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縣城外,大雪紛飛。

李瑗出城後便一聲不吭,直接坐進馬車裡,身邊僅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婢女侍奉。

至於依依惜別的場景,那不好意思,現在的廬江王心情很差,對於高衝等人完全沒有好臉色。

高衝等人也只當沒看見,按照崔敦禮的話說,廬江王僥倖苟活,已是太子恩德,若在前朝,即便不死,也少不得奪爵流放。

一路送到城外十里亭,天地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遠處的山崗如同銀蛇蠟象一般連綿起伏。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車隊在亭外停住,亭中已經溫好濁酒。

“安上,元質,就此別過,祝一路順風”,眾人進入亭中,高衝舉杯說道。

崔盧二人舉杯一飲而盡,溫熱的酒水下肚後,驅散寒冷,頓時只覺得渾身舒暢。

“攸之,長安再見”,崔敦禮叉手一禮。

“珍重”,高衝拍拍崔敦禮肩膀,然後看向盧元質,“這一路元質務必當心,看護好廬江王,安全返京便是大功一件,他若是出事,我們全脫不了干係”。

盧元質鄭重應著。

“雪下大了,攸之,王使君,請回吧”,崔敦禮拜別。

王君廓朗聲一笑,“二位,一路安好,這一夜之間便下這麼大雪,當心道路溼滑”。

一夜大雪,天地皆白……高衝頗有感慨。

看著天際邊的山巒雪景,還有不遠處官道旁的千人衛隊,旗幟獵獵作響,府兵們身上已經落下厚厚一層白雪,見此場景,不自覺喟嘆道:“此情此景,當賦詩一首啊”。

崔敦禮眼睛一亮,他可是通曉經史,平日裡同樣喜歡吟詩作賦,立即說道:“攸之將出大作?來,速取紙筆”。

隨從立馬鋪紙研墨,動作很是熟料

高衝愕然,。

敦禮捻鬚笑道:“一路行來,若有所得,我必迅速記錄下來,以免遺忘,所以我家隨從常備紙筆”。

“安上當真是文人騷客風範,我不及也”,高衝搖頭笑道,當即上前持筆,筆走龍蛇。

“白雪歌送崔舍人歸京……”。

崔敦禮看的眼睛一亮,他的名字竟然出現在題目裡,這首詩竟是為他而作,誰人不知高攸之大才,那他的名字將隨這首詩一同流傳。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薊城西門送君去,去時雪滿燕山路

…”。

“好,好詩,好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攸之當真大才也,這一首詠雪送別詩,其意境之壯美,比擬新穎貼切,當為送別詩之最”。

崔敦禮臉色漲紅,拍手叫好。

王君廓雖是不學無術,說不出這首詩好在何處,但他心思機敏,見崔敦禮如此稱讚,同樣在一旁附和喝彩,“攸之真是大才”。

高衝臉不紅,心不跳,直襬手道:“詩詞歌賦僅供消遣抒懷之用,終究小道耳,不值一提”。

崔敦禮一怔,恭敬問道:“敢問何為大道?”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丈夫當有所為”。

高衝忽然走出亭外,看著這銀裝素裹的天地,負手豪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便是我高攸之終其一生追求的大道”。

“為天地立心……”,崔敦禮徹底怔住,久久不能釋懷。

“君廓,回城吧”,高衝翻身上馬。

王君廓看看愣住的崔敦禮,只得叉手一禮便上馬離去。

“崔舍人……”。

良久,身上的雪越來越厚,盧元質只覺得鐵甲冰冷沉重,只得輕聲呼喚。

崔敦禮回過神來,竟是朝著高衝離去的方向拜倒在地,“四句之師,學生深受教益”。

“攸之,崔安上怎麼跟老僧入定一樣,可別凍壞了”。

王君廓打馬跟上高衝,很是費解的問道。

高衝也一眼這個粗人,很是自信的說道:“但凡心有大志的儒士,聽得我這四句格言,若是沒有觸動,那無異於行屍走肉”。

“這麼厲害”,王君廓愕然,好在他雖然不學無術,但記性不錯,回城之後,他便喚來幽州州學博士。

“你將我這四句話寫下來,我裝表後掛在刺史公廨裡”。

王君廓飲著溫熱的茶水,對著這個麾下最有文化的屬官吩咐道,他聽說這個博士是幽燕諸州有名的大儒,目前官拜幽州博士,掌管州學。

李淵初入長安時,為表重視教化,第一時間便是恢復各地官學,重開國子學、太學以及四門學,將地方官學分為州學和縣學,武德七年,詔令諸州縣及鄉,並令置學,將官學設到鄉一級。

另外州學不僅只是學儒,更是包含律學、書學、算學、醫學、獸醫學、天文學等,兼顧各個領域,教育體系十分完善,這或許也是大唐輝煌的原因之一。

各地官學的主官稱為博士,博士者,唯有當地大學問者才可以勝任,比如初唐時期的常州博士李諝、洛州博士賈玄贊、長興縣博士錢元修等人,皆是當地知名大學者。

幽州博士對這個草寇出身的刺史並不以為意,提筆問道:“使君請講”。

“為天地立心……”,王君廓皺眉回憶著,緩緩念出。

便見那博士皺眉不動。

王君廓咳嗽一聲,“寫啊”。

“呃……好,這就寫”,博士寫完後,便是慚愧的問道:“敢問使君,這四句格言是出自那本聖人書?枉下官自詡飽讀詩書,竟不知這是哪位聖人所言,實不知其出處,著實慚愧”。

“這四句話很好?”王君廓有些吃驚。

“好?豈止是好啊”,博士拍著大腿叫道:“這四句對於我等儒士來說,便是人生準則啊,請使君告訴下官這四句出處,下官感激不盡”。

“這……這是高攸之所言”,王君廓眨眨眼,有些恍忽的說道。

“這……竟是高大使所言?這、攸之先生真乃不世出之名士啊”,博士徹底驚呆。

王君廓見僅僅四句話便將博士震住,竟是對其口稱先生,心底好生羨慕。

他可是知道這位州學博士的威望,幽州作為上州,州學額定人數六十人,這些人多是世家子弟亦或是寒門儒生,個個高傲得不行,看不起草寇出身的刺史,但對於這位飽學的博士,那是萬般恭敬。

王君廓心思通透,他知道他的出身使得他牧守一方時深受掣肘,本地的世家豪族陽奉陰違,儒生士子更是冷眼相待。

高衝即出身名門,這四句話更有如此威力,那王君廓便毫不猶豫的將是裝表起來,掛在刺史府前堂之上。

很快,長安城便收到來自於幽州的訊息,廬江王李瑗已領旨,正在返京途中。

隨著這個訊息傳開,有人慶幸免卻一場兵災,有人扼腕嘆息大罵李瑗無能,但對於李世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好訊息。

承恩殿,李世民心情相當不錯,立即將長孫房杜、尉遲程秦等數位親信召來飲宴。

酒過三巡之後,李世民竟是話鋒一轉,放下酒杯,兀自喟嘆道:“諸位,高攸之和崔安上這趟差事完成得很好,免去我心頭一患,只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殿下你就直說是哪個不長眼的狗鼠輩讓你憂慮”。

尉遲恭喝得滿臉通紅,拍著胸脯叫道:“只要殿下一聲令下,我必取其首級”。

“行了行了,就你逞能”,程知節嫌棄的說道:“莽夫一個,上兵伐謀,能不打就不打,你懂不懂?”

尉遲恭瞪大眼睛,“你這大老粗還懂兵法?”

程知節翻翻白眼,“總比你懂的多”。

李世民含笑著看著這兩人鬥嘴,“好了,敬德勇武我知道,只是現在不宜動兵”。

“不宜動兵,那就只能智取了”,上首的高士廉捻著花白的鬍鬚,若有所思的說道:“若是老夫所料不錯的話,殿下所言的近憂可在關中?”

“舅舅說的不錯”,李世民也不遮掩,直接點頭,看向眾人,“你們可知是哪裡?”

長孫房杜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視一笑,心領神會。

長孫無忌搓搓胖乎乎的臉,“不如我們寫在紙上,看看是否想的一樣?”

“輔機你這助興的方法不錯”,李世民朗聲笑道,“來,取紙筆”。

長孫無忌咧嘴一笑,“跟高攸之學的”。

“什麼高攸之,那是你舅舅,沒大沒小”,高士廉黑著臉訓斥道。

長孫無忌一怔,只得訕訕點頭說道:“是,舅舅教訓的是”。

高士廉可是長孫無忌的嫡親舅舅,長孫成病逝後,高士廉唯恐父母雙亡的長孫無忌兄妹兩人在長孫家受苦,便將他們接回家中親自撫養。

對於長孫無忌兄妹二人來說,高士廉不僅是嫡親舅舅,更是如同是再生父母一般。

見長孫胖胖吃癟,眾人都是好笑。

等三人寫完之後,同時開啟。

只見長孫無忌寫的“燕”。

房玄齡寫的“涇”。

杜如晦寫的“藝”。

眾人再次鬨笑。

尉遲恭打著酒嗝,醉眼迷離,瞪大眼睛問道:“燕涇藝?這是何人?”

程知節一口酒水噴出來,笑罵道:“你這黑廝少喝點,盡惹笑話”。

“我又沒醉,那你說說?”尉遲恭兀自爭辯,“這燕涇藝是何人?”

“你個夯貨,那是涇州刺史,燕郡王李藝”,程知節無奈說道。

尉遲恭瞪大眼睛,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接著一拍腦袋便直接趴在桉桌上昏睡過去。

“不錯,正是李彥超,他當年入朝時便跟建成交好,當時擔任左翊衛大將軍,軍中將左多半出自東宮六率”,李世民沉聲說道。

李藝,本名羅藝,字彥超,其父是前隋左監門將軍羅榮,羅藝生性兇暴奸詐,剛愎偏激,從不講究仁義道德那一套。

偏偏羅藝武藝過人,勇武善戰,隨軍鎮壓各地起義,履立戰功,因功升任虎賁中郎將,後來從徵高句麗,羅藝駐軍北平,自此在幽州立足。

歸附大唐後,李淵冊封羅藝為燕郡王,賜姓李氏,納入宗籍,因李藝在幽州抵禦突厥頗有經驗,便奉旨還朝,擔任涇州刺史,拱衛京畿,只是李藝自從結識李建成後,便跟李建成往來密切,屬於建成黨的軍方首領。

正是因為李藝身份非同一般,李世民登儲至今已有數月,遲遲沒有去動他,但現在李建成最大的支持者廬江王已經領旨回京,那李藝也不能久留。

聽李世民說完之後,長孫無忌只是含笑看著他,李世民立即看過來,“輔機可是有想法?”

長孫無忌點點頭,撫摸著圓潤的肚腩笑道:“我還是受高攸之……舅舅的啟發,現已入冬,突厥將有異動,攸之舅舅的那個軍演就很不錯,殿下可派遣得力大將率軍巡防京畿各州,藉此便可兵不血刃的奪下涇州兵權”。

“輔機說的不錯”,高士廉捻鬚笑道:“高攸之已經給我們做出示範,效果顯著啊,這個軍演一動,即便某些人懷有二心也不敢妄動啊”。

程知節嘿嘿一笑,“要我說攸之兄弟壞得很,你把幽燕十餘州的府兵圍繞著幽州搞這個勞什子軍演,那誰敢動彈啊”。

房玄齡點頭讚道:“軍演不僅可以震懾不軌,更是可以有效的防禦突厥南侵,對內是震懾不軌,對外便是巡防邊境,宣示武力,突厥即便南下也需要慎重了”。

李世民聽得不停點頭,“我也是這個想法,便由敬德為巡防右使,出邠州,經寧州往北至慶州巡防,義貞為巡防左使,出岐州,經隴州到原州巡防,關中軍府,全力配合”。

眾人眼睛一亮,程知節伸出手指沾沾酒水,在桉桌上勾畫出簡易的關中地圖,嘖嘖有聲:“好傢伙,殿下你這是讓我跟大老黑兩個人一東一西,死死困住涇州啊”。

房玄齡眉頭微皺,遲疑說道:“殿下此舉,極有可能逼反李藝啊”。

李世民一頓,只聽得房玄齡繼續說道:“左右合圍涇州,自是穩妥,只是如此一來,李藝必定驚懼,若是將其逼反,關中興起兵禍,即便可以迅速平定,那也是影響惡劣”。

“玄齡說說你的想法”,李世民點頭說道。

“上策,無需刻意分出兩軍圍繞涇州左右巡防,一視同仁,對關中諸州全部巡察,可大大降低李藝防備之心。

中策,暗中調動諸州兵力,然後一封旨意,召其還朝,如若不從,便是抗旨不遵,繼而秉持大義,興兵問責。

下策,分出兩軍,左右巡防,夾擊涇州,逼其交出兵權”。

房玄齡斟酌言辭後便是緩緩說道。

李世民失笑道:“原來我的想法僅是下策,克明,你怎麼看?”

一邊打盹的杜如晦聞言睜開眼睛,正色說道:“當選上策”。

李世民立即點頭,“既然克明也如此想法,那便選用上策,我稍後便擬定人選,巡防關中諸州”。

程知節眨巴著大眼睛,好奇的瞅著再次閉目假寐的杜如晦,心底只是滴咕:杜克明知道上策是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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