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衝著這聲音好聽,黃小石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打量這個出聲叫住自己的人。

只見此人約莫五十來歲,身著繡邊白綢衣,外穿金線綠紋緞,長得是星目濃眉,只是眉宇之間卻有一絲化不開的憂愁。

這就是黃小石現在不該認識,偏偏他真認識的正主:誠王。

黃小石心中冷笑了一下,好個誠王,果真非泛泛之輩。

若要是說誠王一直在這裡等他來,那就在侮辱黃小石的智商了。

且不說從洛陽到杭州有幾千裡的路程,行程規劃和計算是很難精準控制在三天之內,而且杭州可有十道城門,誠王怎麼知道自己走哪道城門進來。

黃小石越來越覺得,那個車把式就是東廠的人。

因為只有車把式才能直接把握到黃小石的行蹤,才能估算到自己能夠達到的準確時間。

怎麼說,雖然黃小石有【玩家視野】,但是他卻無法看到【人】。

這也是【玩家視野】很大的一個缺陷性。當然了,屍體不是【人】,屍體是【物體】。

所以,車把式到底是不是東廠的人,黃小石只能透過事後的結果來倒推。

現在的東廠和錦衣衛還沒合併,他們雖然都是同屬於特務機構,但是行事風格差別很大。

錦衣衛是按照軍隊進行編制的,而且錦衣衛的人在街面上行走,是有規定裝束的,所以他們非常醒目。

東廠的結構架設,是非常典型的金字塔型。這結構方式,和宮廷內差不多,就是一大拖三小,三小再拖三個更小的。

從效率來講,東廠這種層層加疊,沉冗太多,效率必然不高。

但是東廠這種方式,相對於錦衣衛來講有兩個最大的優勢。

一個就是東廠對內部的控制力非常強,每個人頭上都有人盯著。

效率低不怕,只要內耗相對夠低,每個人都在朝著一個方向使勁。力氣再小,最後的合力也會很大。

二就是想要加入東廠,其實條件非常低。找一個願意收你的人,當他下線就行了。

而錦衣衛都是吃皇糧,是有人員編制的,可不是說進就能進。

也因為這個原因,東廠的業務能力逐年提升,架構越來越大,超越了錦衣衛成為了朝廷一號特務機關。

從這方面來講,東廠已經滲透到了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街面上每一雙眼睛都可能是東廠的眼睛,每一個耳朵都可能是東廠的耳朵。

在這種插滿眼的環境下,一個人很難做到悄無聲息。

除非,一是他不在東廠的監視名單上;

二是有實力,也懂得如何隱遁自己的行蹤。比如說簡單的易容術(化妝)。

誠王並不是大內裡的公公,他自然是不可能掌控東廠。

只不過,誠王透過多年佈局,已經對東廠埋入了多枚棋子。

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這些棋子漸漸掌握了一定的許可權,至少能掌控蘇杭這一片。

若不其然,誠王豈敢妄談造反,吃擰了吧。

所以,這並不是一個巧遇,而是誠王在給黃小石一個下馬威。

如果黃小石是個聰明人,就應該會對誠王所展示的情報實力感到驚訝和震驚,如果黃小石是個老實人,會因為誠王親身相迎備受感動。

只可惜的是,黃小石不吃這套。

黃小石打量了誠王一番後,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用滿口的蜀音回道:“你是哪個?我認不到你。”

“呵。”誠王輕笑了一下後說道:“相逢何必曾相識。我見你與我一個侄兒有點像,於是忍不住叫住了你。”

“我屋頭沒親戚,死絕了,告辭。”黃小石操著蜀音直接一個拒絕三連,轉身要走。

黃小石轉身剛要走,這時手卻被誠王捉住,他回頭正要發作,只聽誠王對著自己笑著說道:“我與公子既有眼緣,一看公子初來乍到,風風僕僕,不如我請公子喝杯茶如何?”

再裝就要裝過了,黃小石遲疑了一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誠王輕輕拉著黃小石的手緩步前行,他身後有兩個人亦步亦隨。

從他們外形看來,瘦高的那一位,體弱膚白,一看就沒戰鬥力,應該是狗頭軍師。另一個矮壯的傢伙,身上帶了兩把刀,不用想,肯定是貼身護衛。

誠王帶著黃小石沒走多遠便進到了一個叫飄香樓的茶樓中,這茶樓佈局還不錯,至少一看就能明瞭這裡的消費很貴。

更難得的是,這大白天的,除了掌櫃的一人之外,整個茶樓竟然一個客人都沒有。

一見有人上門,掌櫃一路小跑過去,連不住的點頭哈腰說道:“貴客請進,請進。”

掌櫃將幾人請到了桌前後,護衛抬著一條板凳坐到了店門口,瘦高的男子則立在誠王身後。

“這位兄弟,你也坐下吧。”黃小石對著瘦高的男子說道:“你那麼高的個子站在旁邊居高臨下,我壓力挺大的。”

這個瘦高的男子就是誠王的第一智囊,白久池。

白九池聽了黃小石的話後愣了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誠王,只見誠王輕輕點了一下頭,白九池才在旁邊又拉過一條板凳,著實的坐了下去。

黃小石看著白九池的坐相,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敢把整個屁股坐實在了,這傢伙的地位可不低啊。

一個簡簡單單的請坐,黃小石就探出了白九池的虛實,只是他這隻刀螂還嫩了點,他嘴角那絲微笑被旁邊的老鳥盯在了眼裡。

見客人坐下後,掌櫃帶著一臉地緊張開口問道:“不知貴客要喝什麼茶?我這裡有上好的龍井,明前、雨前都有。”

龍井根據採摘的時間不同,明前茶為清明節之前採摘、製成,而雨前茶為清明節至穀雨採摘、製成。

明前茶口感柔和、茶香味醇;雨前茶鮮濃耐泡、味重質強。

另一方面,明前茶產量很稀少,所以很珍貴,起碼價格很貴。

誠王微笑著說道:“便是給我上一壺明前龍井吧,如何?”

這如何自然是對著黃小石說的。

黃小石哪裡懂什麼明前雨前,只要是茶,那不就得了,反正都是水,過了喉嚨都一樣。

不是說黃小石粗鄙,而是他前後兩世就沒機會接觸這種茶類知識。

要是換個話題,問問他可樂的偏好,這麼說吧,黃小石連82年的可樂都可以給你品出來是啥牌子的。

掌櫃端茶去了,諾大的茶樓中只有四人,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雅間”了。

“不知公子是從哪裡來啊。”誠王對著黃小石開口問道。

黃小石帶著一副鄉下人的拘謹老實模樣說道:“我是從成都過來嘞。”

“哦,成都?”誠王伸手含須說道:“成都離杭州可是遠得很啊,不知公子為何特意來此?”

“嘿,這你就不曉得了三,我是來送藥的。”一談到自個專業之事,黃小石立馬就不困了,只見他操著蜀音也不管旁人聽得懂聽不懂,開始巴拉巴拉向人科普這【生生造化丹】的神奇。

於是,黃小石說的是眉飛色舞,誠王在一旁不停的捧跟。

黃小石在最近也是一個人憋久了,好久沒人同他說話,這一放開了話匣子,真猶如滔滔江水,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黃小石越說越興奮,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蜀中口音在誠王的引導下漸漸地轉成了京城話。

……

另一時刻,杭州城。

剛一進城,原本一路上一直帶著少有嚴肅之色的書生和丹青二人,一下就放鬆了下來。

“終於是到杭州城了。”丹青松了一口氣後說道,“沿途多有美景,都來不及畫下來。緊趕慢趕,總算是沒遲到。”

書生臉上帶著往日那副不正經模樣問道:“話說回來,陸少鏢頭和咱們約的時間是幾時哪?”

丹青用手撩開沾在額頭上的溼發後說道:“瞧你這什麼記性。咱們約好了,十七日戌時,在怡春院見。”

怡春院?

未明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一聽這名字也知道怡春院不是一個好去處。

這兩位先生也太生勐了,自己的學生還在一旁,他們談起這種事來一點都不避諱,就不怕帶壞小孩子麼。

未明在一旁紅著小臉原本正裝作沒聽到這兩個老不修的對話,結果丹青轉過頭對著未明說道:“未明,戌時你也要一併來。”

“啊?!”未明一聽,竟然還有我的份?

還沒等未明說下一句,丹青發話了:“你師父說過,出門聽我們的。”

“這,好吧……”未明帶著三分的彆扭,三分羞澀,還有十分的期盼答應了下來。

青樓啊,一定得花不少銀子。

想到這裡,未明伸手輕輕摸了摸行囊,行囊下面硬鼓鼓的那幾塊東西為他平添了不少信心。

有道是,錢包就是男人的膽。

未明現在可謂是膽氣十足。

突然,未明心生一念,這兩位先生叫上自己,莫不是想讓自己為他們倆會賬的吧。

才剛想到這裡,萬丈豪情中的未明,膽破了。

見到有些氣餒的未明,書生哈哈大笑一陣,他帶著一副老前輩的笑容拍著未明的肩膀說道:“小老弟,這也是來杭州的一種趣味。

除此之外,據傳怡春院有位奇女子,見過她的人無不為之傾倒,被譽為江南第一名妓……”

書生說到這裡,眼裡閃爍著奇怪的光芒,口水都快滴出來了。

丹青看著他那樣,帶著幾分嘲弄的口吻說道:“老書蟲,聽聞這位香兒琴唱雙絕,只是要見她一面,得過琴棋書畫四關。你行嗎?”

“唉!”書生一聽,臉色拉胯了下來,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後說道:“別提了。我雖自詡才高八斗,但畢生精力都費在了詩書之上,琴棋畫這三道卻是沾不上邊啊。”

書生自嘆自息後,不服氣的說道:“臭畫匠,你呢?”

“我?”丹青搖了搖頭後也笑著說道:“書畫肯定能過,但是琴棋就差得遠了。”

“唉。”書生失落的嘆息道,“香兒姑娘不光是風姿綽約,一曲浣溪沙更被評為絕唱。恨不能見之一面,悲呼,哀哉……”

書生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想起來了個啥,他轉過頭對著未明期盼地問道:“未明小兄弟,我記得你琴棋也是學過的吧。”

未明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書生這句“學過的吧”,其實已是很謙虛的問法了,畢竟跟著忘憂七賢學藝,就算是木頭疙瘩也能開花,更何況未明是那種勤以好學之人。

“好!”書生大叫一聲好,他將手中的摺扇使勁一拍,興奮的對著未明說道:“今晚見香兒姑娘之重任,就落在小兄弟你身上了。”

“啊,這?”未明心虛的回應了一聲,此時他腦子裡想的既不是什麼色藝雙絕的名妓香兒,也不是什麼琴棋書畫四道考驗,現在未明最關心的一件事是:

那得花多少錢啊!

就在未明心念念著行囊裡的銀兩時,書生拿起手中的摺扇敲了敲未明的肩膀,然後說道:“小老弟,現在尚早,我們各自逛去,戌時再見。”

說完,書生和丹青直徑走去,留下了一臉懵逼中的未明。

什麼帶你去杭州遊玩,結果一到杭州,兩人就自顧自走了。

這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麼好玩的,有哪裡好玩的,真是氣人。

好歹未明也不是被慣著長大的,自己逛就自己逛唄,於是未明抬腿朝著城裡走去,結果他剛走過幾步路,就在城裡遇到了一位熟人。

“這不是江兄麼?”真是他鄉遇故人,原本見到江瑜就在躲的未明,一看到江瑜,巴拉巴拉就靠了上去。

“東方兄,真是巧啊,在這裡遇到你。”江瑜看到未明後也是熱情的打著招呼。

兩個人通了幾句毫無營養的客套話後,未明正想約他一起逛杭州城,畢竟能遇到一個熟人總是不易,結果未明話還沒出口,江瑜先向他告辭了。

江瑜急匆匆的就走了,難得今天一句佛語都沒嘮叨,怪事。

未明又朝著城裡走了一段,眼尖的他看到一個酒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酒樓旁那位身著紅衣,頭戴斗笠,長髮飄飄的美女。

哇,這不是和未明有著“烈火之緣”的秦紅殤?

不管了,前方就是酒樓,豈是一位女子所能攔住的。

未明身正眼不斜的朝著酒樓走去,結果別人也不是瞎子,秦紅殤看到未明直徑朝著自己走來,自然是一下把他認了出來。

想起來當年那些丟人之事,就算是潑辣如斯的秦紅殤也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了。

為了防止自己尷尬,秦紅殤搶先出手讓別人尷尬。

“啊!未明,咳,逍遙谷東方公子!”秦紅殤這句打招呼話說的挺彆扭的,似乎是在刻意迴避和未明關係“非同一般”一樣。

“巧啊,秦姑娘。”未明見自己沒能混過去,只得覥著臉皮走過去。

未明初入逍遙谷時,正趕上秦紅殤正在砍人。

對,秦紅殤就是那個和第一次下山歷練的未明撞在一起的紅衣女子。

雖然經歷了許多不開心,但是最後兩人還是完成了鏟奸除惡的任務。

秦紅殤也不是那種雞腸小肚之人,在兩人透過交流發現都是一場誤會後,秦紅殤瞬間就將之前的那些不開心之事拋在腦後。

今天,真是他鄉遇熟人,更是難得之喜。

“不想到在這江南水都能相遇,當真巧得很那。”秦紅殤熱情的朝著未明打著招呼。

若是隻看此時此景,旁人會覺得此女無限好。

畢竟這位秦姑娘,長得是膚白容麗,黑髮及腰,有著與中原人些許不同的精緻五官,身材更是姣好,可贊得上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只是,未明是見識過秦紅殤的彪悍。

這位秦姑娘性子直,脾氣爆,三兩句話沒對上就要拔刀子,先入為主之形象已經深入未明心中不可動搖。

“秦姑娘。”未明也不繞圈子了,一句招呼打過後,他直奔主題,“我聞到這樓中有酒香飄出,我請你去喝幾杯如何?”

秦紅殤一聽,兩隻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她心裡想,這男的真不錯,見到自己一點都不記仇不說,還想請自己喝酒。

當然了,這種錯覺完全來自秦紅殤對未明的不瞭解,未明這句話的真實核心是“喝幾杯”,而不是“我請你”。

這幾天趕路趕的急,隨身的酒葫蘆早就空了,未明這一路上倒還忍得,但是一進了城,聞著了酒香,簡直是全身上下都在癢。

秦紅殤剛想答應未明,只聽旁邊有人咳嗽了一聲。

“東方公子。”一個身著白衣藍褂,頭上纏著紅色布巾的人對著未明作了一個禮,說道:“在下霹靂堂,王東民。”

“見過王兄。”未明對著王東民還禮了,只是他聽到王東民的話後,腦子裡好像閃過什麼東西,但是又沒抓住。

王東民對著未明說道:“這江南的酒水,一點都不如我們塞北的烈酒合口,我們喝不慣這種。”說完,他轉過頭對著秦紅殤說道:“對吧,秦護法。”

“啊,對對對。”秦紅殤突然恍然大悟,她對著未明說道:“公子客氣了,今回我們來杭州有幫中要務,下次再請東方公子喝酒。”

說完,秦紅殤轉過頭望了一眼酒樓,戀戀不捨的帶著身邊兩位部下走了。

有酒喝就好,管他什麼江南塞北,喝到肚子裡都一樣。

見到秦紅殤走了,未明興沖沖的朝著酒樓裡竄去,突然一個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了剛才那個一閃而過沒抓住的東西。

霹靂堂?

不是在西域嗎,怎麼跑到杭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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