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初之時,除去中央之外,只有各地的都司有資格製作軍械,而且軍械的製作也是在嚴格的管控之下。

各地都司的軍器局製作的軍械,除去供應本地軍士的使用之外,還需要上交一定的數量給中央。

這一制度,持續將近上百年的時間,到了正德時期,也就是明武宗時期。

吏治的腐敗,衛所制度的崩壞,內外不斷的問題和威脅,使得這樣制度下生產出的軍械數量和質量開始不足以滿足所需。

因此在後續的時間內,明廷不斷的放寬軍械製造相關的條例。

在明朝中後期。生產武器的許可權已經是下放給各地方。

除去都司、衛所之外,不少重要的府、州、縣、都設有負責生產武器裝備的軍器局或雜造局。

河南為天下之中。

開封一帶一馬平川,交通便利。

戰國時期,張儀曾對魏哀王說:魏地諸侯四通,條達輻輳,無有名山大川之限。

張儀口中的魏地也就是現今開封周圍的土地。

開封的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又作為河南布政司的所在地,戰略要地、政治重鎮,周王的藩地,自然是有製作軍械的雜造局。

開封城內,開封的雜造局內靜靜悄悄,沒有任何聲響。

天剛剛麻麻亮,往日裡在雜造局內幾乎不見人影的雜造局的大使,就已經是早早的出現在雜造局的門口。

一眾雜造局內的吏員皆是老老實實的跟在雜造局大使的身側,一起站在雜造局的門口。

雜造局的大使是一名約莫有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名叫錢似海。

他的身形頗為肥胖,頭戴著烏紗帽,身上穿著深綠色的官袍甚至都顯得有些臃腫。

四月的開封城天氣涼爽,正是最為舒適的季節,既不會使人汗流浹背,也不會讓人感覺到有多麼的寒冷。

但是作為雜造局大使的錢似海此時卻是滿頭的大汗,他拿著手中的絹布不時的擦拭著額頭上不斷滲透而來的汗珠。

不怪錢似海此時汗流浹背,面無人色,實在是因為上面傳來的訊息實在是太過於駭人。

上面似乎有意整頓各地的軍器局和雜造局,新任的巡撫高名衡,已經將軍械相關的事務全都交給了不久前領兵抵達開封的平賊將軍陳望來負責。

昨天晚上漢中軍的甲兵已經是派人前來通告,言說今天的時候,他們的將軍陳望就要檢查開封城內的雜造局情況,讓他們做好迎檢的準備。

但是他錢似海能夠做什麼,半天不到的時間,他還能變出名冊上那麼多的工匠來嗎,能把武庫之中積壓的那些破銅爛鐵變成一件件的合格品嗎。

錢似海緊咬著牙關,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他甚至動過了逃跑的念頭。

但是他自幼便在開封長大,家業都在開封城內,而且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又能夠跑到哪裡。

只怕是連開封城都沒有出,就被衙役鎖拿下獄了。

坊內靜靜悄悄,錢似海站在門口一直等待著,但是一直到日上三竿,將到午時,視野之中仍然沒有看到任何的旌旗和馬隊。

錢似海身形肥胖,長久以來都過著安逸的生活,哪裡受過這樣的罪。

而且昨天一晚上的時間,錢似海幾乎連覺都沒有怎麼睡。

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的趕到雜造局前等待,連飯也沒有吃。

眼見著太陽越升越高,錢似海也是越發的不堪,歪歪倒倒根本站立不穩,甚至到最後還是有兩名小吏過來攙扶,才讓勉強站立著。

午時的陽光耀眼,照的錢似海難以睜開眼睛,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滾而下。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就在錢似海的精神都已經是開始恍惚的時候,一陣沉重的馬蹄聲從遠處傳播而來。

“來了嗎,來了嗎?”

錢似海強打起了精神,艱難了舉起了手,用袖子抹去了臉上的汗水,顯得極為驚慌,向著左右焦急的問道。

周圍的人都沒有回應他,扶著錢似海的兩名吏員也在這個時候退到了後方,緊接著伴隨著一陣喧譁聲一眾吏員全都嘩啦啦的跪在了地上。

錢似海渾身一顫,身形一軟,失去了扶持著他的人,大腦一片混沌,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一隊衣甲鮮明、殺氣騰騰的騎兵已經是從遠處飛馳而來。

錢似海何曾見過這樣的景象,他雖然分管軍械,但是卻是從未上過戰場。

萬民軍圍城開封城之時,也沒有上過戰場,一直都是躲在家中,甚至連雜造局都不曾去過。

錢似海被嚇的呆坐原地,眼睜睜的看著遠處的那支騎兵從遠到近一路賓士而來。

“希律律————”

馬嘶聲乍然響起,壓倒了一切的聲音。

原本整齊的馬蹄聲在一刻變得混亂了起來,戰馬的響鼻聲和嘶鳴聲混雜在一起,向著遠方傳揚。

馬蹄聲不斷,馬嘶聲,騎士的喝止聲登時響做了一團。

戰馬一路賓士,到距離錢似海不過五六步的距離才最終停了下來。

陳望騎乘戰馬之上,按著馬鞭,眼神淡漠,居高臨下的俯瞰著醜態畢露的錢似海。

“雜造局的大使,錢似海?”

錢似海渾身顫抖,牙齒不住的打顫,根本說不出來話。

而就在這時,空氣之中也隨之傳來一股臭味。

那錢似海,竟然是被陳望一句話直接嚇得失禁了。

陳望眉頭微蹙,神色厭惡,也沒有心思再說些什麼,直接一舉馬鞭,下令道。

“拖下去,直接送往有司處理。”

“我給你們半刻鐘的時間,把如今雜造局內的大小事務整理清楚,擺在我的面前,,我不介意將雜造局從上到下清洗一遍。”

陳望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也沒有絲毫的心慈手軟。

在漢中衛任同知的時候,整頓軍器局,他並沒有多麼的大刀闊斧的做出改動,只是懲戒了幾名典型,然後再慢慢整頓。

但是這一次,陳望並不準備再按照當初接管漢中衛軍器局的方法,來處理開封的雜造局。

當初在漢中衛的時候,陳望只是漢中府的鎮守副總兵,孫傳庭也在他的頂上。

軍器局嚴格來說他沒有統管的資格,自然是要謹小慎微,考慮各方面的影響。

而現在的情況和當初陳望在漢中之時截然不同,在來的時候,陳望自然也是做好了準備,他向著高名衡提到整頓軍器局、雜造局會遇到的困難。

在高名衡那裡,陳望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權力,河南省內的軍器局、雜造局,所有的人員事務他可以全權安排處置。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

不過陳望也並非是有無限的權力,所有陳望做過的事情,最終還是要向高名衡都進行報備。

高名衡的態度和潛臺詞其實很明顯。

早在出任巡按之時,他便對於各處的軍器局,還有開封內的雜造局便頗有微詞。

只是作為巡按御史,他並沒有統管的權力,只有上報的權力。

而這些問題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普遍的存在,因此上報上去之後,奏摺基本都是石沉大海沒有迴音。

其實放這麼多的權力給陳望,高名衡也是有私心的。

眼下皇上的目光已經注視到了河南,更是親令陳望訓練新兵,統管河南各鎮。

軍械的問題必然要解決。

處理這樣的問題,必然會牽扯到多方的利益,很多時候吃力不能討好。

所以將其放權給陳望,讓陳望處理這些問題,高名衡自己可以置身於事外,儘量少受波及。

高名衡確實剛直,也是一名清官。

但是大明朝數百年來,只出一名海瑞,也只有一名海瑞。

清官,也會為謀身。

高名衡在宦海沉浮多年,能夠一路走到巡按御史的位置之上,自然並不簡單。

陳望很清楚高名衡為什麼放權,但是他願意接過這個權力,他也需要這一份權力。

牽扯利益陳望並不怕,遭受攻訐陳望也並不怕。

他早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手中只有幾千兵馬的小小副將了。

現在,陳望麾下直屬兵馬便有將近三萬人。

陳洪範麾下的湖廣的兵馬、宣慰司的土兵、漢中鎮的營兵和衛軍,現在都是他的直屬。

而可以調動的兵馬現如今就更多了。

河南各鎮的營兵,如今陳望也有調動的權力。

朝廷的詔令雖然是名言高名衡主持進剿。

但是高名衡根本不通軍事,現在也都是依仗著陳望。

而陳永福這個河南總兵,也是有些名不副實。

身為河南總兵,能夠指揮的只有麾下一營的兵馬,其餘的兵馬都在陳望的指揮之下。

最為重要的是楊嗣昌傳來的命令,是讓陳望負責進剿事宜。

楊嗣昌如今身為閣臣,聖眷正濃。

所有人都知道楊嗣昌睚眥必報,怎麼會有人敢觸他的眉頭。

陳望沒有在雜造局的門前耽誤分毫,直接便帶著一眾甲兵進入了雜造局的內部。

一眾甲兵從門外魚貫而入,很快便將整個雜造局納入了控制之中。

陳望坐在雜造局大使的衙署之中剛剛坐下,雜造局的吏員們便已經是將所有相關文書全都呈遞到了案前。

陳望沒有去閱覽文書,專業的事情就應該交給專業的人來做,他的麾下有專門處理這類文書的吏員。

“此前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但是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我的規矩來。”

陳望不想浪費任何的時間。

北方松錦之戰已經拉開了序幕。

萬民軍如今聲勢浩大,李自成在西北鬧出的動靜也不小。

羅汝才、張獻忠兩人在四川也是同樣攪動了不小的風雲。

天下正在逐漸的變得面目全非,變得讓陳望陌生不已,他的優勢正在被不斷的縮小。

“軍械製作,從原料、打製、再到儲存都要改變,所有事情都要責任到人,記錄在冊。”

“雜造局內增設專崗,我會親自指派人員擔任,負責監察管理。”

“所有的製作的軍械,無論火銃、刀槍、盔甲全都需要刻上編號,刻上工匠姓名。”

為了確保武器質量,明朝制定了嚴格的措施來進行把控和監察,這些制度已經被歷史證明了確實可行。

明朝初時對生產出來的武器也制定了嚴格的標準,要求工部、兵部、都察院等多個部門檢查合格之後才能入庫貯藏。

嘉靖時期,又增設專門的試驗廳來檢查武備的質量。

同時所有的武器盔甲,都會刻上的工匠訊息,便於追究責任,使得工匠不敢怠慢偷懶。

若是一直按照這樣的制度去執行,那麼明朝中後期的武備質量不至於如此的差勁。

但是這一切,隨著明朝中後期吏治腐敗,原有的制度其實都已經變成空談。

首先便是作為源頭的原料,因為相關官員的貪汙受賄、中飽私囊。

以及官商勾結等原因開始大幅度下滑。

原料不行,哪怕工匠盡心盡力也難以製作出合格的產品。

而隨著匠籍制度和軍籍制度的日益崩潰,也直接影響到了武器的質量。

很多時候出產的武器盔甲也不再需要工匠刻名。

武器損壞,火銃炸膛,也不會再追究到工匠,就算是追究,很多時候也是不了了之。

明朝中後期武備鬆弛。

軍器、頂盔僅存形質,布甲不用口袋,弓非堅勁,矢無利簇,至於腰刀,悉皆白鐵,根本不堪大用。

陳望準備實行的規定,其實就是將明初的政策重新實行起來。

有的時候,很多問題都有最簡單的處理方法。

開啟一個帶鎖的箱子,不需要找到被藏起來的鑰匙,只需要砸開一個洞口就行。

手中的權柄,身後的甲兵,便是陳望的依仗。

河南內共有九衛三所,各設軍器局,也就是共有十二所軍器局。

算上開封的雜造局,共十三處軍械製作處。

若是一處處的慢慢的去改革,不知道要耗費多少的時間和精力。

不如就用最簡單的,最粗暴的方法。

“我沒有耐心和你們糾纏,巡撫大人已經將軍械一事全權交予我來安排。”

陳望站起了身來,神色冷漠,俯瞰著一眾跪在堂中的吏員。

“如果有人想要試試本將腰間的雁翎刀是否鋒利,儘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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