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博弈
………
“啊～！”
“來人！來人～！！”
城外曹營，帥帳內。
曹操自沉睡中陡然驚坐而起，雙手卡住自己的脖頸，劇烈地喘著粗氣，心臟砰砰砰狂跳不止。
抬眼四顧，及看清自己身處帳內，腦袋還在身上，這才鬆了口氣，心裡一陣後怕。
又做噩夢了！
繼昨夜連做三個嚇人的噩夢之後，他今天又做了個更嚇人的噩夢。
漫天流星火雨，一個個磨盤大的隕石像長了眼睛，瞄著他，噼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場面猶如末日般恐怖。
在這種無差別打擊之下，他及麾下文臣武將，十萬大軍，瞬間全都被隕石砸得灰飛湮滅，無一倖存。
曹操揮了揮手，將聞聲趕來的近侍喝退，正要起身到外面走走，忽然感到一陣頭痛欲裂。
他慘叫一聲。雙手抱頭哀嚎起來。
頭痛病又犯了。
這幾年來，每次頭痛病發作，他對呂布的恨意就會多上三分。
這個頭痛病正是拜呂布所賜！
四年前，他誤中田氏詐降之計，率軍衝入呂布在濮陽城中設下的天羅地網之中，正值性命攸關，呂布騎著赤兔馬，氣勢洶洶衝到他的身前，揚起了方天畫戟……
曹操一度認為自己當時必死無疑。
誰知呂布只是揚起方天畫戟，在他腦袋上輕輕磕了一下，喝問“曹操在何處”，於是他靈機一動，回了句“前面騎黃馬的便是”，順利支走呂布，趁亂逃出濮陽，撿回一命。
要說險，當時是真險。
呂布的方天畫戟距離他的腦袋只隔了一層鐵皮！！
得虧有頭盔遮擋，他臉上被煙火薰得烏漆麻黑，不辨真容；當時城中又亂做一團，呂布沒能認出來他，不然…現在他的墳頭草估計得有好幾尺高了。
不過，雖然僥倖逃得一命，但那呂布畢竟是天底下武力最高的男人，即使隨手輕輕一磕，即使有頭盔格擋，曹操還是受了傷。
這個頭痛病，就是被呂布一戟敲出來的，每到打雷下雨天，就令他痛不欲生。
正因呂布先有偷家之恨，後有敲腦袋之仇，曹操才會把殺了他子侄的張繡排在第三位，把僭越稱帝的袁術排在第二位，而把呂布列為頭號敵人！
畢竟，張繡就在宛城，舍宛城之外，無處可去；而他又睡了張繡的嬸嬸，理虧在先，所以和張繡的賬可以晚些再算。
畢竟，袁術就在淮南，被困在壽春，無處可去，可以留到最後收拾，而不是最先收拾。因為袁術此時已經眾叛親離，連戰連敗，實力大損。袁術意識到自己處境艱難，便派人與袁紹搭上了線，表達了願意歸順的意思。
如此一來，袁術就成了袁紹的人（二人本來也是親兄弟），他曹操若此時去動袁術，就意味要與袁紹徹底撕破臉開戰，所以只能將袁術留在最後。
相比之下，新奪徐州，立足未穩，又與他有大仇的呂布，就需要儘快解決了。
於是，便有了此次十萬大軍東征徐州之舉。
但萬萬沒想到，呂布一路潰敗到下邳，眼看敗亡在際，忽然就崛起了。
呂布先是橫馬射纓，在數萬曹軍士卒面前展示了一番高超的射術，和不屑於萬軍叢中取敵軍主帥首級的傲然氣度；又撂下豪言壯語，說有九種方法可以消滅十萬曹軍。
曹操聽得很清楚，呂布說的是“消滅”十萬曹軍，而不是“擊敗”十萬曹軍。
消滅和擊敗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要付出的代價是後者的十倍，乃至數十倍。
曹操深通兵法，頗知謀略，根本不相信呂布能在目前這種苟延殘喘的局面下，上演絕地反殺。
他此次兵臨徐州，一為報偷家敲頭之仇，二為清除側翼威脅，三是為了將袁術和袁紹徹底隔離開來，有這三個至關重要的理由，他就必須要攻破下邳，剿滅呂布。
更何況十萬大軍來都來了，無功而返豈不是要惹人嗤笑？
所以，即使連番噩夢給出了不詳預兆，曹操攻破下邳的決心卻並沒有動搖。
——他不認為第四個噩夢中的場景，天降隕石會在現實中上演，不認為呂布只是抬抬手。就可以召來隕石雨。
如果呂布果真有這種手段，何必要等到即將敗亡的時候才祭出來？兗州之戰和彭城之戰時，祭出來豈不是更好？
曹操揉著腦袋，一邊躺在床上哼哼，一邊暗暗打定主意：不破呂布，誓不回軍！
近侍走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郭嘉和荀攸進來，他默默看了二人一眼，動了動嘴皮子，最終卻是什麼都沒說，躬身繞行而出。
郭嘉和荀攸來到床前三尺站定，雙手深揖，前者輕聲喚道：“司空，司空…”
曹操強忍住頭痛，飛快地打量了一下正副軍師，起身坐正，語速極快的說：“…唔，奉孝，可是有軍情？”
儘管曹操極力維持著平靜，但鼻翼和唇角的肌肉一直抽搐著，說話氣力虛浮，郭嘉一眼就看出來，這位大漢司空正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回主公，並無軍情。”
荀攸接過話頭，湊近床邊，解釋道：“回司空，我與奉孝方才做了個同樣的夢：呂布披髮仗劍，召喚天隕，將我十萬大軍盡數摧毀。”
“嘶～！！”
曹操神色一變，掀開被子，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不顧寒冷，就那麼赤著腳在地上踱起了步。
受此刺激，頓覺頭痛全消，身心一陣舒泰。
沉吟片刻，曹操回顧荀攸道，“公達，此夢主何吉凶？”
他並沒有告訴二人，自己也做了相同的夢。
“主公，此夢主兇，大凶！”荀攸拱手回道。
郭嘉也在一旁斟酌著說：“主公，我今已得徐州大部，呂布僅剩下邳、廣陵二地，其勢雖微，卻仍有一戰之力，倘逼迫過甚，恐使我軍有所損傷；時值天寒地凍，糧草轉運困難，不若暫且退兵回許，從長計議？”
郭嘉其實想說的是“這個呂布太邪門了，不如先避一避風頭。”
嚴格來說，主從三人都是這個世界上智力最高的一小撮人，對危險的敏銳感知要遠高於普通人。呂布能坦然放棄射殺曹操，擊退曹軍的大好機會，要麼是他腦子抽風了，要麼就是他真的有底牌。
郭嘉和荀攸傾向於後者，即呂布有底牌；曹操則傾向於前者，他認為呂布是在強裝鎮定。
“破城在即，豈可半道而廢？我意已決，不必再言。”
曹操環顧二人，眼中閃爍著堅決之色，“軍中糧草告急，我欲遣人過江到孫策處借糧，你二人誰願為使？”
郭嘉和荀攸對望一眼，後者拱手道：“司空，我願為使。”
曹操微微頜首：“我以天子之名下詔，想來孫策不會拒絕。”
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長嘆。
他並非沒有意識到繼續圍困下邳的危險，畢竟那是呂布，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呂布，真把呂布逼急了，後果難以預料。
以前，呂布銳氣盡喪，確實不必擔憂；
現在，呂布忽然變得有勇有謀，銳氣十足，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是就這麼退兵，曹操心裡太不甘了！
所以，這場戰爭，必須要打下去！
……
下邳城頭，白門樓上。
呂布眺望著不遠處陣容嚴整的曹軍大營，神色凝重地思索著退曹良策。
看情形，這次模擬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不但沒有嚇到曹操退兵，反而更加堅定了曹操破城的決心。
這就有些難辦了。
難道真的要用那一招，把十萬曹軍砸到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