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樓。

說起來叫飄香樓,其實它的店鋪只有一層。

樓堂館所,這個名詞經常被人拉出來一起說,泛指各類經營性場所,其實這本身就是某個行業的規定名字。

樓:吃飯。

堂:醫、藥相關。

館:社交去處,最常見的就是酒館和茶館。

所:住的地方。

當然了,飄香樓不止一層,樓上還有一個矮半層,是住人的地方。

這種上住下店的結構,一直到後世都是非常常見的。

店小二一看到黃小石進了店,連忙點頭哈腰地迎了過來,誰不知道黃大爺吃飯從來不看價。

隨後,店小二看到跟在黃小石身後的那個臭乞丐。

呃,飯館是最討厭乞丐的了。

又髒又臭的乞丐一旦進了飯館,還要不要客人吃飯了。

平常,一般的店小二是直接提著一根防賊的棍子,一棍子把乞丐給撥出去了。

但是,這個店小二明顯不是一般的那種,這一瞬間,他從黃小石和乞丐二人臉上的表情看出來了,這兩位都是客。

問題來了,黃小石這樣的大金主,豈是店小二能得罪的起的。

第二個問題又來了,現在正是飯點上,店裡還有三桌客人在吃飯,這個臭乞丐一坐下來,這三桌客人怕是要跑光。

聰明的店小二靈光一閃,他對著黃小石客氣的說道:“黃門主,裡面請,樓上有雅間。”

隨後,店小二把黃小石和蕭遙安排到了店主的臥房裡了。

這個房間還不錯,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除了有一些低矮之外也還是寬敞,就是有桌子旁邊的角落裡還擺著一張床,讓人感覺有點怪怪的。

“黃門主,想吃些什麼?”店小二一邊靈活地把放在桌子上的雜物全部丟到床上去,一邊對著黃小石點頭哈腰的問道。

“蕭兄想吃點什麼?”黃小石對著蕭遙問道。

“哈哈。”蕭遙把手裡的書卷成一卷拍著手笑著說道,“東坡肘子、叫花子雞,麻婆豆腐、紅燒肉,每一個都好想吃啊!”

黃小石轉過頭對著店小二說道:“除了這四樣之外,冷熱葷素看著給我來點,先擺一桌再說。

酒給我上兩壇。

對了,我吃飯的時候喜歡清靜,進來之前先敲門。”

“好勒,黃門主稍坐。”店小二收拾完了桌子後,連忙下樓去了。

沒有了外人,蕭遙的神色一下就變了,他的神情極為闇然,而剛才臉上的灑脫和大笑,只不過是一層戴上去的殼子罷了。

“黃兄弟,我們丐幫的弟子,死得好冤啊!!!”

才短短一句話,蕭遙哭得撕心裂肺。

杭州城,每天都要拉出幾十具乞丐的殘屍到亂葬崗丟棄,不分男女老幼,甚至不能用遍體鱗傷來形容。

蕭遙覺得自己滿腔的熱血澆到了墳頭上。

“你說,為什麼有這樣的朝廷!”蕭遙坐在凳子上,盯著空空的桌子失神地說道:“我自幼熟讀孔孟之書,成年後又歷經波折,悟透了書中不少的啟發。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

所謂的天子,也就是這個皇帝,他是老百姓推上去的。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如此殘暴之君,他就不配當皇帝!!”

當蕭遙情不自禁吼出一番話後,他才想起來自己與黃小石並不太熟。

這番話,足以讓蕭遙犯下“大不敬”之罪了。

要知道,自古以來便是有“十惡不赦”。“大不敬”排第六,甚至高於“不孝”。

自知情緒上頭後又失言了的蕭遙抬起頭,他站起來對著黃小石做了一個禮,抱歉的說道:“黃門主,這話就當你沒聽到。失陪。”

十惡裡面,有幾種罪是預設連坐。

比如說,謀反、謀大逆、謀叛、大不敬,這些個大罪是若是有人知曉,必須去舉發,若不其然,也會被一併算作支持者。

到了本朝之後,因為祖皇帝對這塊監管極其嚴格,只要沒有當場舉發就等同於是預設,預設就是同罪。

黃小石對著蕭遙壓了壓手,讓他重新坐下。

黃小石看得出來,蕭遙現在的情緒還不太穩定。

這種事情怕誰遇到都很難情緒穩定。

黃小石對著蕭遙和氣的說道:“急什麼,飯都還沒吃。點了那麼多的菜,你走了,我一個人咋吃的完。”

看著蕭遙哭得滿臉是淚,把臉都哭花了,黃小石見到旁邊有水盆和毛巾,雖然這水盆裡的水和架子上的毛巾也算不得乾淨,但是再髒也髒不過蕭遙的臉了吧。

黃小石走過去把毛巾放入盆子裡,然後擰出一張溼毛巾,轉過身來後遞給蕭遙。

“來,擦一擦臉。”

蕭遙有點不好意思了,他用毛巾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手,擦了一會後覺得還不太乾淨,又就著水盆裡的髒水洗了一番。

等蕭遙轉過身來後,黃小石倒是有點驚呆了,沒想到蕭遙竟然長得白生生的,現在就算是穿著這身乞丐裝,說他是落難的貴公子也有人信啊。

黃小石鬱悶了。

你說大家都當過乞丐,咋差距這麼大呢。

等到蕭遙又重新坐下後,黃小石對著蕭遙嘆息著說道:“蕭兄弟,你說的這些話,不是不對,而是又能奈何之?

那個神經病皇帝,你能衝進皇宮裡把他給殺了麼?

好,就算你能把他殺了,又能換誰上?

你能保證這個人就一定比他好?”

“有!”蕭遙突然斬釘截鐵地說道:“誠王!”

蕭遙這話一說,兩人一下又冷場了,還好店小二這時候端菜上來了。

酒菜上來之後,兩人專門對付,不再言語。

蕭遙說自己三天三夜沒吃飯,並不是虛指。

當然了,以蕭遙的身手想要弄到一些東西,實在是太容易了,但是他偏偏不適合要飯。

就他一邊要飯一邊還搖頭晃腦看書的臭德行,能要到飯就怪了。

酒足飯飽之後,黃小石對著蕭遙說道:“蕭遙兄弟,我神農百草門每天剩飯都有幾桶,你每天下午過來取就是了。”

蕭遙一聽,自然是連聲道謝。

在此,出了飯館後兩人便分別了。

到了下午,蕭遙來到神農百草門的門口,大聲喊道:“大爺們啊~好心賞口剩飯吃吧!”

剛喊了一聲,守門的門人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可是蕭遙?”

蕭遙點了點頭。

門人說道:“黃門主早有吩咐,剩飯剩菜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己過來拿。”

蕭遙跟著進門,只見大門背後放著兩個大木桶,木桶裡面裝著乾乾淨淨的一桶白米飯,和一桶肉蔬湯。

看到這兩個桶剩飯剩菜,蕭遙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黃小石在江湖上素有信義雙全的名聲,今天看來,譽不足實。

當今武林諸子,我蕭遙只服黃小石一人。

蕭遙提著兩大桶沉重的飯菜回到自己居住了幾天的乞丐窩,一群孤哀子(父母雙亡)的小乞兒,從窩棚裡爬了出來。

“來來來,吃飯嘍,吃飯嘍。今天有白米飯和肉!”蕭遙大聲喊道,隨後他被一群快活的小乞兒給包圍住了。

看著眼前這群骨瘦淋漓的小乞兒,蕭遙心生出一陣無力感來。

自己這樣每天乞食,又能養他們多久呢。

蕭遙想到了那個男人對他說的話。

“你很聰明,很有才華,很有抱負,更重要的是,你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想通了之後,便來找我吧。

若是你限於名聲,不屑與我為伍,也不強求。”

蕭遙陷入了沉思。

忠義丐幫,傳世百年。

然而,這何為“忠”,何為“義”?

難道,忠義之人就得心安理得的做餓殍嗎?

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狗屁道理!!

……

這天,黃小石正在看這段時間的生產賬目。

透過看賬目,可以瞭解很多東西,比如說黃小石最近很關心的生產情況。

自從推行復式記賬法後,黃小石就不怎麼管神農百草門的經營了,他只需要隨機抽一天時間看一下最近賬目就是了。

複式記賬法是一種很牛的記賬法,簡單地講,想要在賬目上作假,也不是不行,但是需要極高的技巧。

就黃小石的這點水平,這個時代應該還沒誕生出讓他看不破的假賬。

這不看還不好,黃小石立馬就發現了有一筆賬不合適。

憑著記憶,黃小石翻開了另外一本賬本,兩個賬本一對應,問題果然就被暴露了。

“張哥,這筆賬沒對。”黃小石立刻停下翻看賬目,他抬頭對著管事的張哥說道。

張哥一聽,他也是有一些奇,這些賬目都是他親手做的,怎麼可能不對?

“是哪裡不對?”張哥對著黃小石問道。

只見黃小石手裡拿著一本藍色外皮的賬本,這是生產支出明細賬本。

黃小石指著賬本的其中一欄,對著張哥說道:“你看,這筆買鹽的支出沒對。”

張哥拿過算盤巴拉了一下,他說道:“沒錯啊,每鹽一斤賣銀二分八厘,這三百斤鹽,一共是八兩四錢。”

黃小石又拿起另外一個紅皮的賬本,這是生活費開支賬,他指著一處說道:“看這裡,廚房裡的伙伕買了五斤鹽,一共一百六十文。”

一兩銀子兌換一千小錢,買大宗貨物時,為了結算方便,所以都用的是銀子在結算。

老百姓平常買東西,用的就都是小錢。

紅皮賬本里,記載了五斤鹽,一共一百六十文,拆分下來,一斤鹽是三十二文。

而藍色外皮的賬本里,記載的是一斤鹽是二分八厘銀,也就是二十八文錢。

這裡麵價格相差了四文。

不是說黃小石覺得廚師買鹽買貴了,貪了他二十文錢。

而是,廚師買鹽是在這三百斤鹽的前一天。

這兩宗買賣,居然不同價。

要知道,鹽這玩意可沒有多買多優惠的說法,甚至你買得太多,還要多漲價,這叫均攤運費。

而且,本朝自開朝以來,一百多年了,鹽價只有往上漲的,可沒有往下降的。

可不是嘛,雖然說鹽價沒漲,但是鹽稅在不停地漲啊。

黃小石再查了一下賬本,在此之前,鹽價都是一斤二十八文,也就是廚師買鹽之後,才漲價的。

不消說,這是因為打仗的緣故,稅賦又增加了。

那麼,問題來了,鹽已經漲價了,這人哪裡買到的三百斤便宜鹽?

黃小石和老張對視了一眼,他們都知道問題大了。

採購鹽的人,買的是私鹽。

因為買的是私鹽,所以才沒注意到官鹽突然漲價了。

這筆賬報得極好,若不是黃小石認真看了幾個不同的賬本,並且對應物價,還真的就被忽略過去了。

“把那人叫來,先不要聲張。”黃小石對老張吩咐道。

買賣私鹽,幾斤便是死罪。

這三百斤,足夠殺得人頭滾滾了。

……

不一會,老張帶著採購人員過來了,黃小石一看,是許有財。

洛陽神農百草門是黃小石一手搭起來的,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親手招進來的,他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知道每一個人的性格和家庭情況。

但是黃小石看到許有財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許有財是跟著黃小石從蜀中過來的,因為年齡比黃小石大,所以一直被黃小石叫做老許。

老許這個人本本分分,做事也踏踏實實,是黃小石比較看中的人。

上次押運貨物到武漢,黃小石第一個點人的就是老許。

老許興沖沖的過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老張把門關上了,黃小石指了指地板,對他直接說道:“跪下。”

突如而來的變故讓老許懵了一下,然後他帶著一臉沉重的表情,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老許。我就沒想明白了。”黃小石對著老許問道:“你是我神農百草門裡拿分紅股僅次於我的人,為什麼你還貪那點點小錢?”

“石爺,我錯了。”老許慚愧地說道:“我是被豬油蒙了心,見到錢好拿,就忍不住拿了。

也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看到錢想拿。”

一聽到老許的話,黃小石真是怒從心中來,他飛起一腳踢在老許臉上,一腳把老許踢了幾米遠,等老許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後,一張嘴吐出滿口的血來。

黃小石這一腳已經收了絕大部分力道了,但是老許至少被踢沒了幾顆牙。

“你他媽拿什麼錢不好,竟然為了省錢去買私鹽!”黃小石壓著嗓子憤怒地咆孝道。

黃小石對著老許一聲怒吼後,老許也懵了。

老許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他吐出口中的血後,連忙說道:“石爺,石爺!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

不是你,那是我咯!

黃小石又想暴起,被老張給拉住了。

“石爺,你先聽他說,說完了再打也不遲。”

“好。”黃小石忍著怒氣指著老許說道:“今天你說不出個一二三,我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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