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宮燈昏暗,瀰漫著凝重而壓抑的氣息,暗紅色的燈火沉穩低垂,在燈罩之中緩緩的搖曳著。

崇禎坐在御案之後,眉頭微皺,審視著手中的文書,沉吟良久之後出言道。

“此次青山關大捷,仰面攻山,竟斬首多達千級,實為為遼左用兵以來最大之捷。”

“陳望為青山關大捷首功,又兼有真定、賈莊、濟南、武清四捷之功,只是將其晉為漢中鎮的總兵,屬都督僉事,授驃騎將軍,是不是有些低了?”

崇禎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仍然是覺得這樣的封賞實在是有些不太妥當,當下磚頭向著坐在下首的楊嗣昌詢問道。

陳望原先就是副總兵,這一次立下如此的大功,但卻只是將其晉為總兵,而且還仍留漢中鎮。

漢中鎮本來也只是因為當時流寇四處流竄,有不少逃竄到了漢中府。

而漢中府正是他的叔叔朱常浩瑞王的就藩所在,瑞王當時言辭極為悲切,而漢中府當時原有的保衛力量也確實不足以再維持漢中府的安定,所以他才增設了漢中鎮。

漢中鎮的規模並不大,因為新建的營鎮,兵額不過數千,只設了遊擊一員。

後面隨著戰事的不斷擴大,才逐漸的開始擴大,不過現在仍然算是小鎮的範疇,資源有限。

陳望立大功,只是將其晉升為這麼一個小鎮的總兵,說實話崇禎覺得封賞的太輕了。

至於升任的都督僉事,這卻是升任總兵的慣例,一般各鎮的總兵,都是要在五軍都督府,屬一個都督僉事的職,嚴格來說不算是什麼封賞。

五軍都督府職權益衰微,都司衛所任命官員呈送五軍都督府的步驟都省去了,也沒有參政和議政之權。

都督府的官職都是屬於寄祿官性質,不需要真的到都督府內任職。

唯一能夠說得上升賞的也就是驃騎將軍這個正二品的散階。

“回稟皇上,此番連戰之後匯總功績,陳望確實戰功為首,應當重賞。”

崇禎問出這樣的問題,楊嗣昌的心中毫無意外,這一次的封賞,兵部議了多日,他也審了多日,已經是最為妥善的封賞了。

“八年六月湫頭鎮之戰,陳望因戰功先升百總,積功連升把總,千總。”

“八年八月淳化大戰,積功升為遊擊,受命追擊流寇殘黨,先後於平涼、鞏昌兩府大敗流寇。”

“九年因漢中之戰陣斬黑殺虎,解漢中之圍升為漢中參將,十年因黑水峪陣斬高迎祥,大破流寇之功,升漢中鎮副總兵,加漢中衛指揮同知。”

“數年時間,連跳數級,雖都是積功而升,但終究是過於迅速,如此晉升之速度已是引得旁人側目。”

所有人的封賞之中,唯有陳望的封賞最難,陳望如今的封賞也是多方權衡之後的結果。

“陳望年歲尚輕,如今不過二十有九,甚至還未到而立之年,正是驍勇善戰之時。”

楊嗣昌停頓了些許的時間,他補充的最後一句話,也讓崇禎心中的遲疑消除了許多。

楊嗣昌話中的意思很明顯,陳望晉升的速度太快,反而不利。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最為重要的是,若是這一次封賞給與的官位太高了。

如果以後陳望再立下功勳,那麼又該如何?

再以同樣的規格給與賞賜?

那陳望不用幾仗,就要打到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情況。

以陳望的武勇,這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所以為今之計,在官位和職銜的封賞之上不宜給予的太過於豐厚。

崇禎神色遲疑,他覺得楊嗣昌說的確實有理,但是又感覺陳望此次立下如此大功,麾下兵將因勤王之事傷亡慘重,擔憂封賞過低,可能致使陳望心懷不滿,生出間隙。

楊嗣昌察言觀色,從崇禎的神情之中已經是看出了崇禎到底是在擔心什麼,笑道。

“陳總兵若知皇上如此愛護,必然會心懷感念之情。”

“臣以為,若是皇上擔心賞功過薄,或許可以從散階以及其他封賞上入手。”

“散階兵部武選司原先已經議定,按例初授驃騎將軍,陳總兵如此大的戰功,破格升授金吾將軍也無不可。”

明時文武官員可以根據對應品級給授散階,武官的散階和和後世軍銜差不多,同時散階也有俸祿可以拿,同時也是一份殊榮。

武官共三十階,每一品級分為初授、升授和加授,分別由吏部驗封司和兵部武選司給授。

陳望如今屬了都督僉事一職,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之職是正二品,按律初授驃騎將軍,升授金吾將軍,加授龍虎將軍。

一開始都為初授,三年初考、六年再考,考核平常者,不賜升授或加授散官,政績或則戰功優良的稱職者方得升授、加授。

不過除去這樣的一般流程,還有一種,名為“特進”。

功勳卓著經皇帝特命而進封者,稱“特進”,特進自然是殊榮之中的殊榮。

“那就特進陳望為金吾將軍吧。”

崇禎沉吟了片刻之後,心中也是做出了決定。

“除去散階之外,再誥封其母陳氏為二品太夫人,同時追贈其父陳平為驃騎將軍,允其蔭一子世錦衣衛百戶。”

“我記得陳望還未娶妻可對?”

“皇上記得不差,陳望原是曹總兵麾下家丁,跟隨曹總兵常年在外征戰,因此一直未曾娶妻。”

對於陳望的資訊,楊嗣昌可謂是一清二楚。

南方變故頻頻,透過不斷傳遞往來的資訊,楊嗣昌早就清楚如今南方的亂局已經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南方的流寇之亂,楊嗣昌已經是打定了主意,他要親自去平,請去南下督師。

如今朝議洶洶,對他口誅筆伐者甚多,雖然現在聖眷仍在,但是卻不宜與滿朝的臣工針鋒相對。

南方的蓋子一旦掀開,熊文燦畢竟是他舉薦的人,招安失敗他難脫干係,皇上對於他的看法必然會有所改變。

自奪情視事以後,他便一直擔任兵部尚書。

十一年六月,他和程國祥、方逢年、蔡國仕、範復粹同時入閣任大學士,仍帶管兵部事。

這一次建奴入寇,不管如何,他都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雖有青山關大捷,但是建奴入關劫掠多地,荼毒千里,使得北直隸殘破不堪,這個責任他仍然要承擔。

南方動盪熊文燦已經解決不了,而楊嗣昌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取代熊文燦的人。

而且因為熊文燦的事情,所以楊嗣昌也不再放心再派人負責南方平叛之事。

現如今邊患暫緩,正是以退為進,暫時離開京師這混亂之地的最好時機。

南下督師,解決南方的流寇之亂之後再返京師。

到時候內亂除去,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將會躍至到最高。

再平建奴之患,不說名垂青史,只怕到時候後人將會拿他與張居正相比!

正是因為早已經是做好打算,所以早在初時,楊嗣昌便已經是開始制定南下平叛的章程,挑選南下平叛的軍將。

陳望早已經被楊嗣昌寫進了南下的名錄之中,楊嗣昌自然是對於陳望極為了解。

陳望從參軍之後的經歷他都看了一遍,甚至連遼東陳胡兩氏楊嗣昌都有所瞭解。

眼下崇禎問出關於陳望的問題,楊嗣昌自然是對答如流。

“那等到陳望娶妻之後,再誥封其夫人為正二品夫人。”

楊嗣昌躬身垂首,和聲道。

“陳總兵忠誠體國,識得大體,皇上此番特進其為金吾將軍,又給誥封,允其蔭子,定能領會到皇上一片保全愛護之心。”

拜將封侯,封妻廕子是無數武臣的夢想。

明時策封官員之妻為誥命夫人,已經是極為榮耀之事,更不要說追贈其父母。

這樣賞賜下來,已經可以不算是薄賞了。

“封賞之事就按照這樣定下來吧。”

崇禎點了點放在御案之上的文書,然後將其向著右側移了移。

站在右側侍立著的王德化當即會意,上前取走了文書。

接下來的事情都是司禮監來處理,和內閣、兵部、吏部談論最後章程後,就到擬定詔書的時候。

“皇上聖明。”

封賞定下,楊嗣昌心中也是輕鬆了許多。

不過崇禎並沒有結束談話,而是繼續說道。

“朕還有一件事有一些疑惑。”

“皇上請問,臣一定知無不言。”

聽到崇禎問話,楊嗣昌當即重新坐直了身軀,凝神靜聽。

“剛才朕聽聞你說十年,陳望任漢中鎮副總兵,又任漢中衛指揮使同知,朕記得陳望這漢中衛指揮使同知似乎還是實授,這似乎有些不合規矩。”

身為總領一鎮的營將,一般來說衛軍的軍職都是署理,但是陳望卻是實授,而且還是在同一地方。

孫傳庭當初上報的時候,崇禎就感覺有些奇怪,不過孫傳庭當初離開京師的時候,向他提出要求一定的自主權,才能解決陝西的問題。

因此對於孫傳庭當時的請求,崇禎並沒有拒絕。

“此事我也知曉,當時也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楊嗣昌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皇上應當還記得陳望初時以練兵有方顯名。”

“朕記得。”

崇禎點了點頭,洪承疇當初遞上來的奏疏他還留存著。

洪承疇對於陳望的評價頗高,稱其領兵操練行進,佇列作戰,皆如往昔之浙兵,盡得其形意。

也正是從當時開始,他才開始對陳望留了一個心。

世亂念忠臣,國危思良將。

若是朝中,有一名堪比戚繼光一般的良將,南寇北虜也不至於做大至此。

不過眼下看來,陳望驍勇善戰,身上似乎真有很多戚繼光的影子。

黑水峪之戰,若非是陳望及時察覺,循跡尾隨,恐怕勝負難料,那高迎祥或許真能逃出生天。

這一次建奴入寇,陳望也是出力頗多,功為諸鎮之首。

或許陳望真的就是上天賜下給他的戚南塘!

“當時高迎祥伏誅,但是還有數十萬流寇雲集湖廣以北、漢中府周邊仍然危機重重。”

楊嗣昌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而後才解釋道。

“陳望當時鎮守漢中府內,鎮下兵力卻不過只有七八千之數,若是流寇大舉進攻,根本難以遮擋。”

“恰逢孫大人整頓衛所,孫大人聽聞陳望練兵有術,因此請求實授陳望為漢中衛指揮同職,專事練兵以備流寇。”

崇禎微微頷首,他回憶了一下,他記得好像自陳望鎮守漢中府後,流寇也確實沒有再威脅到漢中府的腹地很久。

後續的塘報,也有提到衛軍在守備之中立功的訊息。

瑞王甚至還幾次派人上疏稱謝,言稱多年以來從未如此心安,甚至還送了不少的東西作為禮物。

孫傳庭這樣的安排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是正如楊嗣昌之前所說,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漢中府當時情況確實危急,孫傳庭這樣的安排很合理。

只是孫傳庭的安排合理,崇禎的心中卻是還感覺有一根刺在喉中一般,頗為不適。

孫傳庭在陝西作為巡撫的時候,就做了不少不合規矩的事情,當時彈劾孫傳庭的奏疏極為繁多,都被崇禎壓了下來。

青山關大捷雖勝,但是孫傳庭此前擅自動用尚方劍,在朝廷還未定罪的時候斬殺了身為總兵的陳國威,這件卻是讓崇禎不能忘記,終究還是生出了芥蒂。

崇禎平復了下浮動心緒,不再去想孫傳庭的事情,現在他需要先處理南方的事情。

“南方的流寇之亂,還有多久才能平息?”

南方的流寇雖然大部分都已經是投降,但是仍然還有小股的流寇在四處流竄。

楊嗣昌心中微沉,有些事情雖然不想面對,但是終究還是需要面對,當下回答道。

“建奴入寇,各地軍兵皆北上勤王,流寇因此得到喘息,聲勢復振不少,再度壯大,臣暫時不敢妄言平息時限。”

“不過對於如何解決南方流寇之亂,臣的心中確實已有腹稿。”

崇禎眉頭舒展開了些許,楊嗣昌沒有言之鑿鑿的說出時限,他反而是對於楊嗣昌又信任了不少。

“那就依卿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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