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時間,陳望巡視完了漢中衛下轄的五個千戶所。

準確來說,應該是三個千戶所和兩個已經被毀的千戶所。

因為有兩個千戶所已經是毀於戰事。

漢中衛如今只有前、中、右三處千戶所尚在。

左、後兩處千戶所所內的一切幾乎都被毀於一旦,剩下的只是滿目的丘墟。

數年以來的戰事,不斷的徵召,不斷的派遣。

打到現在,漢中衛實際上已經是成為了漢中千戶所。

地方上普通的衛軍在上面看來,只不過是一堆消耗品,一堆炮灰罷了。

盧時和張原沒有打破幾座大城,漢中、褒城的富戶豪紳們仍然佔有大量的土地,擁有不小的權力

其實有時候,也可以拿看流寇的方式來看明軍。

在明軍的序列之中,衛軍民兵就相當於飢兵,而普通的營兵就是步隊馬軍,各個將領的家丁就是精騎。

兩者之間,相差的並不大。

陳望半跪在水畔,凝視著身前一路向東奔湧的漢水。

崇禎九年,對於大明來說算的上是一個好年月。

雖然建奴打進了長城,緊繞京師,遍蹂畿內。

但是高迎祥的身死,使得關內曠日持久的民變開始消停了下來。

流寇投降者不計其數,民變之潮一度銷聲匿跡。

但是崇禎九年對於漢中府來說並不算是一個好年月。

高迎祥、張獻忠相繼進入漢中府,戰火燃遍了幾乎半個漢中府。

而更為雪上加霜的,則是災荒。

漢中府內也收到了陝西旱災的影響,大面積的地方出現了旱情。

漢水的水線已經是降到了十數年來的最低線。

“今年雖然沒有什麼兵災人禍,但是總的收成也並不高。”

王元康站在陳望的身後,看著身前不斷流淌的漢水,不由的也嘆了一口氣。

他跟著陳望一路走過了三處衛所,輾轉了數百里,差不多也瞭解了陳望的性情,沒有再如同之前在衛所那樣戰戰兢兢,不敢一言。

在巡視衛所的時候,陳望甚至走下田間去觀察莊稼,詢問老農查問工匠,態度都極為溫和,沒有在官署之時那般盛氣凌人。

王元康的目光從水畔的田地之間緩緩掃過。

今年雖然流寇也竄入了漢中府內,但是大部分都是在興安州的附近肆虐,後來雖然侵入了漢陰、石泉一帶。

但是流寇的爪牙最多隻伸到了西鄉和洋縣兩地,沒有危急到漢中府的周邊。

今年對於田地裡面收成影響最為嚴重的還是突如其來的旱情。

很多地方的溪流都已經斷流,要想取水只能走到很遠的地方才能夠取水。

也就漢水周圍的這些農田還能得到妥善的灌既,不至於如同陝北一般河水乾涸,別說莊稼,就是連人牲都沒有水能夠喝上一口。

一樁樁的都是禍事,一件件的都是無奈。

“聽說北面又鬧了蝗災,那些沒有受旱的地方也不好過……”

王元康憂心仲仲的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他主管衛所內的屯田、驗軍,他也清楚底下的人都過的什麼樣的日子。

“這年月,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啊……”

陳望俯下身在身下取了少許的泥土,連日以來不見分毫的雨水,河岸邊的這些地方的泥土都變得極為乾燥。

王元康的這個問題,陳望的心裡有答桉。

再過十餘年的時間,等到清兵入關之後不久北方的氣溫就開始逐漸的回升,災荒的頻率強度都得到極大的減弱……

“有感嘆的時間,有祈禱的功夫,不如想想應該怎麼解決問題。”

陳望放下了手中的泥土,而後雙手相互拍了一拍,將手中殘存的泥土拍落在地後,從地上站起了身來。

崇禎九年至崇禎十三年,這四年的時間,旱災的區域將會逐漸擴大至整個北中國地區。

而後旱災將會在崇禎十三年達到頂峰,山西汾水斷流,臨汾夏季甚至風霾不息,大面積沙塵暴席捲了幾乎半個北方。

北直隸地區多河斷流,陝西、山西、山東、河南大多州縣伴隨旱災出現蝗災、疫災。

並且最為嚴重的是,旱情區域開始轉移向南江西、湖南、貴州甚至是四川等省皆是開始收到旱災的影響。

民食草木根皮俱盡,拋妻子死者相枕……

“如果你仔細的瞭解過北地的旱情每年分佈的地點,你就會發現一件事。”

陳望看了一眼身前奔流向東的漢水,而後轉過身看向王元康,說道。

“北地的旱情到如今已經持續了近十年的時間,不僅沒有罷休的跡象,相反還在逐漸的南移。”

在這個年月,漢中府其實也並非是什麼真正的平安樂土。

崇禎十二年,漢中夏旱,秋蝗,禾苗俱盡,大飢。

崇禎十三年,大旱,人相食,草木俱盡。

今年就算是收了田地,也已經是過了播種的時節。

需要等待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崇禎十年的春天才能播種。

值得慶幸的,距離漢中府的旱情達到頂峰還有兩年的時間。

今年漢中府雖然出現了旱情,但是並不嚴重。

漢中府各地的莊稼的收成雖然減產了些許,但是減產的並不多,更沒有如同陝北那樣出現顆粒無收的景象。

王元康面色微凝,他的第一反應是陳望在杞人憂天,下意識的開口否決道。

“這怎麼可……”

只是在可能的能字還沒有出口之時,王元康神色微僵,他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今年的年初,河南省南陽府遭遇了大旱,情比起他們這裡要遠重的多,很多地方几乎是顆粒無收。

南陽府距離漢中府並不遠,旱情甚至還波及到了鄖襄一帶……

一股恐慌的情緒突然從王元康心底深處湧來。

旱災確實正在南移,一年接著一年,逐漸的南移。

王元康的神色變化沒有逃過陳望的眼睛,陳望知道自己的話被王元康記在了心中。

說實話整個漢中衛內大多數的軍校都是酒囊飯袋,不過王元康並不能算在此例之中。

這幾天的巡察的時候,對於各處的田地情況,還有各處衛所的情況,王元康幾乎都頗為了解。

每次陳望問出的問題,王元康都能夠答得出來。

不像是指揮譚應鳳一問三不知,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指揮同知李士齊本領平平,也就只有敢於親率家丁上陣搏殺這一條優點還值得稱讚。

放在軍中當個百總還行,但是當指揮同知明顯是有些力有未逮。

另外一個指揮僉事楊明才,也是沒有什麼能力,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渾水摸魚,跟在潭應鳳的後面混著日子。

“漢中府內協防各城的衛軍,除去正軍之外,其餘濫竽充數的人全都斥退。”

陳望跨上了戰馬,牽引著韁繩,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王元康,命令道。

張獻忠等部如今大舉向東,而李自成則是被困於鞏昌府內,歷史的程序雖然因為自己的到來產生了不小的變化,但是漢中府起碼在今年之內都是安全的。

把那些濫竽充數的人全部解散掉,可以省下大批的錢糧,暫時緩解一下漢中衛目前困難的財政問題。

“流寇威脅日益加重,後、右兩處千戶所被毀,重建之事刻不容緩,這一部分的事情,我會幫助處理。”

陳望手執馬鞭,瞭解了漢中衛的具體情況之後,他的心中已經是有了定計。

“你回去告訴潭應鳳,前中左三處千戶所現在一切暫時按舊例執行,仍由其統管。”

漢中府內此刻有著一大堆的亂攤子,漢中衛內部也是雜亂不已。

田地的範圍已經定下,難以變動,想要在漢中、南鄭、褒城這些地方的周邊獲取大量的田地,無異於是痴人說夢,虎口拔牙。

這些地方的田地大多已經被其地的富戶豪紳瓜分殆盡,怎麼容得下其他人的插手進來。

就是當初瑞王就藩,王莊初設收攏田地之時,執行的官員都是費了不少的心力才從中取下了不少的田地。

陳望並不準備現在就去和地方上的富戶豪紳,士族官員對著幹。

如今他不過只是一名普通的副總兵,在軍中他算是有些權力和地位,但是放在朝堂之上只不過是一個再小不過的蝦米。

九邊這幾年,關內這幾年,哪一年地方不死傷幾個副總兵,死上一堆參將遊擊?

陳望的頭腦很清楚,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孫傳庭可以做,但是他絕對不可能做。

而且歷史上的孫傳庭,他作為巡撫,手握重權,挾大勝闖逆之威。

也是花費了足足一年之久,才勉強完成了對於西安四衛的清屯增課,軍士重募。

而後便因為此事得罪了西安府內大部分的富戶豪紳,最後在朝堂之上遭遇了大規模的攻訐,因而蒙冤入獄。

陳望並不想和孫傳庭淪落成同樣的下場。

“我會在十月月底派人前來清點屯田,接手營操、驗軍之事。”

漢中衛的前中左三衛屯田有限,人數有限,其中的利益早已經是劃分完畢,牽一髮而動全身。

要想徹底的整理解決不是沒有辦法,但是這完全是得不償失。

時間緊迫,現如今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年還算是和平的發展時間。

陳望並不想在太多不必要的地方浪費時間。

反正漢中衛的後、右兩處千戶所現在也已經不存在。

直接就破而後立,另起爐灶比起在原有的基礎的縫縫補補要更容易的多,受到的掣肘也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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