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牧之是不知道商博良和鄭三炮的議論,他拔出水手刀,繞著龍魚莊嚴肅穆的走動。

其實按照規矩崔牧之以前都會跳一支祭天的舞蹈,用充滿陽剛之氣的的舞姿將祭祀盛典推向氣氛的頂峰。

但是很不幸,他當時在海神廟前目睹了文搏活剝宿老的過程。導致崔牧之想到曾經有人將天真無辜的孩童剖腹祭天的場景就一陣噁心反胃,恨不得當時幫著文搏親手殺了那幫混賬。

所以現在他儘可能的簡化了流程,只是繞圈長歌,然後將尖刀高舉過頭頂,屏住呼吸,一刀噼落。

薄如蟬翼的利刃輕易地從龍魚的骨骼縫隙處切入,沿著龍魚腦袋的的紋路彷彿崩騰的水順流而下,以一種極為流暢熨帖的姿態把巨大的魚頭從中斬開。

接著崔牧之感受到利刃觸碰骨骼的輕輕聲響,刀勢一轉順著張開的下頜繼續進刀,把帶著細密牙齒的頜骨整個切下。

崔牧之從沒宰過龍魚,但是與典故里庖丁解牛一般的精湛技藝讓他從容的揮灑著尖刀行走在龍魚骨骼與肌肉之間,將魚頭的每一塊骨頭完好無損的切割開來。

早已放了血的魚肉晶瑩剔透到能夠反射陽光一般奪目,在眾人讚歎聲中,崔牧之下刀不停。

鮮紅的腮、完整的魚腦、珊瑚一樣的血管、明珠般的魚眼、金色的犄角盡數被他取下,一一擺放在桉臺之上,彷彿最熟練的畫家,將龍魚的結構在桉臺上繪製。

“好!”

“利索!”

掌聲雷動,伴隨著吞嚥唾沫的聲音,嘴饞的老饕忍不住食指大動,現在就想撲上去大快朵頤。

牟中流這時候也停下了擂鼓,他走到文搏身邊,接過屬下遞上的麂皮擦拭手中汗水,笑著對文搏說道:“牧之這手法可謂活色生香,先從魚腦處入手讓刀刃沾上魚本身的油脂,切過魚肉的時候不會沾染鐵器的鐵腥味,這樣完美的將龍魚的鮮嫩保留。文先生,你是捕獲大魚的功臣,這塊最鮮嫩的魚肉就由你品嚐吧。”

崔牧之切下了龍魚嵴椎處一塊緊連著魚腦的鮮肉,肥而不膩充滿彈性的魚肉還保留著最鮮美原始的衝勁,在崔牧之的刀上似乎微微顫動,讓人光是看著就食慾十足。

文搏剛剛還在想好久沒赴過宴,今天來個生魚宴倒是別開生面,不過他還是笑著謙讓,“老鄭,你釣的魚,第一塊你先吃吧!”

鄭三炮早就等不及了,舌頭不停的舔過嘴唇,聽見文搏的話哪還忍得住?雖然摸著腦袋一臉不好意思的說:“哎呀這怎麼成,文大副真是……”

可人都已經到了崔牧之身前,張大嘴巴就等著肉進肚子了。

崔牧之白了他一眼,文搏發話了他也不堅持,無意中忽略了牟中流的意思自己都沒注意到。

鄭三炮也是行家,知道這肉不能用手去碰,直接張大嘴巴任由崔牧之拿著一柄吹毛斷髮的利刃輕輕在他嘴邊一抖。

一整塊魚肉彈跳著落入他的嘴裡,鄭三炮來不及細細咀嚼,彷彿一塊雲朵被他含住,化作滿是薄霧的水汽,幾乎剛入嘴的剎那間他就不由自主的將魚肉吞下。

“啊呀!都沒嚐出味呢怎麼就沒了!”鄭三炮回過神來悔恨不已,拍著大腿就要崔牧之在給她來一塊。

這時候崔牧之笑罵著把他推開,回去繼續切肉了。

商博良心道真是講究,自己也有些饞了,就是被鄭三炮說了一通往事之後難免倒胃口。他甚至懷疑鄭三炮就是故意噁心他,這魚膾的模樣難免讓人想到殘忍的祭典。

轉頭一看,鄭三炮吃得比誰都積極,絲毫不被影響,商博良只能感慨一句這人心真大。

而文搏不知從哪兒弄了個小碳爐子,儼然一副燒開了水正等崔牧之給他分配魚肉下鍋的模樣。

“文先生,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魚膾煮熟了滋味可就差了些。”

牟中流也分了一塊薄如蟬翼的魚膾正在享用,一時沒注意,看到文搏這般模樣調笑著拉關係,哪知道文搏很是鄭重的說道,“魚膾自然鮮美,可魚肉難免有寄生蟲卵,不煮熟了我怕染病。”

牟中流一僵,喉嚨裡已經吞下去的魚膾瞬間不香了。

文搏見狀又安慰道:“海魚尚好,裡頭寄生蟲卵大部分時候不會在人體內長大,牟將軍且安心,河魚那就千萬吃不得生的,寄生蟲會在體內成長吸血,到時候內臟大腦裡全是這玩意兒,那就藥石難醫。”

一想到在帝都天啟的宴席上沒少吃鱸膾,牟中流開始考慮返航後一定要找大夫好好診斷一下了,難怪有時候腸胃不適有時候頭疼欲裂,該不是蟲子長到肚子腦子裡去了吧?

商博良聽見這話,連忙停下排隊,靠到文搏的碳爐前想蹭蹭熱湯。

突然商博良又想起鄭三炮,文搏前輩該不是故意讓老鄭先吃的吧?

鄭三炮其實早就知道吃魚得吃熟的,但是他這種亡命之徒哪在乎以後發病瞭如何,跑船的大多還是享受為第一要義,壓根不在乎。

也就牟中流、商博良這些身份不凡的在乎保養身體。

所以這會讓鄭三炮恨不得搬個馬紮坐在崔牧之身邊,切一塊吃一塊。

這龍魚說有數百斤,可是真能食用的部分一半都不到,船上足有千人,哪怕是排隊分食一人也分不到多少。更何況崔牧之也不會全數切了做膾,還得留些給船上將官們開個小灶。

所以當他忙了大半個時辰,切了小半塊嵴背、魚腩,一人分了一口很薄的魚膾之後,崔牧之就準備收手了。

“差不多得了啊!鄭三炮你都吃了三份了!給我滾蛋!”崔牧之吆喝著驅散身邊圍住的船員,用一塊紗巾珍而重之的擦拭抹上油脂的水手刀。

“再來點再來點,這玩意兒放久了沒法吃啊!”鄭三炮自己抄出把小匕首就要去削掉龍魚的鱗片取肉,哪知道一刀下去,他的手顫抖了。

“怎,怎麼還在動啊?”鄭三炮舌頭都有些打結。

也難怪他失措,那把匕首脫手之後釘在碗口大的魚鱗下邊,彷彿隨著龍魚殘存的呼吸不斷起伏。

這樣的場面很快讓周圍人看見,慌亂之下人人推搡就要造成踩踏。

“幹什麼!沒見過宰魚啊!”崔牧之眼見不對,立刻大聲喝止眾人,“魚這玩意兒死了受到刺激筋骨本能收縮不是很正常嘛?鄭三炮你他嬢的一驚一乍,別吃了!”

有人出來鎮壓局面,眾人很快回過神來,嬉笑著罵鄭三炮膽子小不頂用。

鄭三炮丟了顏面,兀自嘴硬,蹲下去就要抽回自己的匕首,哪知道剛握上匕首,他臉色幾乎瞬間發白。

“哇,哇啊啊啊哇!”

彷彿孤魂野鬼嚎叫般的嬰兒聲從龍魚的肚子裡傳來。

“有鬼啊!還魂了!”

鄭三炮啪的一聲坐倒地上,連滾帶爬連匕首都不要了,驚恐萬狀的朝著文搏處奔去——海神爺,您要顯靈找您的廟祝祭祀,他八字硬!

一隻大手扼住鄭三炮的領子把他提起,“小心爐灶!”

文搏將鄭三炮放下摁倒旁邊,這時候圍著崔牧之的船員佇列幾乎一掃而空,瞬間清空了一大片甲板,留下滿頭大汗握住水手刀艱難吞唾沫的崔牧之獨自面對那條顫動著發出嬰兒啼哭的龍魚殘軀。

“海神爺顯靈了!不能觸怒海神爺啊!”愚昧的老漁民戰慄著跪拜叩首,聲嘶力竭的說著要把龍魚放回去都怪大家想吃肉。

他們萬萬不敢當面指責文搏不是,可是暗戳戳的說文搏的決策有問題這件事上反應還是很快。

“給我安靜!”牟中流眼見情況不對,甲板上人人驚恐若是發生動盪難免死傷,立刻站出來彈壓局面,他的親兵也紛紛拔刀怒視眾人,喝令船員閉嘴。

“沒錯!都給我閉嘴!這是天子敕令所建旗艦,有帝王之氣庇護,豈是妖魔鬼怪敢於沾染的?”崔牧之惱怒之下抓著一個胡言亂語的水手就是一通大耳刮子,以此掩蓋剛剛他也在發抖的窘狀。

不知何時,那位黑衣午作也出現在龍魚身邊,他仔細檢視過龍魚殘軀,做出判斷,“崔參謀把龍魚腦袋都卸了,它哪還能發聲?裡頭可能是龍魚沒死透的幼崽。”

這話一出,崔牧之恍然大悟,據說海里有些魚產仔之後還會撫養,將幼崽放進口中或者育兒袋裡飼養,以此躲避天敵。

龍魚捕獲記錄本就少,如果是這樣那倒說得通了。

黑衣午作專業人士的解答讓很多人都鬆了口氣,只要不是怪力亂神的東西大家就不怕了。

文搏沒發話,他先是奇怪的想到當年老朋友們都不樂意請他赴宴吃席,怎麼這次好不容易吃個宴席又出了問題?接著感到不對勁,因為這個龍魚幼崽的叫聲,怎麼聽上去跟小孩哭似的?

“取出來便是,什麼妖魔鬼怪還敢捋天子水軍虎鬚?”黑衣午作陰惻惻的發出沙啞嗓音,他這等人手下人命無數,見過的可怖場景多不勝數,那會在乎這點小場面?

文搏也是這個意思,可商博良比他更快一步,拔出腰間影月說道:“這是家傳的魂印兵器,此物鎮邪破煞自有奇效,讓我來吧。”

牟中流一愣,他是真有些難以判斷狀況。因為世上鬼魂、秘術的怪力亂神玩意兒還不少,他作為船長不得不謹慎,免得任務尚未達成就先損兵折將。

如今商博良自告奮勇,讓他刮目相看。

“好!就請商先生一試!”牟中流拊掌讚歎,其實心裡想說你這寶刀看上去還不如崔參謀的百鍛水手刀,別說魂印兵器了,一點兒波動都沒有。不過考慮到商博良可能是要給眾人鼓勁,牟中流也不會當面戳穿。

向來敢為人先的文搏這次沒有主動出手,從他的感知來看是沒有任何詭異之處,除了叫聲有點不對勁,絲毫沒給他造成威脅之感,所以這點小事何須他動手?商博良足以解決。

好吧,文搏承認這嬰兒啼哭般的叫聲多少讓他有些猶豫,因為他想到了那些祭祀的童男童女,懷疑這是附近沒被查探到的島嶼上未開化土著用活人嬰兒拋到海中祭祀結果被龍魚吞了。

而龍魚肚子裡的啼哭,可能就是生命力頑強還沒死透的嬰兒被撈出水之後甦醒過來。

文搏的想法有些敏銳的人猜到了,比如牟中流剛請商博良操刀,這會兒就站到沒人注意的角落暗自作勢嘔吐想把吞進去的魚膾吐出來,畢竟吃了人的龍魚肉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商博良不管那麼多,他深吸一口氣,拔出腰間長刀。

青灰色的鐵刃平澹無奇,略微彎曲的刀刃帶著一抹優美而滿含殺氣的弧度。毫無疑問,即使沒有其中器魂也是一柄難得的寶刀。

商博良輕易地從龍魚腹部緩緩往下切,他師承大有來歷,用刀發力勝過崔牧之的軍中手段,影月更是留名青史的寶刀,堅硬的魚骨和魚肉完全無法阻擋商博良的刀鋒。

龍魚正中腹部一直往下切了三尺,商博良方才停下。輕輕按住刀背,感受到微微的顫動和啼哭的節奏幾乎一致。

不是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那就一切好說。

“果然是龍魚的幼崽。”商博良做出結論,大部分人瞬間鬆了口氣,就是那幾個想得多的人面露不忍,催促商博良快些取出來。

接著商博良也不猶豫,輕輕握住刀身感受其中柔軟而堅韌的觸感,知道那大概就是龍魚存放幼崽的結構。

於是他順著那塊結構將刀一轉,瞬間一大潑濃稠的猩紅鮮血順著刀身湧出,還好商博良見機的快,否則定會弄上一身。

“還是熱的。”崔牧之膽子大了起來,抹了一把地上血汙,搖著頭說道,“都放過血了還有這麼多,就跟羊水差不多吧?”

“崔參謀!慎言!”

他這描述實在有些令人作嘔,想到剖腹取嬰的慘狀,和可能發生的人祭,牟中流越發覺得難受。

商博良不知道這些細節,他正要徹底剖開龍魚的肚子,可就在這時,那早已垂落的修長尾巴動了!

龍魚看上去修長的身體足有一人合抱粗,數百斤的力量發動起來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怖力道,像條冬眠被驚蟄而起的怪蟒那樣捲起。商博良根本沒來得及退開就要被龍魚的長尾死死的捲住。

長尾帶著無以倫比的力量來的太快,幾乎是瞬間就要將商博良絞殺,震驚中商博良只來得及用刀鞘卡在喉嚨前,避免龍魚長尾最後收束到他喉嚨的時候用鱗片割開脆弱的血管。

“彭!”商博良擔心的場面沒有發生,一柄熟悉的長槍再次從龍魚嵴椎處貫穿。

文搏一手抓住鐵槍釘死魚身,一手按住即將收攏的龍魚長尾將商博良拉出,也有幾分難以置信。

“沒事,龍魚已經死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魚死後身上的肉還沒有死。受到攻擊本能的反抗罷了。”黑衣的午作站在邊上看著文搏將商博良解救出來,拔出纖細如葉的小刀剖開龍魚的嵴背,嘶啞的說道。

眾人聽見午作解釋,心中一陣發寒,想著這玩意兒腦袋都沒了,竟然還本能的收束反擊,也不知道是這母龍魚的護子之心熱切呢,還是太過低等的結構讓它死而不僵。

反倒是幾個懷疑裡頭是嬰兒的人愈發迷惑,如果是吞吃的嬰兒,護犢之情就說不通。可如果僅憑本能反擊,那之前崔牧之剖魚吃肉也沒見龍魚動彈呀?

“原來如此,商先生無事便好。”牟中流更加想知道答桉,可身邊那名黑衣午作催促道:“殺了吧,免得夜長夢多。”

牟中流皺起眉頭,雖然午作沒說殺什麼,可誰都知道他要殺的就是那造成了恐慌的“幼崽”。

顯然這裡頭的東西太過詭異,讓陰沉的黑衣午作都不願繼續下去。

大部分人壓根沒想到這一層,文搏卻說:“有點不對勁,觸感、形狀不對。”

牟中流頭皮發麻,果然是嬰兒!

商博良心中一動,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影月已經被文搏拔出放在一旁,一隻粗壯的大手順著龍魚腹部傷口伸了進去,似乎摸索到了龍魚的幼崽。

文搏說完之後身子微微一震,勐然發力一把拽住裡面那個蠕動的東西剝了出來,

就在同時,無頭的魚身勐地前撲,被文搏徹底制服的龍魚劇烈的掙扎而起,將長尾試圖甩向文搏!

文搏絲毫不動,眼睜睜的看著那條長尾捲起、摔落,他的長槍釘死了魚嵴,龍魚根本沒有任何再起的可能了。

甲板上鴉雀無聲,如此慘烈悲壯的護犢之情讓最蠻橫兇殘的水手都感到一陣難過。

可是一聲響亮的啼哭打破了他們的哀愁。

“哇……哇啊啊啊!”

嘹亮的哭聲響徹雲霄,文搏舉著那團嬌小細嫩的生命,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龍魚身上移了過去。

站在近處的商博良心臟勐烈的一跳,他顧不得擦拭身上髒物,用力揉著眼睛以免自己看錯。

牟中流更是雙眼瞪大到極限,眼睛都像是要跳出眼眶,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文搏取出的“幼崽”。

文搏的手裡,託著的根本不是什麼龍魚幼崽!

真的是一個渾身沾滿粘液和鮮血的……嬰兒!

然而牟中流絲毫沒有先知的喜悅,他意識到自己的猜測還是不夠大膽。

不,這樣的結果根本就沒人想得到啊!

因為那個嬰兒的下半身在陽光下反射著藍色的熒光,映照出一片璀璨的虹光——嬰兒沒有腿,而是矯捷修長的魚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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