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遠方的地平線上,只留下了太陽的一角。

血紅色的晚霞正緩緩的消失在眾人的眼裡,黑暗正逐漸吞噬著大地,不斷的蔓延開來。

開封城外的戰事也已經是接近於尾聲。

在完成了會和,擊潰了萬民軍主力的左翼部隊後,陳望便下達了鳴金收兵的命令。

一眾明軍的騎兵滿載著斬獲,跟隨著陳望返回開封,一路上皆是暢通無阻。

萬民軍自然是沒有追擊,從南城馳援而來的萬民軍騎兵只是護住了大陣,並沒有任何阻擋的意思。

甚至面對著明軍散佈在外的遊騎挑釁,他們都選擇了撤退,而不是應戰。

萬民軍在西城的數萬大軍,就這樣目送著陳望領兵安然的退走。

大梁門大敞著對著西郊,對著萬民軍的數萬大軍。

陳望在領兵進入開封之前,還命令麾下的部曲將萬民軍遺棄的攻城器械全部焚燬,又破壞了城外已經修築的差不多的土丘,還有一些防禦的工事。

等到做完了這所有的一切之後,陳望才慢悠悠的領兵進入了開封城中。

而此時的天色已晚,太陽早已經是徹底落在了地平線下方。

天地一片黑暗,只有遠處的天邊還有淡淡的亮光。

陳望是最後一個進入城池的,在太陽落下的之時,開封城西的原野之上,萬民軍的軍卒正在收拾著狼藉一片的戰場。

陳望向著身後的戰場看了最後一眼,而後收回了目光,踏進了大梁門內。

城門的甬道之中,用於照明的火盆已經被點燃。

伴隨著吹來的寒風,甬道火盆之中的火苗也是不斷的來回搖動。

耀動的火光將正在城門甬道之中通行的騎兵們影子,照的來回閃動,

陳望牽引著戰馬緩緩向前,原先他手中的馬槊早已經是被身側的親衛接走。

燈火映照在陳望的眼眸之中,也讓陳望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緒重新歸於平靜。

戰馬清越的馬蹄聲在狹窄的城門甬道之中顯得極為響亮。

空氣之中瀰漫著著極為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腐爛的味道,讓人感覺極為難受。

但是這樣的味道,並沒有讓陳望有太多的不適。

陳望早已經是熟悉了這樣的味道,他見過比這更加殘酷血腥的場景,也聞過比這更加難聞的味道,

城門甬道的地面之上,滴落著大量的血液。

這些血液無疑是從之前通行過城門甬道軍卒們身上或是馬上,還有從斬獲的首級之中落下的。

萬民軍左翼三千多人的甲士軍陣,還有十數個千人級別的新卒方陣,都被他們所踏破。

就是陳望身上的徵袍也同樣被鮮血所侵染的更加紅豔,戰馬身上的毛髮很多地方也沾染上了血液。

哪怕是身處於一眾甲騎的環衛之下,但是陳望也同樣正面遭遇了些許的敵人。

當然這些敵人無一例外,全都倒在了陳望的馬槊之下。

甕城之中,四門大開,一眾騎士在進入了甕城之中,都默契的停了下來,他們所有的人都從戰馬之上下來,站立在了地上,目光向著大梁門的方向投射而去。

不止是甕城之中,甕城四面的城牆之上,開封城內一眾守城的軍兵擠滿了牆頭,他們簇擁在垛口處,目光也是向著同一方向。

等到陳望牽引著戰馬,走出大梁門城門的甬道之時,也發現了這頗為怪異的一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所有人的眼眸之中都充斥著對於他的敬仰,對於他的敬重。

陳望坐在戰馬之上,抬頭面對著將目光投來的眾人,下意識的再度挺直了些許背脊。

眼前的一切讓他稍微有些疑惑,讓他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或是說些什麼。

不過很快,陳望便不再需要疑惑。

因為在人群之中,有一名軍兵突然舉起了手臂。

“平賊將軍!”

那名軍卒漲紅了臉,高舉著右手,緊握著拳頭,眼神之中滿是熱切,他的聲音極為高昂,一瞬之間便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威武!”

甕城之中,先是寂靜,而後很快甕城之中一眾渾身染血的軍卒也隨之一起舉起了他們的拳頭,向著陳望振臂高呼著。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之聲在甕城之中響徹,

那歡呼聲猶如雷霆一般,震耳欲聾,直上雲霄。

緊接著,是開封城上的一眾守軍和社兵。

他們被甕城之中狂熱的氛圍所影響,城外的大勝同樣也使得他們興高采烈。

下一刻,整個開封的西城,城上的社兵還有守軍,在此時也全都舉起了他們的手臂,向著陳望致以他們最高的致意。

天地之間似乎除了那一聲聲的“威武”,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聲音。

橘紅色的火光在陳望的眼眸之中躍動。

無數的人影陳望的眼前晃動。

陳望清楚,此戰結束,他已經盡得開封城內上下軍民之心……

……

慶功的酒宴設在周王府內。

皇子封親王,授金冊金寶,歲祿萬石,府置官屬。

作為親王,所穿冠冕服飾,所用車旗邸第,在這世間僅次於皇帝一等。

公侯大臣伏而拜謁,無敢鈞禮。

第一代周王朱橚,是明太祖朱元璋與馬皇后所生的第五個兒子,被封於開封。

開封是宋朝的首都,因此周王府便直接在宋時故宮舊址之上建立。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周王府比起其他的王府都要大上許多。

周王府由內外兩座城垣組成,外牆高二丈許,蜈蚣木鎮壓,上覆琉璃瓦,周長九里三十步。

內城牆高五丈,上有垛口,四周甚至還有城壕環繞。

明時藩王的王府四周同樣圍繞高大的城垣和四方城門。

王府四城的正門,南曰端禮,北曰廣智,東曰體仁,西曰遵義。

同時也像皇宮一樣建有“三大殿”,依照前殿,中殿,後殿佈局。

各殿兩廂周邊再有三宮、宗廟、書院、倉庫、沐浴、進膳等房屋,福王府同樣如此。

城樓上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門飾以丹漆金塗銅釘。

儼然是皇城的縮小版。

雖然不是皇宮,但是進入親王的府邸同樣有著嚴格的禮制。

不過有著此前在北京入宮進殿的經驗,陳望無疑是要比此前從容的多。

當初在贏下青山關之戰,聽到自己要入宮奏對的時候,陳望可是在還沒有進宮之前,便提前做好了準備,想好了應該怎麼回答崇禎提出的諸多的問題。

這一次要面見的只是周王這樣沒有任何實際權力的藩王,陳望無疑是更為放鬆。

不過該有的禮節和應當的謹慎,陳望還是沒有忘記。

出乎陳望意料的是,前來迎接眾人的除了周王府的內官侍從之外,周王世子朱紹烔也親自前來迎接了他們。

剛一見面,周王世子朱紹烔便上前了數步,主動走到了陳望的面前,笑讚道。

“陳將軍名揚四海,青山關大捷,為自遼左用兵以來第一大捷,大壯我國朝聲勢。”

“此番不遠千里星夜馳援,又在城外贏取大勝,大破萬賊軍,解除開封之圍,當真是世之名將。”

周王世子朱紹烔生的頗為俊朗,舉止容儀有度,聲音渾厚頗具親和,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世子繆贊,末將微末之能,能夠接連贏取勝績,上賴皇上護佑,下靠軍卒奮戰。”

陳望面帶笑容,保持著謙和的態度。

“哈哈哈哈哈,陳將軍所言甚是。”

周王世子朱紹烔莞爾一笑,轉而對著在宮門處等候的眾人說道。

“此戰城中軍民上下一心,諸鎮奮戰,眾官盡心,得以擊退強敵,府內略備薄宴,以表謝意,還望諸位今朝能夠盡歡。”

朱紹烔將姿態放得頗低,言語之中都是感謝之詞。

雖說藩王沒有實權,但是身份卻是尊貴無比。

宮門處等待的眾人全都沒有陳望這般從容,皆是神色拘謹,全都附和著朱紹烔說話。

哪怕是作為河南巡按的高名衡,也是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他的面色微紅,顯得頗為激動,眼眸之中神采奕奕。

陳望的目光從高名衡還有一眾軍將官員之上掠過。

雖然他的心中沒有感覺,但是他知道這些軍將官員為什麼而激動。

就像當初受到崇禎接見之時。

那些往日桀驁不馴的軍頭,在面對著皇帝之時,卻是極為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分的失禮。

而後他們會因為皇帝隨口的一句誇獎而感激涕零,也會因為自己奏對口誤而悔恨不已。

在這個時代,在大部分普通人心中。

皇帝,其實和神沒有什麼兩樣。

皇權乃是至高無上。

而皇帝是真正的九五至尊。

所以對於皇族,很多人的眼中也自然而然帶著極重的濾鏡。

陳望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們沒有在宮門處停留太久的時間,在簡單的對話之後,他們便向著周王府內走去。

周王世子朱紹烔的車仗走在最前,各文武官員步行跟隨,文官在左,武將在右。

陳望站在武將的第一排,跟隨著車仗一路向前。

陳望之前沒有進入過王府。

此前在漢中時,因為救援漢中的原因,他和瑞王府的關係極好。

瑞王府內每隔一些時日,便會派人送來一些用作犒軍的米糧肉食等等,也曾召見過他,想要設宴款待。

但是陳望顧慮到親王的身份,找尋藉口並沒有應召而去。

這一次是陳望第一次進入王府。

當然,不僅僅是陳望,大部分的軍校還有官員也都是第一次進入王府之中。

文官還好,他們注重禮節,雖然好奇,但是也勉強能夠目不斜視,一直看著前方。

但是一眾武將們何曾見過如此華麗的宮殿,個個都想東張西望,但是卻害怕失禮,只能是不斷的用餘光去注視。

陳望走在路上,相比於其他的人要從容的多,甚至還偶爾抬起頭打量著周圍的建築。

相比於皇宮,周王府無疑是小一些,但有隻是小一些。

王府內的宮殿都是窠拱攢頂,中畫蟠螭,飾以金邊,畫八吉祥花,顯得極為奢華。

陳望看著沿路繁華的宮殿,心中並沒有任何的憧憬嚮往,有的只是沉重。

他想起了許久以前,他曾經看過的一些記載。

《如夢錄》記載的明末周藩王府有四十餘座,除去周王府,還有四十多座郡王府。

除了親王、郡王的府第外,各種將軍、中尉、儀賓府邸更加繁多,遍佈城內各主要地段,最多時竟達四千餘所。

陳望進入開封府後,對於開封府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各式各樣櫛次鱗比的牌坊,不可計數。

這些牌坊有鄉紳的、有進士的、但是更多的卻是王府的。

明時的開封城內重也在大量與王府有關的建築,什麼世子府、世孫府、宗學院、香火院等等之類。

明朝宗室封爵,以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八等劃分。

親王每年有祿米一萬石,郡王二千石,鎮國將軍千石,輔國將軍八百石,奉國將軍六百石,鎮國中尉四百石,輔國中尉三百石,奉國中尉二百石,另有為數不少的賜田。

這樣算來,但是周王這一支,每年所耗的錢糧,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不知可以養活多少的百姓,不知可以養多少的軍兵,又不知可以打製多少的軍械,築造多少的堡壘。

而現今的大明,不僅僅只有周王這一支,諸如周王這樣的藩王,不下十支。

陳望走在寬敞的道路之上,越是向前,心情卻越是沉重。

最後陳望不知道是怎麼進入了宮殿之中,又怎樣坐在了座位之上。

寬闊的殿堂上,一眾文武官員分坐與兩席之上。

兩側的案桌上擺滿了精美的佳餚和美酒。

殿宇的中間,絲竹管絃悠揚動聽,宮女樂妓翩若驚鴻,言笑晏晏。

一眾文官官員,也是看得眉歡眼笑。

在觥籌交錯的場面,還有聲聲的舞樂之中,陳望抬起頭,看向了坐在上首的周王。

周王朱恭枵,此時端坐在王座之上正在欣賞著舞樂。

親王王座同樣奢華無比,用的是紅漆金蟠螭,掛帳用紅銷金蟠螭,座後壁則用畫蟠螭彩雲,顯得華貴無比。

但是在陳望的眼中,卻是一番腐朽不堪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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