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師,不能再往南了.”

杜文煥拉住了盧象升座下戰馬的韁繩,站在馬前,緩緩的搖了搖頭。

“將士們走不動了……”

馬背之上的盧象升神色暗沉,緊蹙的眉宇之間是難以掩飾的疲憊。

“此地是何處?”

盧象升慢慢抬起頭,眺望著不遠處已經被大火燒成了廢墟的城池,出聲問道。

“南宮.”

“南宮?”

盧象升神色微變,心中一片淒冷。

他曾經到過南宮,那個時候的南宮人流如織,車如流水,繁華非常。

但是現在,南宮城卻是冷冷清清,了無人煙。

舉目望去,一望無際被白雪覆蓋的曠野,南宮城外的民居早已經是化作一片焦土,入目之處只有一座又一座殘破的丘墟。

南宮城被清軍縱火焚燬,城中屋舍已是已經化作一片廢墟,城中冷冷清清,不見活人。

“建奴填了城內城外所有的水井,我軍要是依城紮營取水不變……”

“南宮城內不是有河……”

盧象升眉頭微蹙,他看到了杜文煥低垂下去的頭顱,他已經明白城中發生了什麼。

“往西南走,尋水紮營.”

沿路所過,清軍攻掠城池,大掠城池,焚燬建築,賭塞水井,拋屍入河。

南宮城中的水道,只怕已經是被成片的屍體所堵塞,哪些水根本就不能入口,就是能夠喝,也沒有人願意去喝……

盧象升抬頭最後看了一眼身前已經化作了一片丘墟的南宮,而後調轉了馬頭向東南而去。

宣大軍的佇列寂靜的可怕,官道之上人流轉向,隨著盧象升繼續向著西南前行。

只是,人流流動的速度卻是慢的出奇,比起尋常行人走路還要更慢……

又行了五里之地,最終他們才找到了一處臨河適宜紮營的地方,一眾宣大軍的軍卒到達了既定的位置,開始慢慢的安營紮寨,設防建哨。

隨著營地的佈下,數十隊小股的遊騎也奔出了大隊。

他們的任務是探查周圍的情況,接替之前散佈在外圍的偵騎。

隨著營地的搭建,一股股的炊煙也從宣大軍的營地之中緩緩升騰而起。

只不過那嫋嫋升起的炊煙……對於足有八千人的宣大軍來說,實在是有些太少了……

盧象升低垂著頭坐在剛剛搭建好的中軍帳內,低垂著頭伏在案桌之上,仔細的觀察著放置在其上的輿圖。

輿圖是順德府的輿圖,頗為詳細的記載著鉅鹿周邊城池和河流的分佈情況,還繪製這一部分就在臨近的廣平府周遭情況。

帳中杜文煥和楊國柱兩人分立而坐,他們已經是安排好了紮營的事務,現在入帳是聽候盧象升的命令。

虎大威領著先鋒偵騎還在外圍,尚未歸營,所以並不在帳中。

杜文煥和楊國柱兩人端坐於帳中,兩人都沒有開口,也沒有動作,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

盧象升神色平靜的看著案桌之上的輿圖,半響之後,緩緩抬起了頭來,開口打破了帳中沉悶的氣氛。

“看起來,建奴是想要讓順德府成為我的葬生之地……”

盧象升的話語,讓杜文煥和楊國柱兩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你們兩應該也都看出來了.”

盧象升的目光從杜文煥和楊國柱兩人身上掠過,而後又落在了案桌的輿圖之上。

十一月下旬,就在他領兵前往真定,孫傳庭帶兵北上保定之時。

散佈在四處劫掠的建奴突然開始集結大量的軍兵,然後轉道一路向南攻城略地,經由真定府,直入順德、廣平兩府,將烽火燃到了北直隸的南部。

於是他領著軍隊一路從真定出發,經由趙州,寧晉,隆平等地一路南下,馳援順德。

沿途也曾遇到建奴,但是建奴並不戀戰,而是稍戰即退。

往南走的多,建奴便退的越快,甚至在他們還沒有到達之時,建奴的部隊便提前退卻。

這極不尋常。

建奴並非是畏戰怯敵的部隊,不可能因為幾次小的失利便像這樣一味的逃避。

而自從他領兵進入順德之後,一路上所遭遇的建奴部隊也越來越多,沿途所受到襲擾也開始加劇。

哨探彙報,建奴異動頻頻,北面新河突然出現了不少的建奴騎兵。

這就是最大的反常,因為建奴明明是一路從真定府往西南的順德府挺進,經由真定府入順德,先破南宮,往西轉攻任縣,兵圍順德府府城。

盧象升帶兵一路南下便是為了解除順德府城之圍。

但是這個時候,突然有大股的建奴騎兵出現在北方他們的來路。

盧象升久經沙場,如何不明白此時他的處境。

建奴主力在西南引誘他南下救援,恐怕是想要他的性命,將他所領的軍隊殲滅在順德府內。

等到他領軍進入南宮境內之時,建奴暗藏的騎軍截斷他的來路,此時建奴主力又在南宮的西南距離他們並不遠。

建奴有不少的軍隊此時就在南宮的東面,虎大威所領的前鋒今日已經遭遇了兩三次襲擊,建奴的遊騎也不斷的增多,壓迫著他麾下的遊騎。

前些時日,還能收到來自順德府告急的文書,但是這些時日卻是沒有聽聞到順德府半點的風聲。

種種的跡象,都在表明建奴的主力正在迫近,建奴的目的並非是在順德府的府城,而是在他盧象升的身上。

建奴放下了誘餌,引誘他而來,在誘餌的上方,是建奴織造而成的一張大網,一張要他的性命的大網。

盧象升看了出來,杜文煥和楊國柱兩人也是一樣看了出來。

杜文煥一開始所說的不能再往南走了,一是因為軍伍之中的一眾軍卒確實是人困馬乏體力不支,另外一層意思便是勸阻。

清軍在順德府內織造了一張針對他們的包圍網,若是再往南行,無疑是正中清軍下懷,再走不得了。

杜文煥雙手抱拳,他微低著頭,目光斜向帳外,沒有看著盧象升,沉聲說道。

“我軍一路行來,露宿風餐,未得分毫補充,軍中糧草早已經見底,底下的軍卒雖無怨言,未有鼓譟,但是都已經是到了極限了,這幾日行進的距離一日比一日短便是因為體力……”

從十一月開始,軍中便斷了餉銀,斷餉還是小事,畢竟餉銀只是影響計程車氣。

但是斷糧所造成的影響卻是難以消除。

從十一月中旬開始,供給他們的軍糧便是時有時無,軍中的軍卒每日僅能分得往日裡半數的軍糧,根本吃不飽。

連飯都吃不飽,戰力又從何而來。

這也是為什麼,高陽城明明就在保定府的旁邊,但他們卻只能坐視高陽城的陷落。

在真定府內他們一路上得到的補充也是少之又少,哪怕是減半發放軍糧,軍中的糧草也已經是快要到底了。

盧象升的神色黯淡,他知道杜文煥說的對。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再有兩三日的時間,軍中就會徹底斷了糧,到時候甚至不需要清軍進攻,他們便先行土崩瓦解。

杜文煥話音落下,帳中的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

盧象升沒有言語,他低垂著頭,沒有抬起。

日暮西山,光芒黯淡,帳中燈光微弱,一片昏暗。

盧象升的臉龐隱藏在黑暗之中,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神情。

帳中沉寂了許久,不知道過了多久,帳外的天早已經是徹底的黑暗了下來,才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寂靜的氣氛所打破。

杜文煥和楊國柱循聲往向帳外,舉目投去正好看到了滿身風雨從帳外走進的虎大威身上。

“虎大威,參見督師!”

虎大威闊步走入帳中,單膝跪地中氣十足的向盧象升行了一禮。

一直在上首,低垂著頭的盧象升在這個時候也是有了動作,緩緩地抬起了頭來看向虎大威。

“督師,我在東南面,遇到了一隊從廣平府來的人,好像是當地的鄉紳.”

“說是什麼聽聞督師領軍前來,一定要請見督師.”

“督師之前告誡我領軍遇到百姓要態度謙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就先將人帶來了.”

虎大威低著頭,恭恭敬敬的向著盧象升彙報道。

虎大威是山西鎮的總兵,平時並不收盧象升的統管,但是他仍然很尊敬盧象升。

他跟著盧象升打仗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但是正是這幾個月的時間,盧象升便已經是折服了他。

盧象升不像其他的總督一樣躲在後方胡亂的指手畫腳,而且也從來不和他們說什麼官面上的空話套話。

這幾個月來,盧象升一直是賞罰分明,言出必行,指揮有方,帶著他們打了不少的仗,每次都是居於前陣,甚至會帶領親衛衝鋒陷陣。

所以盧象升的囑咐他全都放在了心上。

“廣平府?”

盧象升雙目微凝,有些疑惑。

廣平府就在南宮的南面。

他們經過南宮,一路往東南走,偵騎散佈二三十里的距離,廣平府確實能夠知道軍隊到來。

廣平府暫時未有建奴出現的訊息,這個訊息他知道,但是眼下兵荒馬亂,怎麼會有人從廣平府一路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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