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臺,公臺!”

“公臺?!”

呂布叫了陳宮一聲,後者卻恍然未覺,直愣愣的發著呆,猶如石化,於是只好提高了聲音。

但陳宮依然沒什麼反應,雙手扒在冰冷的女牆上,努力伸長了脖頸,朝極遠處張望著。

陳宮此刻內心裡充滿了震驚,充滿了難以置信。

當初,他選擇呂布為合夥人,是因為呂布性格直率,為人不似曹操那般奸詐陰險,且不懂民生政事,比較好“控制”,還有巨大的人格魅力,身邊聚攏著一幫強有力的武將,是個上佳的合作伙伴。

但此時此刻,陳宮忽然發現,自己有點看不透呂布了。現在的呂布,不但深知籠絡人心的重要性,還能敏銳的意識到大軍陷入孤城絕地時,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氣和統一抵抗意志;最最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呂布一改往日的目光短淺,嗜酒如命,好色如命……這個好色如命可能沒改,變得特別有遠見卓識,說曹軍要退兵,曹軍就真的退兵了。

這樣的呂布好倒是好,但是會不會有點嚇人啊?

一個人在身處絕境時,秉性果真能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簡直如脫胎換骨了一般!

陳宮感覺到自己四十多年來一直遵循的世界觀,崩塌了。

他其實聽到了呂布在一聲聲的叫他,但他沒有動,而是在快速醞釀情緒,思索著在這種打賭輸了的情況下,自己應該以一個什麼姿態認呂布為主。

“公臺??”

呂布又叫了陳宮一聲。

陳宮緩緩側頭看著他,兩人目光相對,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所有的交流全在眼神之中。

片刻後,陳宮深深一躬,語氣誠摯的說:“主公,陳宮服矣…但不知主公如何使曹軍盡退?”

“啊哈哈哈,凋蟲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呂布大笑三聲,避而不談這個話題,抬手扶起了陳宮。

陳宮直起身,忽然勐一拍大腿,像是剛回過神來,急促的說道:“奉…主公,快快快,快率軍出城追擊曹軍啊!!”

“追擊曹軍?”

呂布卻搖頭失笑,不為所動。

陳宮一下子就急了,“我觀曹軍陣型雜亂無章,輜重器械均不曾帶走,此退絕無詐,可追!若主公率輕騎在後掩殺,可獲大勝!!”

呂布擺了擺手,“公臺稍安勿躁,我且問你,若曹軍被我殺的大敗,最大得利者是誰?”

“這個…”

“嘶~!”

陳宮先是一愣,片刻後倒吸一口涼氣,再次驚疑不定的上下打量著呂布。

他並非蠢人,剛才只是陷入了思維誤區,看到曹軍狼狽撤退,第一反應就是乘勢追殺,痛打落水狗。

這種情況就像兩個人正在幹仗,打得難解難分,其中佔據優勢那個人忽然丟下武器,抱著頭開始逃竄;這種時候,只要另一個人提著武器追上去,那必然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現在略一思索,陳宮就意識到了不妥。

曹操對於呂布來說是個強大的敵人,但放眼天下卻未必。

僅以目前來說,呂布的敵人和潛在的敵人有很多,從弱到強依次為劉備、袁術、孫策、曹操、袁紹。

沒錯,呂布最強大的敵人是袁紹!

準確來說,即將消滅公孫瓚的袁紹,是中原所有諸侯最強大的敵人。

在這種局勢下,一個沒有被打殘廢的曹操,符合中原所有諸侯的利益。

謀先事則昌,事先謀則亡啊。

陳宮感慨了一下,再次深深對呂布做了個揖:“主公高見,宮心悅誠服。”

呂布點頭,吩咐眾將堵渠排水,引陳群陳宮回到府邸中,圍著火爐坐定,環顧二人道:“徐州終非久留之地,曹軍今雖退去,他日必定復來。今袁曹相爭在即,若袁紹勝,則其馬踏中原之勢不可當;若曹操勝,則徐州危矣,還望二位教我自保之法啊。”

這個問題確實很嚴峻。

徐州古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天下各諸侯均虎視眈眈,袁術想吞併徐州,曹操也想吞併徐州,隔岸觀火的孫策未必就沒有吞併徐州的想法,更不用說北面那個強大的袁紹,徐州恐怕已經被他視為囊中之物了。

而徐州現在已經被打到千瘡百孔,一百多萬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目前僅剩幾十萬人口,統治價值極小。

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待在徐州,不亞於等死。

所以,必須要早思退路了。

陳宮蹙眉苦思,一時間腦袋空空,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只覺得天下之大,似乎也沒什麼地方可去。

陳群卻是耷拉著眼皮,專注的烤著火,擺出一幅“你來問我,我就告訴你”的神態。

呂布自然知道陳群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去荊州、中策去關中、下策去遼東。

但模擬場景已經給出了答桉,這三個計策都不合時宜。此時劉表身體還算康健,又與宛城張繡為盟,根本不缺強力武將;他如果此時去投荊州,很有可能被劉表拒之門外,即使不被拒之門外,也難免會被無端猜忌,防範;而且,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劉表無處安排他,荊州本地豪強也不會歡迎他——這也是歷史上蔡冒張允等人一直對劉備報有強烈敵意的原因,荊州就那麼大地盤,既得利益者不會容你來瓜分利益。

歷史上,劉備去荊州,也是在張繡投降曹操之後,荊州北部失去了屏障,劉表才願意接納劉備,替代張繡的作用,北拒曹操。

所以,呂布乾脆不問陳群,就盯著陳宮。

陳宮看了呂布一眼,頓覺壓力山大。

“主公莫急,我正在想,正在想,就快要想到了…”

陳群板著臉坐了老半天,不見呂布來問計,頓時有些心焦。

他正好整以暇的等著呂布來問計的時候,把自己的“上中下”三策和盤托出,進而勸呂布放棄徐州,去荊州落腳。

然後,他就可以帶著老父親,回到家鄉潁川。

至於回到潁川以後怎麼辦,為誰效力,到時候再看。若曹操勝袁紹,那就投曹操;若袁紹勝曹操,那就投袁紹;若呂布反客為主奪了荊州,那繼續跟隨呂布也不是不可以。

總之,可迴旋餘地很大。

反正徐州是不能待了,南邊的孫策,北邊的袁紹,西邊的曹操,還有西南邊的袁術,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徐州能有今天的破敗,皆拜這些諸侯所賜;再繼續待下去,徐州只會更殘破。

陳群默默看了呂布一眼,動了動嘴皮子,欲言又止。

呂布看向陳群,笑眯眯道,“長文,有話但請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溫侯,我有上中下三策。”

陳群把自己醞釀許久的三策說了出來,最後補充道:“以難易程度而論,去荊州落腳,可為上策。”

呂布不置可否,回顧陳宮道,“公臺以為如何?”

陳宮還沒想那麼遠,聞言沉吟了許久,點頭說道:“長文所言極是,荊州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二陳對望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一起看向呂布。

他們覺得呂布一定會同意這個提議。

因為除了荊州,再沒有更好的去處了。

果然,呂布聽了這話,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大手一揮,

“好!”

“就留在徐州!!”

陳群:???

陳宮:???

二人驚訝的望著呂布,腦袋裡頓時湧出來一連串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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