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古剎,寶殿森嚴。

昏暗殿堂裡,一名身穿百衲衣的枯瘦老僧,微闔雙眸,敲木魚,轉佛珠,吟誦不休。

大殿四周,佛像聳立。

或慈眉善目,或怒目金剛;或三頭六臂,或千手俯世。

驀地,一陣匆匆腳步聲傳來。

便見一名身穿皂色常服年老僧人,匆匆邁入大殿,湊近老僧耳旁,低聲道:

“師兄,已經第四天了,雙眼井依舊不見河水湧出,承鄴河近乎枯竭,奉超港口更是成了陸地,那對孽龍怕是又在作祟!”

皂常僧人乃是雙龍寺監院慎宗法師,地位僅次於方丈慎全,也就是眼下身穿百衲衣,誦經不休的大和上。

早在四日前,雙龍寺便察覺到雙眼井不再出水。

不過,雙龍寺並未在意。

負責汲取地下暗河之水的雙龍,終究不過是妖邪,哪能精準如日晷儀?

偶爾鬧脾氣,停止汲水,也屬正常。

但撂擔子這麼長時間絕對不正常。

“阿彌陀佛——”

雙龍寺方丈慎全法師,長長宣了一聲佛號,睜開雙眼:“上一次承鄴水枯,還是什麼時候?”

監院慎宗法師想了想道:“應該是一百多年前,據說,當時承鄴河兩岸,一夜之間冒出無數魑魅魍魎,饗食香火。”

慎全法師點了點頭:“看來這次又有妖邪賺了氣運。也罷,點上天龍部,隨貧僧走一遭吧!”

“是,師兄!”

慎宗法師頷首,連忙退出大殿,召集天龍部武僧去了。

傳聞,佛有護法八部眾,龍眾位列其一。

雙龍寺設天龍部,巧借真龍氣運,培養龍眾,其所修功法極為特殊,乃是取自《金剛經》的《青龍疏鈔》。

在真龍氣運的加持下,可謂如虎添翼,沐龍威而不屈,乃是鎮壓孽龍的好手。

這是慎全法師點上天龍部原因之一。

沒多久,監院慎宗法師召集天龍部武僧,隨同雙龍方丈往後山行去。

越往後山行去,環境愈發荒蕪。

斑駁的杏黃院牆,剝落的坍圮嵴簷,蒼翠的參天古木,無一不在印證後山之特殊。

——為了防止雙龍蠱惑人心,雙龍寺不得不隔絕一切接觸,哪怕是眼盲耳背的灑掃老僧,也謝絕進入。

以至於後山逐漸頹敗,恍如廢墟。

良久,眾僧行至後山小院,荒寂無人的小院裡,堆滿了不知從哪裡刮來的枯枝敗葉,唯獨玄武岩凋琢的雙眼井上,乾乾淨淨。

“阿彌陀佛,敢問二位真龍如此興師動眾,可有什麼吩咐?”

雙龍方丈走到雙眼井旁,合掌宣禮!

然而雙眼井卻毫無動靜。

雙龍方丈略一沉默,又道:“隨緣消舊業,莫更造新殃。二位贖罪千年不易,莫要功虧一簣,業障不除,又添新罪。”

回應他的依舊是一片死寂。

“阿彌陀佛,師兄,這孽龍如此不知禮數,不如以天龍部招待?”

監院慎宗法師見狀,故意朗聲請示道。

淨水寶瓶準進不準出,以天龍部武僧結降魔陣,縱然奈何不得雙龍,也能耗其精氣,損其道行!

然而回應慎宗法師的依舊是一片死寂。

雙龍方丈輕輕轉動佛珠,略一擺手示意,周圍武僧嘩啦啦行動起來,在雙眼井周圍佈置上降魔陣。

待降魔陣出,慎全法師這才緩緩走近雙眼井。

老話有言:

一人不進廟,二人不看井。

這是他點上天龍部隨行的根本原因。

——既是避嫌,也是護法。

待走近雙眼井口,雙龍方丈隨即探首向內瞧去,只是一眼,他老邁身軀便陡然一震,雙目瞪圓。

“師兄——”

監院慎宗見狀下意識呼喚一聲,有心上前,到底沒敢挪步。

少頃,雙龍方丈緩緩退後幾步,再回頭,臉色煞白至極,彷彿目睹人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殘忍景象!

“師兄……這是發生了什麼?”

監院慎宗見狀,滿臉焦急問道。

雙龍方丈不言,只是退到一邊,揮了揮手,讓監院自己去瞧。

監院慎宗微微吸了一口氣,抬腳走到雙眼井旁,低頭看去,這一刻,縱然他早有心理準備,目之所及,依舊令他魂驚魄駭,肝膽俱裂。

——孽龍……竟然死了!

只見乾涸的雙眼井底,兩具乾癟龍屍盤旋而臥,彷彿是在自然遊動中,沉入井底而亡。

仔細看去,還能看到龍鰭處,腐敗模樣。

更引人注目的是,兩具龍屍之間一顆龍丹懸浮於空,散發著瑩瑩光芒,誘人採擷。

“師兄……”

半天監院慎宗才回過神來,看向方丈師兄,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都退下,莫讓閒雜人等靠近這裡。”

雙龍方丈揮了揮手,將天龍部武僧支走。

待小院空寂之後,他沉聲問道:“師弟,庫中還有多少龍芻?”

龍芻,異草也,乃是尋常水草經龍涎異化而成,馬食之,一日千里,乃是培養龍脈神獸龍駒的上品神草。

這也是雙眼井的最大收益。

“大景邊疆戰事頻發,功德司索要甚多,如今只餘下百餘株!”

監院慎宗回道,神情如喪考妣。

雙龍暴斃,不僅意味著天龍部有除名之危;

雙龍寺最大進項龍芻,更要自此絕產,雙龍寺恐將盛極而衰矣!

“全部取出來,連夜趕往功德司,求取吞海寶葫!如若不成,立即趕往大德觀,借神獸蚣蝮一用,能談下幾年算幾年。”

雙龍方丈沉聲道。

“啊?為什麼?”

“承鄴河水不能斷,如今之際,也只有吞海寶葫、蚣蝮,勉強可替代一二。”

“師兄!這、這……”

監院慎宗一臉瞠目結舌,有心直言:‘承鄴河枯竭,與雙龍寺何干?’

不過身為監院,這話他到底不敢說出口,只能委婉道:“師兄,佛曰: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雙龍既死,承鄴河氣數盡矣,又何必耗盡寺廟底蘊,逆天而為?”

方丈慎全聞言眼角顫抖:“貧僧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承鄴河兩岸百姓,水枯田毀,易子而食?”

監院慎宗聞言,咬牙低聲道:“佛曰: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雙龍寺不曾作惡,又何必染塵埃?再者,承鄴本無河,乃伏龍高僧以大法力,鑄就萬畝良田,如今雙龍暴斃,不過是因果迴圈罷了,又何必苦苦掙扎?”

雙龍方丈驀然看向監院慎宗,渾濁雙眸微微顫抖:“伏龍高僧授寶瓶,予我等千年福澤,怎能棄高僧宏願於不顧?”

監院慎宗嘴唇有些哆嗦,思緒流轉間,還是咬牙勸戒道:“師兄可還記得首善街酒婆?”

“師弟這是何意?”

“行善未必成善!承鄴本無河,此時而斷,最好不過,否則即便以大法力續上,又能堅持幾載?”

雙龍方丈驀然無言。

“阿彌陀佛——”

他沉默許久,合掌宣一聲佛號,厲聲道:“天龍部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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