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濱海。

……

橫跨廣陵的篁澗溪上,篁竹蘆葦密佈,茂密如林,冷不丁地,一艘縫縫補補的霍童艚從蘆葦中冒出,搖搖晃晃劃過水面,在溪邊停了下來。

撐櫓的船家剛剛將艚船停穩,魚蓬中便鑽出一名婦人,抱著甄子,看樣子準備生火做飯。

“朝漁船,暮漁船,我家賣魚以為命,平生不識催科錢。今年更卒徵船稅,一船一千放漁竿……”

倏地,熟悉的童謠聲,從岸邊篁竹林中傳來。

船家下意識抬頭望去,便見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道人,正哼著童謠,慢慢悠悠而來。

那道士瞧見船家,眼睛頓時一亮,抬手吆喝道:

“船家,可還載客?”

說著,已經小跑而來。

船家和準備生火做飯的婦人面面相覷,婦人謹慎開口道:“道爺要去哪裡?”

“海邊,聽說順著篁澗溪往東便至,貧道趕了十幾裡山路,可算是遇到了船家。”

道人說著,伸手入懷,取出一吊銅錢:“這吊錢,可夠船資?”

船家和婦人面面相覷中,婦人放下甄子,連連擺手道:

“不用不用,倒是巧了,咱這正準備返程,空船也是跑,道長不嫌棄艚船簡陋就好。”

“哎呀,那謝謝船家了!哎,這是準備生火做飯?”

“是呀是呀!道長可曾用了飯,不嫌棄一起吃吃。”

“哎呀,那怎麼好意思,這一吊錢拿著。”

道人一臉不好意思,一番推讓,付了船資,這才留了下來。

一番搭話,才知這是送鹽船,專門將海鹽送入廣陵腹地,如今正送好了鹽,準備返程。

方才在蘆葦裡摸了幾扇河蚌,準備熬口鮮湯,暖暖身子。

熬湯的炊具,僅瓦罐一口,架在石頭上。

瓦罐裡盛的是澄水缸裡舀的澄清河水,幾扇河蚌切得細碎,再丟上一把不知名野菜,鮮味已經直鑽鼻翼。

許是因為道人到來。

船家還從船尾取了一尾鹹魚,切碎丟進去,再加上海椒、花椒等香料,大火一烹,一鍋雜燴鮮湯新鮮出爐。

道人捧著豁口陶碗,邊吹邊喝,偶爾喝到了一口嚼不爛的河蚌肉,別有一番滋味。

吃過飯,船家開船,順流而下。

道人坐在船頭,與船家搭話,三言兩語間,聊起當地風土人情。

跑船孤寂,船家也頗為熱情,無需費心尋找話頭,便已經侃侃而談。

篁竹草木,蛇腹狂獸,海鹽魚獲……可謂是無所不談。

老婦人坐在船篷中,整理著漁網,不時搭話幾句,孤獨漁船一時間也盎然生趣起來。

船行半途,遠遠的道人便在水道盡頭,峻嶺聳翠山頭,瞧見一座巍峨寶殿。

“咦,這是何宮何觀?瞧著端是大氣磅礴。”

“這是五顯大帝廟,靈驗的很!”

“哦?”

“不瞞道長,篁澗溪有大妖河童,常常戲弄過往船家,無風無浪,水面就成旋起了渦,莫說咱這小船,就是官家大船,都得原地打轉。”

“還有這事?”

“可不是?不過,遇到這事也簡單,口呼五顯大帝名號,保準沒事。事後啊,往五顯大帝廟燒柱香,還個願,就成了。”

“嘖嘖,看來五顯大帝有真本事啊!”

說話間,水面倏然無風浪起,道道漣漪自艚船周圍盪漾而開,船身左搖右晃起來。

“哎呀,瞧俺多嘴!”

船家見狀大驚失色,啪的一聲扇了自己一記耳光,連忙跪在船頭,連連禱告。

一會兒念著五顯大帝的名頭;

一會兒向大妖河童討饒。

說來也怪,船家這一祈禱,水面沒多久便平靜下來。

小船順利駛出這段水面。

道人坐在船頭,不言不語,扭頭看著落在身後的五顯大帝廟,輕輕搖了搖頭。

經過“河童”打岔,船家談興去了不少,顯得沉默寡言起來。

還好,此時乃是順流而下,千里廣陵一日還。

日落西山之際,空氣越發潮溼,一種獨屬於大海的味道撲面而來。

當艚船繞過一道山丘,滿眼金燦映入眼簾。

落日照亮半片天空,亦照亮半片海洋,放眼望去,暮雲合璧,浮光躍金。

道人童孔舒張,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這是他在這方世界第一次看到大海,內心隱有觸動,但更多的卻是震撼。

“道長,到岸嘍!”

落日半沉,艚船靠岸,道人拱手致謝,踏入海邊漁村。

“道友好雅興!”

一聲招呼傳來,道人循聲望去,便見一名俊朗年輕道人站在岸邊,作揖致禮。

——此人正是天乾國師。

“貧道整日飛來飛去,只怕日子久了,本心都忘了。”莫川拱手回禮。

“是嗎?既然如此,今日怎麼放過了那溪中魚精?這可不符合道友殺生護生之道。”天乾國師笑問道。

“護生才殺生,那五顯大帝廟頗知分寸,殺了作甚?萬一來了更狠角色,豈不虧了百姓?”莫川隨口道,抬腳向海邊走去。

“道友此言差矣!”

“哦?還請道友教我。”

“正所謂,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那鯉魚精無論如何辯解,終究是在作惡,唯有殺之,方為正道。”天乾國師一臉殺氣騰騰。

“廣陵法教昌盛,篁澗溪乃海鹽要道,死了鯉魚精,還會冒出王八精,道友難不成也屠了五顯大帝廟,甚至廣陵法教?”莫川反問。

“所以貧道才要創立道錄司!唯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方能開萬世太平。”

天乾國師語氣平靜,似以莫川之道,磨礪自身之道。

莫川停下腳步,面色平靜的眺望眼前海景。

只見匯聚廣陵百川之水的篁澗溪,捲起滾滾渾濁泥沙,奔流入海,卻不溶於海。

在海岸線,形成一條涇渭分明的陰陽線。

一邊是蔚藍大海,一邊是渾黃河水。

天乾國師見莫川不言,再循其目光看去,雖早有見聞,但此時此刻,心中忽生幾分漣漪。

那涇渭分明之線,彷彿在譏諷他的不自量力。

“燈臺不自照,貧道……”

天乾國師自嘲一笑,正要開口,不想卻被莫川打斷。

“道友宏願,貧道佩服之至!貧道膽怯,不敢生此宏願,但也心知,道友之道的難能可貴!都說,鹿死不擇音。如今道錄司既已名存實亡,道友依舊宏願藏身,看來洞天之事成了?”

莫川扭頭看向天乾國師問道。

“貧道之道,所知者莫不明嘲暗諷,唯有道友等量齊觀,此中明心見性,不矜不伐,貧道佩服。”

天乾國師一臉贊色,而後頷首道:“沒錯,洞天之事已經談妥,不知道友欲將虛陵洞天,安置在何處?”

莫川聞言早有準備,抬了抬下巴:“就是這裡。”

天乾國師愕然循聲望去,眼前除了大海,也唯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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