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毗樞紐,海濤大街。

十六號小院。

盤膝於靜室中的逍遙館主,驀然睜開雙眸,鑲嵌在憨厚面孔上的眼睛在這一刻異常明亮。

“原來,這就是長生的秘密?!”

他舉起右手仔細打量,彷彿在欣賞一件精美玉器。

在夜光寶珠的照耀下,便見他的手臂恍如冰雕玉琢,緊緻如金,端是完美無瑕,恰如書中所記載的玉靈金質!

“初傳寶訣長生術,已證金剛不壞身。小生這修行之路,總算是登堂入室,從今以後,肉身不壞,壽元無盡。”

想到壽元無盡,逍遙館主忍不住笑了。

這才是大逍遙啊!

而在藍毗樞紐想要殺他,除非金仙親臨。

破境金剛的歡喜,令逍遙館主喜不自勝,許久,他才平抑亢奮心情,揮手間,一道道撞門而難入的傳訊符籙,落入掌中。

他仔細檢視起閉關期間發生的事情,眉梢倏然忍不住一挑。

“咦!竟然還敢回來?”

逍遙館主看著美顏館再次開張營業的訊息,一臉訝色,半晌又嘆了一口氣:

“也對,攀上法明這個幸運兒,在藍毗樞紐一般人確實奈何不了他!”

自從上次調動樞紐法陣都沒留下莫川之後,可是把逍遙館主嚇得不輕,事後一查,才知莫川竟然拜入了開眼羅漢關門弟子法明門下。

這個訊息,令他恍然大悟。

難怪這廝對他的邀請不屑一顧;

也難怪他能逃得一命,感情也如他一般,攀上了大背景。

……

看著傳訊符籙,逍遙館主略一沉吟,起身離開小院。

海濤街道依舊,每日人來人往,街邊店鋪也是開了關,關了開,迴圈往復不休。

逍遙館主漫步其間,許是破境金剛不再為壽元所困的緣故,再看這尋常街景,恍惚間有種另類體悟。

在路過一個巷口時,逍遙館主腳步倏然一僵。

他難以置信的扭頭看向小巷,便見巷中正蜷縮著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衣著頗為華麗,衣衫隱有法力侵蝕痕跡,屍體內隱隱有曼妙光華隱現。

“這是……”

逍遙館主呼吸急促起來。

那光華似金丹非金丹,令他道心為之怦然心動。

他隱隱有種直覺,怕是撞上了大機緣。

他不動聲色轉入小巷,揮手間,調動樞紐法陣,隱去巷口。

待走到屍體近旁,他伸手輕輕劃開屍體胸膛,隨著法袍和皮肉的裂開,血水的滲出,耀目光芒登時再無遮掩的從五臟六腑中渙耀而出,將逍遙館主難以置信臉龐鍍上了一層貪婪之色。

“初果須陀洹……”

逍遙館主呼吸急促起來,他幾乎想也不想伸手抓過,便是納入體內。

痛!

霎時,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從體內傳來,將他的狂喜盡數擊碎!

“上當了!”

極致痛苦,令他瞬間反應過來。

然而一切也遲了!

一道若隱若現的絲線從他體內蔓延而出,而後驀然繃緊,拖拽著他的身子,將他拖進一片虛無時空之中。

“誰?”

逍遙館主厲聲怒斥,試圖溝通樞紐法陣。

然而堪稱他最大底氣的樞紐法陣,在這一刻,徹底隔絕於他的神念之外。

在驚恐欲絕中,逍遙館主看到了一道熟悉至極的身影。

便見一片虛無中,一枚頑石突兀點綴其間,頑石之上有道人手執釣竿,虛空索魚,若隱若現的絲線赫然穿入他的身體。

“美顏館主!”

逍遙館主臉色大變,厲聲怒斥,下意識就要凝聚神通反擊。

怎料,隨著那道人一抖魚竿,一股撕心裂肺般的劇痛,便從靈魂深處傳來,令他神念潰散,神通盡崩。

不過,逍遙館主終究已經邁入金剛之境。

強大肉身賦予他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在劇痛中,他依舊勉勵凝聚神念,揮舞出一串佛珠。

那佛珠剛一脫落,便自動索敵而去飛向莫川。

莫川見狀,不慌不忙,一揮長袖,無數符籙湧出撞上佛珠。

“轟轟轟——”

霎時,騰焰飛芒,流曜太空。

逍遙館主趁機施展神通,欲掙脫魚線,甚至取出扎入神魂之中的魚鉤,然而他的掙扎只換來肺腑盡崩般的痛苦。

“本來只想釣一隻佛門敗類,沒想到,咬鉤的竟然是佛門金剛。嘖嘖,垂釣之樂,果然有趣。”

莫川手持魚鉤,一臉戲謔的看向逍遙館主。

“豎子也敢辱佛?”

痛苦催生憤怒,逍遙館主在暴怒中,驀然張口吐出一顆舍利子。

舍利當空,佛光普照。

莫川座下頑石,迅速化為灰燼,那恐怖力量甚至侵蝕上莫川道袍,令其迅速褪去靈性,化為凡品,甚至淪為灰燼。

“好手段!”

莫川一聲怒贊,身周香火湧現,身影驀然消失不見。

卻是隔著香火,已經遠遁千里之外。

唯有魚線無視距離之隔,在香火通道的加持下,依舊死死釣著逍遙館主,令逍遙館主痛苦不堪。

“南無妙色身如來!”

逍遙館主咬牙切齒,唸咒不休,試圖以陀羅尼心印秘語,舒緩靈魂痛苦。

不得不承認,佛門法決果然有效。

隨著心印秘語吟誦而出,他的痛苦果然減輕了很多,然而不等他嘗試神通,魚線一鬆一抖間,那痛苦再度如附骨之疽般席捲而來。

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吟誦陀羅尼咒!

每當痛苦減弱,他便試圖施展神通,斬斷魚線。

然而每每至此,那魚線必然隨之收緊,令他痛苦不堪。

恍惚中,逍遙館主不得不痛苦承認,他成了咬鉤之魚,明辰老賊分明在一點點耗盡他的力量。

“小生知錯,還請道友……網開一面!小生……小生願獻上畢生積蓄。”

在痛苦折磨中,逍遙館主無奈開口服軟。

“嘖嘖,吞鉤之魚,悔不忍飢,人生誤計,恨不三思,禍將及已,恨不忍之。道友現在知道錯了?晚了!”

莫川揶揄之中,從四面八方傳來。

他一抖魚線,逍遙館主再次在痛苦中,急急唸咒。

然而陀羅尼咒能舒緩他的痛苦,卻舒緩不了他的恐懼。

他已修得金剛果位,肉身不滅,壽元不止。

可謂:永生之下,更懼死亡。

在一番無力掙扎之後,他咬牙吐出背後最大的背景:

“小生乃無朽金剛之子,小生若亡,父親必請動開眼羅漢,徹查蘭毗星域……”

“道友,你我同為開眼羅漢效力,理當化干戈為玉帛。只要道友降下慈悲心,寬恕小生,小生願以佛祖起誓,永不與道友為敵!”

“此為海濤大街甲子供奉,盡數在此,還請道友寬恕。”

逍遙館主揮手間,無數玄銀珍寶噴湧而出,灑滿星空,恍如星辰。

“既入佛門,理當四大皆空,又怎麼會誕下子嗣?”莫川故意問道。

“父親早年乃俗家弟子……”

莫川恍然大悟,諸多疑惑在這一刻迎刃而解。

——原來是個佛二代,難怪如此飛揚跋扈!

“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啊!既然如此,還請道友以佛祖起誓。”

莫川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

逍遙館主心中一喜,連忙起誓。

——在死亡威脅面前,縱然再嚴苛誓言,也不值得一提。

“妙極,還請道友,放開神魂,容納此符。”

莫川讚道,一枚符籙自香火中湧現,飄入逍遙館主面前。

逍遙館主臉色一黑。

還未來得及討價還價,陡然收緊的魚線,頓時令他痛不欲生,慌忙不迭放開神魂,容納了魔靈符。

“吼吼吼——”

“唳——”

霎時,有龍吟鳳鳴之音,從虛空深處傳來。

感受著魔靈符網路中匯聚而來的力量,逍遙館主臉色微微一沉,這符籙的比他想象得還要厲害啊!

“貧道豢養千餘龍族,仰慕佛學已久,道友既得金剛果位,可願為貧道龍族講法?”

莫川從香火中走出,一臉平靜問道。

“這……這要講法多久?”

逍遙館主臉色一怔,心生幾分不妙。

“這得看道友捨不得吟誦真經。”莫川笑道。

“罷了,既是心向佛門,小生理當講法。”逍遙館主彷彿吃了蒼蠅一般,應了下來。

“妙極!”

“請吧,龍族都在下面等著道友呢!”

“道友,這……魚鉤?”

“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此乃入世之磨礪,不急不急!”

逍遙館主臉色大變。

下意識就要破口大罵,然而莫川漫不經心間一個抖杆,令他驚恐的渾身一個哆嗦,不得不認命,傳法去了。

莫川看著逍遙館主離去背影,臉上古井無波。

他很好奇,如此飛揚跋扈心性乖張之輩,如何修得金剛果位?

還是說,全憑機緣撞破六大元炁境界?

算了,不管怎麼說,先榨乾最後一分價值之後再說。

想到這,莫川看著手中釣竿——無空杆,心中已然無法用驚喜來形容。

此寶之強近乎於法則。

事實上,在懸釣逍遙館主之前,他就用真龍實驗過了。

他基本確定,每個人看到的魚餌都不盡相同,它彷彿心魔般勾勒出人心最渴望之物,令其不知不覺咬鉤。

一旦咬鉤,直鉤神魂,雖無殺傷力,卻動則劇痛,意志不夠堅定,甚至能活活痛死。

屬實匪夷所思。

莫川想了想,身影一晃,返回美顏館,隨意躺在躺椅上,聽逍遙館主講法起來。

思緒卻在不知不覺中,尋思著,要不要把無朽金剛也給釣了。

養不教,父之過。

逍遙館主如此惡劣,與無朽金剛不無關係。

不過,一想到無朽金剛乃開眼羅漢座下赫赫有名大能,莫川想了想,決定暫時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為好。

見過大威金剛的他,深知即便同為金剛,威能也如雲泥之別。

這無空竿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本身卻並無殺傷力。

不說能不能蠱惑成名已久的無朽金剛;

便是蠱惑,對方只要能忍住撕心裂肺的劇痛,那還是有可能反擊的。

他身板小脆,暫且還是不要冒險為好。

……

……

蘭毗樞紐,大光寺。

七級浮屠高塔中,無朽金剛趺坐於蓮華之上,手持先輩遺留舍利,參悟其畢生所學。

倏然,他彷彿心血來潮般睜開雙眸。

“脩浮圖道,血脈共鳴,莫不是有子嗣也踏入了金剛之境?”

無朽金剛若有所思,他掐指推演間,嘴角浮現出一抹喜色,隨手摘下一顆佛珠,丟了出去。

而後閉眼假寐,靜靜等候麟子登門。

檀香有盡,佛鐘幽幽。

不知過去多久,無朽金剛驀然睜開雙眸,臉色微微一沉,再一掐指細算,登時臉色大變。

那牽於心頭血脈一線之間的契機感應赫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

……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一道道佛門經義,從饗祭道爐中傳來,幽幽迴盪於莫川耳旁,卻聽得莫川昏昏欲睡。

說來也是奇怪。

同樣是修佛,很多佛理從慎全法師口中說出,令人如沐春風,簡潔易懂;

怎麼從逍遙館主口中說出,就變得聱牙詰屈,晦澀難懂了呢?

想到慎全的莫川,倏然有些悵惘失神。

也不知道,未狸如今過得怎麼樣?

冥界那般納垢藏穢之地,可會汙染了慎全佛心?

……

……

九州,道庭。

巍峨高聳的紫微宮太清玉殿中,剛剛踏入伽藍境的慎全法師,身披紫袈裟步入大殿,雙手合十禮佛:

“阿彌陀佛,貧僧慎全,拜見道母。”

大殿盡頭,隱於珠簾之後的未狸,平靜道:“法師客氣,近前聽宣。”

慎全頷首,踏至九級臺階之下。

“明辰最近一次是在何時聯絡了法師?”

“明辰道友自入主瀛洲之後,便不曾聯絡貧僧。”

“果然……”

未狸帶著幾分顫音。

慎全聞聲眉頭暗皺,不過,他沒有開口,心知未狸突然召他而來,必然有事。

“法師可知,化神乃是一場騙局?”

“貧僧不知。”

聲落,一枚玉笏從珠簾後飛出,落入慎全之手。

慎全神念掃過,登時臉色大變。

“道母的意思是……”

“他雖然不曾與我提起,但我能看出他渴望星環之外的世界……自從那次他領我見了世界真相之後,我便再也聯絡不上他!

最初,我以為他在閉關,現在我可以肯定,他……去了星環之外。”

未狸聲音有些顫抖。

顯然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話。

因為莫川若有能力去了星環之外,沒道理,這麼長時間不回來說一聲。

因此他大機率步入化神修士的後塵。

只是未狸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

“明辰曾與妾身說過,他在九州唯一值得信任之人,唯有法師。如今法師既入伽藍之境,當警惕天王之境,若有能力……還請破罡風一觀,若有機會破解星環符籙,還請代妾身傳訊明辰。”

慎全默然,雙手合十:“貧僧定不負道母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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