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錢回去的當天晚上,嚴鑫還給他爸打了一個電話。

照樣是打給同組小賣部的老闆,讓他去傳話。

打電話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左右,正是飯點時候,不用去地裡找人,容易通知到位。

第二次打過去,他爸接了電話。

“小鑫,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他爸一開口,就是擔心他出了什麼事情。

現在電話費挺貴的,在他爸的意識中,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沒必要打電話,打電話說明就有了很重要的事情。

說話都要算錢,對節儉了一輩子的人來說,有一點難以接受。

“是這樣的,昨天我發工資了,扣掉伙食和住宿的費用,發了七百多塊錢。”嚴鑫道。

話還沒有說完,他爸就高興了:“你現在能掙那麼多錢了!”

“額,七百多塊錢,也不算多吧,以後我能掙更多錢的。”嚴鑫說道。

“你這已經比我種地強了。”他爸感慨的說道。

聲音中,有一些欣慰,還有著一些茫然。

種了一輩子的地,也只會種地。

一年辛苦到頭,掙不到幾個錢。

而自己的兒子,才高中畢業,十九歲都不到,一出去工作,每個月能掙到的錢就超過了自己。

欣慰之餘,又在想:“我真是沒用啊,做了幾十年的農民,卻連剛出去打工的兒子都比不上。”

突然就有了一種被這個時代給淘汰了的悽惶。

嚴鑫沒有覺察到老父親這種發現自己落伍於時代的失落感,語調輕快的說道:

“我這裡公司提供吃住,留那麼多錢在手上也沒用,我也擔心自己會亂花出去,所以就給自己留了兩百多塊錢,另外的五百塊錢,我給你匯了過去。”

他爸一愣:“錢你自己存著就是,萬一有個急事也好取出來用,寄回來做什麼?”

嚴鑫道:“家裡不是還欠了別人的錢嗎?能還一點,就還一點。”

“就幾千塊錢,現在你又不讀書了,等晚稻賣了,棉花也賣了,就能還完,不需要你寄錢回來。”他爸說道。

他爸雖然沒有出去打過工,但也知道出門在外的難處,手上不留一點錢,萬一有個頭痛發熱的,那也難熬。

這可是他的兒子,他不希望他兒子因為沒錢吃那樣的苦。

“有多的錢就存著唄,存個一年定期的,錢到我手上說不定就亂花了,到時候可沒有錢來蓋房子。”嚴鑫笑著說道。

又交代了一聲:“爸,你取了錢,順便去郵局開一個賬戶,把錢存起來,到時候把賬戶告訴我,直接轉賬,那就更方便一些。”

“那錢你就自己留著吧,以後不用往家裡寄了。”他爸說道。

“爸,你放心,生活費我留著呢,我這裡包吃包住,你還擔心我幹嘛?”嚴鑫道,“我也不會寄太多,每個月就五百塊錢。等我攢夠一萬塊錢,咱們就開始準備蓋房子了。”

一萬塊錢肯定不夠蓋房子的,哪怕只是蓋一個磚瓦房也不夠,這一點他爸明白。

但是按照一個月五百塊錢的攢錢速度,攢夠一萬塊錢就得二十個月,一年多的時間。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家裡也能存個幾千塊錢,然後再借一點錢,湊個兩三萬塊錢,差不多也能蓋一間磚瓦房。

——弄不到錢的時候借錢挺難的,就是願意出高一點的利息,也沒有幾個人敢借,別人會擔心連本錢都收不到。

可是,能夠掙到錢的人,找別人借錢,相對就容易了很多。

以前嚴鑫在讀書,還是一個在大家看來很不上進的人,看不到這一家子的前途,確實沒幾個人願意借錢給他家。

但現在嚴鑫出去打工了,還知道往家裡寄錢,說明懂事了,知道掙錢了,有了一定的償還能力,借個幾千上萬塊錢,不是多大的事,只要認利息就是了。

他爸沒有太大的想法,只要能蓋一間堅固的磚瓦房就可以了,樓房是不敢想的,那超出了他們父子的能力範圍。

他爸沒有想到的是,嚴鑫的想法不是磚瓦房,連樓房都不是,而是蓋一棟別墅。

寄錢回家,也只是讓他安心一點。

稿費分紅的事情現在不方便說,財不露白的道理,嚴鑫還是懂的。

說完了寄錢這件事情,嚴鑫又問了他爸現在的情況,身體狀況怎麼樣,伙食怎麼樣,勸他不要太累了,至少每個星期都要吃一回肉,可不要把身體給搞垮了。

一共說了十來分鐘,他爸都提醒了幾次話費太貴了,不要再說了,這才掛了電話。

嚴父接電話的時候,旁邊還有幾個打牌的人在聽著,聽到這父子的對話,都在旁邊誇嚴鑫長大了,懂事了,有了責任感了,還知道心疼當爸的了。說嚴父辛苦了大半輩子,以後有福享了。

嚴父雖然不願意兒子在外面對自己苛刻,可是聽到那些人這麼誇他兒子,感覺還是挺幸福的。

——以前別人提到他兒子,說的都是那個不爭氣的,上學不努力讀書,在家不努力幹活,家裡那麼窮了,還沒心沒肝的活著,就像是一個混陽壽的。

那時候聽在耳朵裡,心裡真的挺難受的。

更難受的是——人家說的就是事實,想辯駁都無從辯駁起。

現在兒子改變了,鄉鄰們對他的評價也改變了,對他來說,這就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他自己已經落伍於這個時代,未來也只能寄希望於兒子了。

兒子懂事,能掙到錢,比什麼都強。

結束通話之後,他一個人走回家,看著破敗的房子,以前只能在這裡面看到絕望,看到怎麼努力都翻不過身來的宿命,可是現在,竟然看到了走向新生活的希望。

第二天,這個看上去像五六十歲的中年男人,上了山崗,一個人坐在亡妻的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話。

以前,心裡悶得不行的時候,也會來到亡妻的墳邊說一些話,說兒子如何如何,說家裡的情況如何如何,訴說著自己心中的苦楚。

有時候說著說著就老淚縱橫,抱怨自己沒用,沒有如亡妻所託照顧好這個兒子。

這一次絮絮叨叨說的也全是兒子,不過,這一次不是訴苦了,是告訴亡妻,兒子懂事了,知道心疼他這個當父親的了,也知道承擔責任了,才出去打工兩個多月,就往家裡寄錢了。

這應該算是報喜。

只是說著說著,突然又淚流滿面:

“淑娟……你說,你要是活著,看到咱們的兒子長大了,懂事了,孝順你了,那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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