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韓家莊,莫川馬不停蹄,立即遁入饗祭道爐。

他隨意擇一座空曠大殿,落下腳步,這才細細欣賞起這柄棠溪劍。

棠溪劍,並非劍名,而是鍛劍屬地。

《史記》曾言:“天下之劍韓為眾,一曰棠溪、二曰墨陽、三曰合伯、四曰鄧師、五曰宛馮、六曰龍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將也。”

此排名雖是一家之言,不能篤信,但也可以看出棠溪劍的非同凡響。

再細瞧這把棠溪劍。

劍身覆蓋上一層細細鐵鏽,然而便是這鐵鏽,依舊不掩劍身百鍊鋼鍛打而出的扭轉星紋!

吞口護手處,乃夔龍紋,喻指輔弼良臣。

握柄纏著一層細細麻線,麻線表面油光鋥亮,深處可見褐色凝固血痂。

——端是一把殺人劍!

殺得還不少。

即便是護手,也攔不住迸濺的鮮血。

莫川一番打量之後,隨即一股元炁注入其中。

“嗡!”

一聲劍鳴,鐵鏽震碎灑落,露出寒光四溢的劍身。

一股掙脫之意在莫川手中跳躍,彷彿脫韁野馬,欲撒歡狂奔。

莫川心中一動,旋即鬆手。

“休!”

棠溪劍旋即射出,在殿中舞動起來,端是奔軼絕塵,迅疾如電!

然而此劍尚未飛舞兩個呼吸,便驟然折返。

莫川一驚,以為劍要噬主,連忙登抄扶御氣,操控周圍空氣,以阻礙飛劍近身。

“嗡——”

飛劍落到他頭頂,彷彿委屈至極,輕顫一聲,這才輕輕落下。

莫川見狀,伸手接過,才知劍中元炁已然耗盡。

“嘖,原來還是個油老虎。”

莫川嘖嘖感嘆。

“嗡!”

又是一聲劍鳴,似乎在疑惑“油老虎”何意?

莫川也不解釋,想了想,又注入一股元炁,再次將飛劍丟擲,不同的是,這次他卻暗中操控御氣之法,彷彿無形之手托住劍柄。

這棠溪劍頗有靈性。

似心有靈犀般,再次撒歡當空舞動起來。

不同的是,這次持續時間很長,御氣而動的莫川,也能明顯感覺到此劍在借力而舞。

這種感覺就像是莫川承擔了火箭大部分動力系統,飛劍只需消耗少量元炁微調姿態即可。

“難怪韓滿倉劍不離手!”

莫川心中暗忖,心中愈發歡喜。

他一招手,將棠溪劍招回手中,道:“貧道瞧你一點真靈孕育其中,可能現出真靈?”

棠溪劍劍身一顫,發出一聲劍鳴回應。

“不能啊?看來你雖是物久成精,所得造化卻截然不同,不是得了不滅劍意,便是久經沙場洗練而出!”

莫川見狀忖度道。

所謂物久成精,卻與石公情況,迥然不同。

石公乃是受鎮民香火冊封而成,得的是讖言造化。

物久成精,乃是在時間加持下,得人氣滋養,這才成精,得的是人氣造化。

還有一些死物,也會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誕生靈智。

譬如地生胎,得的便是地脈之氣造化。

因此死物成精,很難一概而論。

再看此劍雖有真靈,卻無法幻化而出;殺意凌然,而又收放自如。

其之造化定然不俗。

“既為貧道法劍,當有劍名,你既然博出鬼影之名,當以此為名。不過,鬼字雖與貧道有緣,陰氣多少重了些,唔,那就單取影字,喚你三景劍吧!你感覺如何?”

棠溪劍略一沉默,似在思量,好一會兒,才輕鳴一聲。

“既然同意了,那貧道可就刻字了!”

聲落,莫川張口一吐,三景小篆陰刻而出,落於劍身吞口處!

“趕明兒,貧道給你尋個好劍鞘,現在先將就住住。”

莫川說著,收劍歸鞘,心中歡喜不已。

“本是好奇勾牒之法,沒想到卻尋了一把寶劍,大道之機緣,還真是令人唏噓。不過,技多不壓身,那勾牒之法若能尋來,當雙喜臨門。”

他在感慨中,便要再入五嶺。

不想,他急著試劍,渾然忘了,他在五嶺之地並無香火。

因此這五嶺之地,不是他想來便能來的。

無奈只能擇最近一處香火,煉神出竅,遁入太虛,星夜賓士而去。

……

……

莫川趕路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嶺南第一刀趙不纏離開韓家莊之後,並未遠走高飛。

而是徑直踏入深山,來到獵人小屋。

——這小屋正是狸貓帶他歇腳之地。

他有心打個獵物,填填肚子,然而也不知那狸貓給他吃的翠綠丸子是什麼?

一天一夜過去,也未曾感飢餓。

索性懶得打獵,隨意靠在四處漏風的木屋角落發呆,回想枯燥半生。

身為嶺南第一刀的他,近三十載生涯,實在談不上精彩。

少年時,不是跑鏢,便是練刀;

博出威名之後,還是跑鏢,練刀。

區別不過是之前是任人呵斥的雜役,現在是帶隊的鏢頭。

他享受練刀的快樂,每一次揮刀快出一分,也許旁人無法察覺,但他卻能洞若觀火。

那一分的進步,是勾欄頭牌也無法賦予的愉悅。

若非殺父之仇,他只想攢足銀兩之後,離開鏢隊,挑戰天下刀客、劍客。

可惜……

“呵——”

回憶中,趙不纏噗嗤笑出了聲,卻是沒想到,自己竟是他這輩子最看不起的攔道土匪之子。

也對,他就是個普通人。

甚至連名字,也是個賤名。

——鄉人常言,取個賤名好養活,所以鄉野孩童多叫狗蛋、狗剩、不纏、牛屎。

說起來,他執著於為父報仇,便是因為從小沒有父親撐腰的他,總是被村中孩童欺負,索要吃食。

以至於他將這份仇恨,延續到了殺父仇人身上。

如今看來,他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一場笑話啊!

不知過去多久,東方既白,木屋微翳。

他下意識起身推開木屋,瞧著清晨冷寂的山林,想了想,攥緊手中斷刀,索性練刀起來。

也只有練刀,他才能平靜下來。

這一練,傲世自遺,渾然忘我,駁雜紛亂內心,終於尋到歸寧。

直到……

“嘖,你這小獦獠,倒是好心情,都要死了,還在練刀!”

熟悉的嘲弄聲,從林中傳來,打斷了趙不纏的刀。

“你舔好傷口了?”

趙不纏轉頭,看向完好無損的狸貓。

“閉嘴!沒想到,本仙修行近甲子,竟中了你這狂徒圈套!”

“圈套?”

“哼,若不是你隱瞞真相,本仙豈會受傷……喵——”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淒厲貓叫傳來。

便見趙不纏手持斷刃,一刀噼向狸貓,刀勢如芒,疾如奔雷!狸貓見狀,駭然欲避,奈何措手不及之下,根本無法完全避開,竟被生生砍掉尾巴!

“呔!氣煞我也!”

狸貓吃痛之下,勃然大怒,一聲咆孝,化為丈許勐虎,直撲而來。

趙不纏臉色不變,擰刀迎身而上,刀刀如斧,不過三五刀,竟將狸貓砍得鮮血淋漓。

“吼!吼!吼!”

狸貓怒吼連連,在吃了第四刀之後,再也無法壓制內心的懼意,轉身欲逃。

殊不知,這一逃,生機立崩。

“噗!”

趙不纏抓住機會,騰空踴身,一刀斬過狸貓脖頸,竟將碩大虎頭剁了下來。

“撲通——”虎頭落地,滴熘熘滾入草叢,繼而縮小露出原形。

“呸!原來是個徒有其表的草包,虧我還以為是虎將軍!”

趙不纏吐了一口唾沫,一臉慍怒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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