣地。

失去了南部山區陣地的支撐,多爾袞也不得不放棄了一部分東山和西山的陣地。

不過好在,拖延的時間勉強是讓多爾袞想出了勉強應對的辦法。

兩天的時間,多爾袞下令在一些要道之上再度修建防禦陣地,以周圍的營壘作為支點,同時利用手中騎兵的優勢儘可能的阻截明軍的進攻。

原先的四十九座營壘,到現在已經是隻剩下了最後的七座。

七座營壘之中有四座都是東西兩山之上,只有三座還在山麓,臨近青山關下的位置。

其餘的不是被清軍主動放棄,便是被明軍攻破。

但是現在,關下清軍作為營壘的三座營壘,也是即將告破。

這三座營壘能夠堅持到這個時刻,最大的原因便是清軍的騎軍畢竟佔據優勢,火炮的安全距離不夠,不足以威脅這三座營壘,所以一直留存了下來。

“這群尼堪,真是殺之不完!”

多鐸站在多爾袞的身旁,憤恨的咒罵著。

“譚泰,這個廢物,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竟然被連續攻克三座營壘。”

“後面帶著護軍營,還搶不下一個小小的高臺,還把命丟到了南山。”

多鐸滿心憤恨,不僅罵著明軍,還連帶著將譚泰也一起咒罵著。

“現在好了,這戰打成了這樣……回了關外,那黃臺……”

譚泰這個廢物,濟南濟南打不下,南山南山守不住,計劃三番幾次因為他的無能而被破壞。

“慎言。”

多爾袞眼神微斜,神色驟然一厲,壓住了多鐸後續的話頭。

罵幾句譚泰不要緊,重要的是不能讓多鐸以後養成這樣隨意開口,得罪人的習慣。

而且最後多鐸明顯是準備說有關於他那個兄長的事情。

雖然身旁的眾人都是多爾袞在正白旗之中的嫡系人馬,但是多爾袞仍然覺得並不保險。

他那個兄長並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兩白旗之中光是多爾袞自己知道的,就有不少黃臺吉安插進來的人。

更不用提那些不知道,自己這班嫡系人馬之中就算是有黃臺吉的人,多爾袞也絲毫不覺得意外。

“仗已經打成了這樣,再埋怨又有何用?”

“譚泰是我安排守的南山,怎麼守山也是我下的軍令,再怎麼推卸責任,最終戰敗的原因還是我,因為我是主帥,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多爾袞見多鐸不再言語,眼神之中的暴戾也是收斂了很多。

“現在要想的是如何將更多的輜重運輸出關。”

多爾袞皺了皺眉,心緒也不由的雜亂了許多。

連同青山關的道路處於兩山之間,也就是山谷的位置,這裡的地勢較為平緩,很多地方都是坦途。

因此接戰的區域不再僅限於狹窄的山道之上,可以調動大規模的軍兵甚至是騎兵。

這也是為什麼這最後三座營壘可以守下來的原因。

在狹窄的山道之上,有限的交戰範圍,其實對於明軍頗為有利。

因為被家丁制度長久影響之下明軍,確實存在著相當一部分的精銳。

長久以來,九邊的明軍無論是在和蒙古,還是和後金。

在小規模的交鋒之中,明軍基本都沒有落於下風太多,甚至還在不少的戰鬥之中佔據著優勢。

不過正成也家丁,敗也家丁。

和蒙古交鋒的這兩百多年以來,受重文輕武的大環境,這種病態的家丁制度,使得明軍在治安戰上,小規模的衝突確實是佔據優勢。

但是一旦遇到大規模的戰事,人數超過萬級之後,戰事往往是以明軍的戰敗的告終。

重新回到了大規模的交鋒,多爾袞也逐漸重新掌握了局面。

只不過明軍依仗著山勢,有架設在山腰的火炮射住陣腳,就算是在官道附近將其擊敗,也不至於潰敗。

加上之前戰勝的影響,明軍如今士氣高漲,也不再如同此前一般一觸即潰。

往常很多的手段和戰法,現在都沒有辦法使用出來,也因此竟然被明軍的聲勢壓下了一頭。

戰局崩壞至此,也再難以挽回。

多爾袞收回了看向關內的視野,回頭向著多鐸詢問道。

“還有多少的繳獲沒有運出關外。”

“金銀、武備、布匹早在開始已經盡數運輸出關,還有值錢的珍稀器皿、珠寶古董也已經先行運輸出關,如今關內剩下都是從各地擄掠而來的人口和牲畜。”

“滯留在關內的人畜共計還有六萬口。”

“六萬……”

“看來是帶不出關了……”

多爾袞看著遠方升騰起來的濃濃煙塵,看著最外圍在此刻已經是化為了一片火海的營壘,神色面沉如水。

前線的軍隊,已經是抵不住明軍的攻勢了。

運輸出去這麼多的貨物和輜重,必然需要有人守衛,很多軍兵也跟隨著出關。

如今在關內的軍兵,也只剩下了不到萬人。

“先讓兩處山上營壘的軍兵撤下來,等到所有人都撤下來的之後,關內所有的營壘都可以放棄,護軍營作為殿軍……”

“我們……”

多爾袞抬起頭,看了一眼高懸的冷陽。

“撤離青山關……”

多鐸眉頭微皺,下意識的問道。

“這麼點時間,恐怕已經來不及將關內的人畜都轉移出關了……”

“關內的這些人畜……”

多鐸的話並沒有說完,他沒有再問下去了。

因為他已經從多爾袞冰寒的眼神之中得到了答案……

……

青山關內,到處都在激戰。

雙方的騎兵散步於谷地之間,十多股百人規模的明軍騎兵正在其上來往賓士,與清軍的騎兵追逐拼殺。

谷地兩側的山麓坡地,數支千人規模的明軍騎陣佇立著以為警備。

西山山麓,是明軍最大規模的騎陣,也是旌旗最多的騎陣。

孫傳庭頭戴三旗月明暗金盔,身穿著金漆山紋胸甲,下著赤紅獸紋戰裙,立於陣前。

孫傳庭此時舉著千里鏡,觀察著著四處的戰局。

一眾罩袍束帶,頂盔貫甲的甲騎皆是持韁按轡靜靜的站立站在孫傳庭的身後。

陳望也同樣立在孫傳庭的身側。

南山攻防戰,他雖然贏下了戰鬥,但是麾下的部眾也因此傷亡慘重。

第二、第三步兵千總部有傷亡,不過並不太大,他們並不是攻山的主力。

攻山的主力是他麾下的第一騎兵千總部。

前面攻下的三座營壘,都是依靠著第一騎兵千總部的重甲兵都攻陷的。

後面防守公樹臺時,山道間爆發的血戰,第一騎兵千總部傷亡極為慘重。

四戰一共折了將近兩百餘人,傷者也有六七十人。

加上之前折在賈莊和濟南的軍兵,第一騎兵千總部如今尚能作戰的,只剩下了不到六百人,傷亡近半。

所以後續的戰鬥,孫傳庭並沒有將任何的戰鬥任務安排給陳望,而是讓陳望領著部曲就跟在自己的身側。

這幾日陳望一直都跟在孫傳庭的身側,看著孫傳庭指揮大軍調動與清軍交鋒。

孫傳庭很多時候下達的命令或是調兵遣將,也會將為什麼這麼應對講解給陳望的聽。

陳望自然是不會放棄這個學習的機會,這種大規模兵團作戰經驗,正是他所欠缺的。

整個關內已經打成了一團,戰線犬牙交錯,幾乎都圍繞青山關而打。

青山關的關城坐落於山腰之上扼守著出關的道路,兩側高山對拱,峰巒疊障。

無論是面對關內還是關外,青山關都是一樣是屬於易守難攻之地。

關下的山麓,有一座簡易的大營。

如今關內殘存的被擄掠的百姓,還有被搶走的牲畜都在那座大營之中。

出關的道路之上,滿是被驅趕著向著關外行走而去的百姓還有牲畜。

比起起初孫傳庭看到的場面更為讓人憤怒。

千里鏡的鏡頭之下,山道之上那些建奴不斷的催促加快速度。

一些體弱的百姓倒在地上,跟不上大部隊之時,屠刀便直接毫不留情的揮下。

孫傳庭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眼眸深處是難以掩飾的憤怒還有無奈。

這數日的鏖戰下來,他已經是竭力了全力,各鎮的營兵也同樣竭盡了全力。

傷亡幾乎呈倍的上升,他們從各個營壘之中,救回了一共有四五萬的百姓,也搶回了不少的牲畜和糧草。

但是更多的百姓卻還是被建奴帶出了關外。

那些被帶離關外的百姓在關外,就是作為那些建奴的奴隸,去做那最為下賤的包衣奴才,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人……

每年從關外,都有不少被擄掠過去的百姓,跋山涉水歷經千難萬險也想要重返關內。

他們的到來,也使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關外發生的一切。

“督撫,看起來建奴這是要撤退。”

陳望視力極好,他首先便注意到了兩山清軍的異動,當即皺眉向著孫傳庭稟報道。

孫傳庭神色微凝,眼眸之中的瞳孔陡然一縮,他一直都在注意戰場,也看到了清軍兩山之間軍兵的異動。

“你推測的不錯。”

孫傳庭神色凝重,兩山的營壘是清軍的依仗,正是因為有了兩山的營壘,所以清軍才能保住山下的大營。

但是現在清軍卻是主動撤離兩山,這無疑是清軍準備撤離青山關的訊號。

孫傳庭沒有多少的猶豫,當即將奴賊準備棄寨出關的訊息,傳給了正在前線指揮的曹文詔、祖大壽兩人。

讓兩人帶領麾下的騎軍前移,切割戰場,截擊從兩山之上撤下的清軍,追擊後撤的奴賊,儘可能多的救援被擄掠的百姓。

孫傳庭軍令傳下,正在前陣指揮的祖大壽和曹文詔兩人也都注意清軍的撤退,當下便將訊息廣而告之。

一眾明軍的軍兵聽聞清軍準備棄關而逃,皆是歡呼雀躍,士氣高漲。

因為,這一場大戰終於要落下了帷幕。

這一場大戰他們不僅勝了,而且勝的極為漂亮,還洗刷了多年以來的恥辱!

很多將校已經開始去想到時候回京論功之時的賞賜,孫傳庭可是答應在殿上為其慶功。

一眾軍兵也是在想著到時候下發的賞銀,還有慶功宴時將要下發的酒肉。

高亢的吶喊聲也因此再度自明軍的陣列之中響起。

只是從明軍陣列之中響起的歡呼聲持續了不到片刻的時間,便硬生生的被壓了下去……

出關的道路之上,那些正在撤離的建奴甲兵,他們正手持著利刃,不斷砍殺著路途上的那些被擄掠的百姓和牲畜。

山下的營壘此時也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建奴的騎兵在營壘之中賓士往來,高舉著馬刀不斷的砍殺著營壘之中的百姓和牲畜。

那些死去的百姓和牲畜,成為了堵塞山關隘道的最好障礙物,成為了清軍後撤的掩護……

歷史小說相關閱讀More+

西磐堂

塵市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