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但是今年這個年，有許多人就沒能回到家中。
西北，有原本在年底之前就應該要解甲歸田的數萬邊軍現在拒絕卸甲，而這個事情即將引起巨大的連鎖反應。
朝廷早年實行的是衛所制，後實行衛所與募兵並行制。
一衛由一個指揮使統管，其下依序有千戶所、百戶所等。各衛的組成都是世襲的軍戶，有事從徵調發，無事則還歸衛所。
衛所制最大的好處就是養兵之事由衛所自給自足，軍戶中每戶派一人為正丁至衛所當兵。
軍人在衛所中輪流戊守以及屯田，屯田所得以供給軍隊及將官等所需。
經過百年的糜爛，衛所成了一個大農莊，軍官成了大地主，而軍戶成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農奴。
這種情況下，衛所軍隊的戰鬥力可想而知。
皇帝上任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把衛所的軍隊編制幾乎給廢除了。
既然你們喜歡種地，我也不讓你們去打仗了，就讓你們種個夠。
皇帝大手一揮，把撥給衛所的所有軍械武裝全部給扣了，集中起來供應戰軍，而打仗用的戰軍直接用募兵，衛所只需要提供大軍的軍糧補給就可以了。
這裡的募兵和抽丁還不一樣。
抽丁是強制兵役，募兵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招的是僱傭兵。
既然敢來吃這碗飯，募兵基本上都有兩下子，招來之後只需要給他們提供裝備，很快就可以形成戰鬥力（比如說瓦格納）。
現在仗也打完了，幾年期滿，這些人該解甲歸田了，但是偏偏遇到了一個大問題：朝廷沒銀子給賬了。
皇帝每一步都算的很妙，剛好扣死，只要扶桑的那一船銀子到了，朝廷就有銀子可以可以發軍餉了。
結果天有不測風雲，一場暴風雨讓運銀船沉入大海，現在這麼大的一個缺口，神仙也變不出錢來。
這可是刀口上舔血，好不容易才有命活下來賺到的賣命錢，你憑什麼拖欠！
沒拿到錢，大家是萬萬不可能走的，這一走，錢豈不是就要不回來了。
反正你一天不給錢，我們就一天不卸甲，總歸你要給錢吧。
最後，拒絕卸甲的事情越鬧越大，十萬邊軍就有兩三萬人在鬧，剩下的其他人也在觀望。
兵部的侍郎已經親自過去了，他能靠自己的官威壓住多長時間還不得而知，但是現在的麻煩事不光是缺錢，還缺糧。
衛所的糧食早就吃光了，而從中原運輸糧食到西域，沿途消耗堪稱巨大，消耗率超過了90%。
朝廷之前是算死了賬的，有五萬人年底卸甲，於是就少籌集了五萬人的軍糧。
但是這五萬人突然都不肯走，他們多呆一天，就要多消耗一天的糧食，現在朝廷已經沒錢了，連軍餉都發不出來了，哪裡還有能力去補充糧食。
一旦軍糧吃光，這就不是銀子能解決的事情了。至少來說，這十萬有刀有甲的邊軍不可能坐在那裡活活餓死。
皇帝像是一個手法特別靈巧的人，正在一邊過獨木橋，一邊兩手拋著十個雞蛋。
馬上就要過河到岸了，這一不小心腳一滑，雖然人沒掉河裡去，但是眼看著這十個雞蛋全都要砸在地上。
現在最糟糕的是，唯一有可能挽救這一切的人，還在床上躺著。
由於之前皇帝的過度攬權，奏章他不批不得發，聖旨他不看不得用印，他這一倒下，整個朝廷就像是得了腦梗，一下就癱瘓了。
……
江湖百曉生的榜單一出，在江湖中引起了一片譁然。
首先壓力最大之人就是谷月軒。
這人生還沒有大起，先就是落落落。
現在逍遙谷的問題，是無瑕子自己在幾十年裡逐漸埋下的禍根，比如說弟子收的太少，比如說對叛徒的清理心慈手軟等。
逍遙谷就像是一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看著還氣派，其實內部早就搖搖欲墜。
谷月軒剛剛接手掌門人，老房子咣噹一下就倒了，責任壓根就不在他身上。
但是，現在的谷月軒揹負著最多的罵名，不成器還只是最輕的了，不少人直接罵谷月軒嫉賢妒能，排擠東方未明，甚至設計陷害未明。
在給無瑕子燒了一天的紙後，當天未明就失蹤了，隨後訊息從逍遙谷傳出，說逍遙谷第四代弟子東方未明勾結天龍教，已被逍遙谷除名。
這兩個訊息疊在一起，有人就懷疑無瑕子是不是被活活氣死的。
然而，由於逍遙谷在谷月軒接任掌門人後，連續兩次出現弟子叛逃，這兩人都是谷月軒的師弟，於是好事之人就在猜測，是不是谷月軒為了貪戀逍遙谷的掌門之位，把兩個師弟給設計逼走的。
這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有幾位當事人才知道，但是他們偏偏又不能發聲，於是谷月軒默默承受了這一切。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逍遙谷現在進入了一個低谷之中，但是根基還在，谷月軒也還在。
谷月軒這才二十來歲，他還年輕，他修煉的又是逍遙谷的絕學【北冥神功】，經過師父的指點，谷月軒的內功已入門，即將小成。
隱隱約約，谷月軒感覺到自己已經看到了那道坎，只需要埋頭向前，向前，再向前，最終就能爬上那道更高的階梯，成為絕世武者。
修身之後就是齊家，到時候逍遙谷就可以廣開門路，多收一些弟子，只要再精心培養，逍遙谷又能重新繁榮起來。
谷月軒是一個意志極堅毅之人，他願意用自己的一生重鑄逍遙谷的輝煌。
……
除了谷月軒之外，壓力第二大的竟然是神農百草門。
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神農百草門一下跳到了江湖門派榜首的位置，許多人腦子裡現在就只有一個念頭：我不服。
為啥不服也不好說，反正大家心中就是一個不服。
還好黃小石已經過了必須要虛懷若谷的時候，他現在不裝了。
洛陽神農百草門一概不接待江湖訪客。
您要買藥，左邊的店鋪裡應有盡有；您要下大單，請入院後往右邊走；你要是想入門，我們這裡只收良家子，需要保人和推薦人。
你要是想鬧事，咱也不會和你動手，直接就報官抓人了。
黃小石現在懶得理那些江湖人，誰要是敢瞎逼逼，直接讓官差來鎖人。
你別給我說啥不講武德，我神農百草門就從來不吃這套。
洛陽這邊還算是溫柔的了，成都總門才是叫威風。
兩個穿甲帶刀插著旗的兵在門口這麼一站，誰敢造次？
現在鞏光傑已經是堂堂朝廷的正六品武官，拿兩個兵來看門實屬正常。
鞏光傑憑藉平南和供藥有功，朝廷給他封了一個百戶。
對朝廷來講，這是個屁大點的官，但是對鞏老爺來講，怎麼把朝廷給的權力用到淋漓盡致，這可是老有講究的。
說起來鞏光傑只是一個百戶，他手裡的實際兵力比千戶還多。
要是考慮到衛所的千戶普遍吃空餉，一般都有五六成的空額，再實際去評估一下種了近百年的地，徹底退化成農奴的衛所士兵戰鬥力。
鞏百戶要是想要以下犯上，一個指揮使（滿編5600人）都怕不夠他打的。
所以，鞏光傑才不和別人玩什麼江湖過家家，誰要是敢衝撞軍威，直接軍法處置。
老百姓對軍法記不住那麼多條款，反正只要知道，軍法處置是殺頭就對了。
那些江湖人望著成都總門插著的那杆繡著“鞏”字的大旗，心中暗罵了一聲媽賣批，然後知難而退了。
……
都說神農百草門做事不講武德，這是因為很多人根本就不瞭解神農百草門。
現在的神農百草門很像是西方神話裡面的三頭怪，它們雖然共用一個身子，但是三個頭都相互獨立，各幹各自的事情。
這三個頭貪婪又瘋狂的拼命進食，以至於身軀越長越大，三個頭也越來越兇狠。
最像江湖門派的是洛陽神農百草門，不管是門主黃小石也好，還是門人行事風格也罷，還保留著以前的那種擺地攤賣藥的樣子。
洛陽神農百草門經營方式多種多樣，和整個洛陽地區乃至西域部族捆綁最深。
這麼說，要是官府敢欺負洛陽神農百草門，先不說洛陽人答不答應，西域部族的人也要跟著跳起來。
成都總門現在逐漸開始朝著軍商過渡，也就是專門做軍隊的生意。
雖說鞏光傑現在已經是六品官老爺了，但是他畢竟是農人出身，所以鞏光傑極為重視藥農，也很重視藥農的利益。
每年的藥材種植之前，先把今年收購價錢叫（講）好，之後大家就以這個價來算。
要是哪年行情好，你說你要漲價，那我就是三個字，不得行。
要是哪年遭災了，種了一個錘子出來，我也是按這個價有多少收多少，絕不含湖。
鞏光傑的這種一板一眼的做買賣，非常適合大集團統一採購，避免了欺行霸市以及有人在中間吃差價，事實上處於弱勢地位的藥農，是很歡迎這種透明的一口價做法。
成都總門因為需要供應軍隊，對藥材的需求量非常大，整個蜀中這一片的藥農都在靠它吃飯。
要是按照衛所那種手裡有多少戶的計算方式，鞏光傑應該稱得上一個“萬戶”。
雲嶺的毒龍門，走的是他們那裡的土辦法。
自古以來，朝廷都是皇權不出縣，雲嶺和安南大部分地方壓根就沒幾個縣城，所以九成九以上的區域都是部族在控制。
毒龍門利用毒龍教的半巫半醫，又是傳教，又給藥，還順人情關係，幾下就把那些部族給撿平了。
毒龍門雖說要組織人打出去，有點難度，但是想要踞守一方，朝廷可能只得乾瞪眼。
畢竟上次安南叛變，土王們都是各自為戰，有一些甚至還在相互攻擊，這才給了朝廷可乘之機。
要是所有的部族全部統一起來，朝廷大軍在密林里根本就寸步難行。
多的不說，你連個嚮導都找不到，光是無邊無際的叢林就能把你的大軍給吞噬了。
以神農百草門當前的形和勢，再加上兩個超一流高手，被江湖百曉生評為第一門派毫不為過。
神農百草門的權勢過大，甚至已經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原計劃中，皇帝第一步先收拾誠王，第二步再收拾那些以武亂禁的江湖人，哪知道第一步還沒走完，他自己就先躺了。
……
姬無雙大大方方住到神農百草門之後，這婚娶之事必然就要提上日程才行，不然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會被人說閒話。
這事也是宜早不宜遲，只不過大家沒有在正月裡結婚的習慣，所以黃小石把日子暫定在二月。
雖說是大婚，因為姬無雙自小沒有爹，娘也去世了，所以很多步驟直接就可以省了。
以黃小石的想法，擺個幾天的流水席，吃幾臺酒，相當於是向天下宣佈：老子成親啦。
這不就行了。
他是這麼一想，結果在與人商議之時，黃小石這個想法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石爺，你這可是在娶媳婦，可不是迎小妾。你要是這樣做，嫂子的臉往哪裡擱。三媒六聘可萬萬少不得。”
啊，好吧。
黃小石掐指算了一下，這套流程走完，得年中去了。
年中五六月，正是最熱的時候，誰還有心思吃席，這一推，不又推到了年底。
黃小石對著姬無雙一講，姬無雙也驚呆了，在中原成婚居然這麼麻煩。
在姬無雙老家，那不是殺頭牛，弄幾罈子酒，大家圍著大火又唱又跳樂呵幾天就完了麼。
“算了，我當你小妾就是了。要是再等一年，那我不得又要老一歲了。”
黃小石也知道，姬無雙並不太看重那個名分，反而她對自己的年齡非常在意，這馬上就快到四十歲，還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孩子來。
看到姬無雙這樣，黃小石覺得自己看啥時候找玄冥子談一談，叫那狗東西把【長春不老功】的秘籍交出來。
這就是玄冥子在黃小石眼裡的唯一價值。
……
新年還沒有過完，黃小石辦了一臺酒席，把洛陽的親朋好友與熟人請來熱鬧了幾天，吃了一頓，他和姬無雙的事就算是完了。
雖然這個場面不及大婚，但是就收個小妾而言，這已經算是規格到頂了。
姬無雙很滿意，黃小石很滿意，周圍的吃瓜群眾也很滿意。
大家等了多年終於是吃到了一個大瓜，石爺最終還是沒有娶那個胡女，而是把她收做了妾，這已經是公認最好的結局了。
郎情妾意的日子沒過幾天，姬無雙收到了天都峰發來的密函，說龍王在西域總教舊址發出龍王令，召集八部天龍眾馬上趕過去集合。
黃小石一聽，嘿，龍王這老小子回了一趟西域居然不過來了。
也好，老子帶著人上門收拾你。
於是，正月都還沒過完，黃小石帶著自己的妞和打手，三人從洛陽出發，順著商道朝著西域趕去。
不過黃小石多長了一個心眼，為了防止被厲蒼龍逐個擊破，他叫姬無雙發信給天都峰，要他們那邊先不要直接到總教，而是大家在離總教三百里的小城集合。
等人馬到齊了，再齊刷刷的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