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十月三十日,凌晨。

當位於下邳城中的呂布躺在溫暖的被窩裡,準備開始第五次實景模擬的時候,在城外曹營帥帳內酣睡的曹操突然驚坐而起。

“啊~來人,來人!!”

曹操雙手卡著脖頸,驚慌失措的大聲喊叫著。驚魂甫定,這才發覺大冬天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了一眼聞聲趕來,卻站在大帳門口不敢靠近的近侍,伸出手掌捋著胸口,讓躁動的心跳儘可能的平緩一些,心有餘季的問:“幾時了?”

“四,四更天了。”

近侍低著頭,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小心翼翼回道。自從曹操一劍殺了給他蓋被子的近侍,並著重強調了“孤好夢中殺人”後,所有近侍都不敢在他休息時靠近床榻。

所以,儘管曹操此刻嚇得渾身冒冷汗,坐臥不寧,近侍仍不敢上前。

“唔…才四更…”曹操吁了口氣,擺手示意近侍退下。

然後拿袖口擦了擦額頭及脖頸上的汗漬,從被窩裡爬起來,披上厚厚的大氅,雙手操袖,在大帳內踱起了步。

對於他來說,今夜似乎格外漫長。

這已經是他今夜第三次自夢中驚醒了。

三次都是噩夢,且異常真實。現在回想起來,仍令人禁不住後背發涼,陣陣寒意襲來,

第一個夢境是:在曹軍引水灌城十天後,大水終於泡塌了下邳多段城牆,曹軍隨之殺入城去,與呂布軍及下邳百姓展開了多輪次廝殺。

最終,曹軍士卒陣亡了三萬多人,呂布軍士卒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傷亡。曹軍傷亡這麼大,主要是因為下邳城中的十萬百姓都堅定的站在了呂布那邊,任曹軍士卒如何喊話,他們都絕不投降,打定決心與曹軍魚死網破;或者,他們表面上順從曹兵入城,一有機會就對曹兵下黑手。

陣亡的三萬多士卒裡,有相當大一部分曹兵的傷亡是由這些百姓造成的。

第二次夢境是:曹呂雙方在隨後一個月裡,又展開了多場激戰。這次曹軍倒是勝了,但卻是慘勝,不但折了夏侯惇、關羽、張飛等勐將,兵馬也只剩五六萬人。

第三次夢境是:曹軍在圍城三個月後,再次遭遇糧草危機,他令糧草官王垕小斛分發糧食,隨後引起士兵不滿,最後不得不借王垕人頭一用,平息了士兵的怒火……

當然,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個夢境裡,呂布率軍反擊了!!

先是一部分呂軍士卒悍不畏死地跳入冰冷河水之中,以肉軀搭建出可供大軍通行的簡易橋樑;之後,呂布率兩萬多暴走的精兵,對曹軍發起了死亡衝鋒。

淬不及防之下,曹軍一敗塗地,營寨很快被沖垮。曹操自己也被迫在亂軍之中逃亡,逃亡途中還與強力護衛許褚走散。

同時,呂布的部將張遼提著一柄一丈多長的鉤鐮刀,凶神惡煞的追砍了他八十多里!!

哪怕他割須、棄袍、蒙面、分兵而遁,仍沒能甩掉張遼。

形勢最危急的時候,那把鉤鐮刀距離他的腦袋只有半尺!!

得虧許褚及時趕到,擋住了張遼。

不然他鐵定被活活砍死啊。

……

想著這些,曹操一陣後怕的甩了甩腦袋,稍稍鎮定了一些。

念頭一轉,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憂天了?

以如今呂布接連敗退,士氣低迷不振的情況下,斷無可能逆襲!

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嘛!

呂布這廝若是真有第三次夢境裡率軍出城決戰的勇氣,斷然不會一路敗退到下邳,惶惶如喪家之犬,縮在城中苟延殘喘等死;必定在彭城一戰時,就將曹軍給擊退了。

所以,接連三次做出如此逼真的夢,必定是因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之故。

況且,第三次夢境結束的時候,他麾下十萬大軍居然只剩三萬多人了。

這就更不可能了!!

論勇勐,曹兵或許不是天下最勇勐的;但論兇狠程度,曹兵若說自己是第二,誰敢稱第一?

曹兵屠城都能屠到“泗水為之不流”,這兇殘程度,試問天下人誰不害怕?!

這對於任何敵人都有極大的威懾力,無論任何一個對手,只要一想到即將與殘暴兇悍的曹兵正面廝殺,心裡必然會發憷,膽小一些的對手,甚至被當場嚇死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呂布逆襲的可能性雖小,卻不得不防。三個夢境的內容,可以說是充分具現了曹軍的弱點和呂軍有可能存在的勝機。

從軍事角度說,被困於城中的呂軍勝機非常渺茫,除了發動百姓對曹軍造成大量傷亡之外,就只剩眾志成城破釜沉舟一戰這一條路了。

而曹軍的弱點只有兩個,一是糧草,二是挖出來的溝渠不夠寬!

一丈寬的溝渠,無法阻擋住呂布的殊死一搏。

其實這兩個隱患,曹操一開始就有考慮到,只是被他刻意忽略了而已。

因為彼時的呂布,怎麼看都是一副要死的樣子。

但現在,或許需要未雨綢繆,做出一些防範了。

曹操微微點頭,打定主意。

他本人是堅定的有神論者,深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一點,與禁邪覺迷的孫策完全不同。

因此,他相信這個夢是上天給出的暗示,呂布沒有那麼不堪一擊!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的時候。

曹操站在帥帳外,面向下邳城而立。他已經連夜吩咐下去,令士兵們天一亮就將繞城溝渠拓寬到兩丈寬——當然,這個命令讓站在他身側的謀士陳登一頭霧水。

陳登哈著白氣笑道:“明公,為何要拓寬溝渠?這丈寬溝渠外高內低,無處下腳,加之天寒動凍,呂軍士卒絕無可能飛越此天塹啊。”

曹操嘴角一撇,忍不住解釋了一句:“元龍,倘呂布以死士填水架橋,我當如何?”

陳登一愣,旋即恍然,臉上也不尷尬,操著手道:“明公深謀遠慮,登欽佩之至。恕我直言,呂布軍中並無死士啊……哪個,明公半夜喚我,可是有事?”

曹操“嗯”了一聲,轉身進了帥帳,一揮手,兩個近侍走過來,在桉上鋪開一卷布帛,展開來是下邳城的平面縮圖。然後其中一人拿出墨錠一塊、硯臺一盞,自顧自磨了起來;另一人則拿出了一支毛筆、雙手捧著,恭敬地遞到陳登面前。

陳登一怔,接過毛筆,不知道曹操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讓他把下邳城的結構圖給臨摹下來吧?

藉著燭火,他仔細看了一眼那捲布帛上的地圖,只見布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黑線,間夾著一排排方格子,所有建築規整有序的拱衛著最中間的一個大方塊。上面正是下邳城的內外兩城圖。不過受限於這塊布帛不大,地圖畫得很粗略,僅僅只是簡單勾勒出坊市輪廓和城池佈局。

“明公,這是…?”

陳登疑惑的看著曹操。

曹操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元龍,我要你在這份下邳城圖上,把所有的居民區,暗巷、暗渠、各處地勢高低、以及各個民居之間的夾牆通道等全都畫出來,重新繪製成圖。切記,重點標註民居!”

“只標註民居嗎?”

“只標民居!!”

陳登倒吸了一口涼氣。

“明公莫非欲三屠徐州…咳咳,欲強行破城嗎?”

曹操雙眼眯了起來,冷冷地注視著他,“…你不願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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