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只用了十七天便是來到了長安城。
在城外找了一塊空地安營紮寨了後，每個分隊根據這一路上的損耗進行物資補給。而黃小石則是帶著楊大人寫的手函到長安城裡去了。
這個時代出遠門真的很麻煩，必須拿著從哪裡出發，為何要別處的手函，然後沿途讓官府蓋章確認。
一旦沒有這種手續，就會被視為流民。
別看現在流民滿地都是，實際上他們是不受官府保護的。別說人身財物，就算是被人打傷打死，那也就是白死了。
這也是流民為什麼大多數都是乞丐的原因之一，算是你出逃的時候不是乞丐，逃到半路上後自動就會成為乞丐。
所以，有點關係的、能想辦法的人，想方設法都要搜腸刮肚拐著彎，找出一個親戚來投靠。
別管這到底能不能投靠上，起碼保住自己“良民”的身份。
只不過，有幾類人是可以不用這種手續的。
第一類人是讀書人。
只要是有功名在身，哪怕是秀才，也是可以以“遊學”為理由，四處閒逛，並不受約束。
所以很多人喜歡穿個書生衣服到處逛，有沒有功名另說，只要看起來像模像樣那就行，這一路上就可以少許多破事。
第二類人就是僧道。只要有度牒，那也是可以遊遍天下。但是弄一個度牒，這難度可比弄一個路條大多了。
最後一類人就是武林江湖人。
別誤會，武林江湖人是沒有任何特權的。只是武林江湖人個個有功夫在身，屬於是朝廷不太想管，想管也管不住的那種。
再說了，武林江湖人也不需要朝廷保護自己。大家都是出來行俠仗義的，連自保能力都沒有，還出個啥門？
以上三類，神農百草門都算不上，黃小石再大的本事也只得乖乖入城辦手續。
發手函或是路條並不專指某個衙門，只要是能說清楚來龍去脈便是可以了。所以，黃小石需要去找武庫司。
每次進出蜀中都要經過長安城，黃小石對長安已是分外熟悉。
然而這一進城，把黃小石給嚇了一跳。
“這麼怎麼這麼亂？”
真不怪黃小石大驚小怪，若是說洛陽的滿街都是乞丐，那麼長安就是一個乞丐窩。
只見長安大街之上，但凡是向陽避風之處，都癱坐著幾層乞丐。看來洛陽只是受到了長安的溢位效應的影響，長安這才是重災區。
武庫司門口。
和洛陽門可羅雀相比，洛陽武庫司門口真的是人來人往，進進出出，守門的兵丁對進出來往的人都不盤查了。
這也倒是省了黃小石的事了，他隨著旁人，直徑走進了武庫司。
進了武庫司後，黃小石也不認識路，他只管跟著前人走，也不知道過了幾道門，直到黃小石被攔了下來。
這是黃小石總結出來的經驗（偽）。
“嘿，你是什麼人，竟然混到這裡來了。”一個看樣子像是書辦的人，一見到黃小石後，張口就呵斥道，“還不快速速退去，不然我治你一個擅闖禁地之罪。”
“這位大哥，我是從洛陽過來的，這是洛陽楊大人的手函。”黃小石對著書辦點頭哈腰的說道。
書辦半信半疑結果黃小石手裡的信，開啟之後幾眼就看到了底，在看到那個洛陽武庫司的官印後，書辦對著黃小石叫了一聲“跟我來”，隨後帶著黃小石又穿過了幾門幾院，來到了一個大廳外。
“你就在這裡等吧。”書辦對著黃小石說完後，轉身拿著信轉到廳裡去了。
唉，真的是“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
這還是黃小石鑽空子，直接跳過了最外面的幾層。要是從門丁開始嘮嗑，這點事情，一整天都弄不完。
就當黃小石站在大廳外，翻來覆去地把兩棵大樹上剛剛冒出綠芽的研究了許久後，終於書辦出來了。
書辦把手信交到黃小石手裡，黃小石一看，在信的尾部除了多了一個長安的大印之外，還多了“速去”兩字。
這事算就是妥了。
只是，黃小石不知道手函最後面的這個“速去”是啥意思，於是他帶著一臉討好的笑容，對著書辦問道：“這位大哥，麻煩再問一下。這個‘速去’何解啊？”
書辦一聽，對著黃小石匆忙的說了兩句話後，轉身就走了。
“大哥，大哥，再問一下，從哪裡出去啊！”黃小石回過神來時，書辦如同練過輕功一樣，已經走得好遠了。
哎呀，這個壞習慣。
黃小石追人不到，只好的又是找人問了幾次路之後，才走出了這個迷宮一樣的武庫司。
站在武庫司門口，黃小石回味著書辦講的兩句話。
“速去就是叫你們快些走。你不知道最新軍令嗎，朝廷大軍剛剛收服武威，正在朝著甘州行軍。
武大人對你們從洛陽過來的速度很滿意，這可是他親手寫的‘速去’二字。”
哦，還有這等好事。
有了長安武大人親筆所題的“速去”二字，黃小石這一路上就可以不耽擱了，直接奔向甘州。
只是，現在還有必要去甘州麼。
按照這個時代的資訊傳遞速度，這邊收到的關於前線的戰報訊息至少是半個月之前了。
算上這個時間差，再加上商隊走到甘州所用的時間，不用講了，朝廷的兵線絕對已經推過甘州，說不定已經佔領嘉峪了。
有道是兵敗如山倒。
在對持階段，往往會持續很久，但是一旦分出勝負，那就是一瞬間的摧枯拉朽。
遊牧部，或者叫天龍教，敗局已定。
哦豁，送個錘子的藥，你們那邊已經用不上了的哇。
黃小石還不知道這個訊息怎麼給姬無雙講。
唉，龍王畢竟還是棋慢一著，這仗都打到了最吃勁的時候才發現物資不夠，怎麼緊趕慢趕都送不贏了。
當然了，這趟貨還是要走，畢竟還有朝廷那一千件貨要送過去，這是賴不掉的，還有自己帶的那麼多私貨，兄弟們都等著分錢呢。
回到了商隊後，黃小石對姬無雙沒有隱瞞，他直接告訴了姬無雙前方戰時的這個新訊息。
果不其然，原本還等著黃小石辦事回來，帶著她去逛長安城的姬無雙，在聽到如此訊息後，一下就失去了神色，自然也沒去逛街的興趣了。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
這幾句話已經把戰前謀劃的重要性給講清楚了。
有人常常笑話，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其實這句話後面還有半句，“成必果”。
而西域這一戰，打的就是多算欺無算。
朝廷為了這一仗，足足謀劃了好多年。而無論是西域部族還是天龍教，對朝廷的各種動作根本就看不懂，甚至會認為朝廷分外軟弱，更好可欺，於是瘋狂朝著東南方向擴張。
現在，當年擴張收到的紅利，此時要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西域部族就不提了，折損了大量人馬後，還被朝廷大軍趕出了河西走廊。以前年年打穀草，打得越來越深入中原，這次逃的時候，想逃出中原的路也變遠了。
在被朝廷大軍追著一陣勐打後，很多部族要麼就直接沒了，要麼就向朝廷投誠了。剩下的一些部族，不是他們不投誠，而是想投誠朝廷不收。
畢竟假降真詐這活，幹過一次就沒辦法幹第二次了。
同西域部落一起擴張的天龍教，這次也受到了重大打擊。
原本，天龍教其實只是一個教派，不至於如此，遭罪就遭罪在了當初它的快速擴張上。
當初形式一片大好時，天龍教的觸角從遊牧部朝著漢人村落擴張了過來，但是和宗教這方面還近似於空白的部落相比，漢人的宗教已經透過上千年的發展和傳承，已經高度發達。
天龍教在傳教的時候，受到了極大的牴觸。
原本天龍教是採用慢慢浸潤的法子，一點一點的在漢人村落中發展教徒，但是看到遊牧部隨著打穀草的深入，都快跑到蘭州邊上了，於是龍王按耐不住了。
接下來，天龍教採取了極為最激進的“非我兄弟便是敵人”的二選一，果不其然，一下就把原本推不動的村落給全部拿下來了。
龍王也知道，這種勢力的急速擴張肯定會帶來一些問題，但是他認為這些點小矛盾並不算大，壓得住。
確實沒錯，這些點小矛盾，天龍教的勢力確實能壓得住。
但是這有個前提是，遊牧部深入西北，對漢人村落造成了極大地生存威脅。
有道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改信個新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隨著朝廷大軍收服西域，遊牧部全面敗退時，這些原本在威逼之下加入天龍教的教民，一下就全反了。
天龍教的種種惡事被翻了出來，第一大罪名竟然是“大不敬”。
村民對著安民官紛紛哭訴道，說天龍教之人，不敬天地。
公允點說，天龍教雖然在入教之時手段激烈點了，但是對中原教民，那是優待了許多。但是，有時候就像是鞏光傑遇到的那個難題一樣，這世間很多事情真的不是單純的利益問題。
無論是生活的習性，還是思維上的慣性，這些都不是利益能解決的事情。
有道是，破鼓萬人捶，牆倒眾人推。
天龍教隨著遊牧部的敗退，實力大損不說，這些年來新開闢的地盤全沒有了。
許多在當地發展的教民，還有一些自願留下的教眾，遭到了極為嚴酷的清算，連根都被挖乾淨了。
這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天龍教和中原的聯絡已經被切斷很久了。
所以，姬無雙也根本不知道的是，她收到的運輸藥物命令是三個月前發出的，在收到的時候已經就過期了。
朝廷為了這一仗，準備了多年，各方面都考慮到了。
當朝廷切斷商道的那天起，這些幾十年來一直靠著中原養著，人口已經膨脹到遊牧無法自給自足的部族，敗亡已是定局。
說到底，戰爭就是看後勤，看物資生產和儲備能力。
這些年來看似勢力極為壯大的遊牧部，和天龍教一樣，這些年來越來越飄了。
或許，這是遊牧部的一個難解的困局。
經常聽到某些部族很自豪地說道：“XX不過萬，過萬不可敵。”
實際上這些部族敗亡就敗亡在人口擴張之後。
遊牧的人口承載力上限很低，而且受到天氣的影響非常大。
想要人口快速增長，就需要農耕的支援。
但是一旦接受農耕之後，那也就不叫遊牧部了，哪怕是半農半牧，都失去了自己最大的優勢——機動性。
對中原朝廷來講，一個無解的困局就是，一旦將某個遊牧部逐出中原後，它們就會逐漸強大，終有一天會積蓄足夠的力量後，再次破關而入，帶來更大的破壞。
遊牧和農耕，機動性和自足能力，這對不可調和的矛盾一直將長期存在，直到戰爭模式的改變，騎兵失去了控場性的優勢，遊牧和農耕的拉鋸式對抗才會被徹底打破。
現在，是輪到中原朝廷強勢的時候了。
真的是形勢比人強，皇帝發起的這一次北征，堪稱一力破百巧。
北征不光是驅逐了遊牧部，也制止了天龍教朝著中原的滲透，更重要的是，白久池為誠王謀劃了幾年的計劃，被皇帝一刀就砍斷了一條大腿。
只要朝廷重新佔領了嘉峪，管的你有啥想法和計劃，只能在關外吃沙子和喝西北風。
好一個釜底抽薪，就連黃小石都忍不住給皇帝鼓掌叫好了。不是叫好其他，而是這個戰機抓得太準了。
不過黃小石怎麼隱隱覺得，原本“歷史”似乎不是這樣的。
到底是哪些“前置劇情”發生了變化，導致原本應該打成拉鋸戰，直到數年後遊牧部送上薇霓公主當賠禮，求皇帝反向和親才停戰的北伐，怎麼兩年不到就把遊牧部給打爆了。
黃小石不知道的是，誠王的一條大腿，其實是他幫忙砍斷的。
黃小石不知道的是，誠王的第二條腿，也是被自己人給砍斷的。
這次出刀的人，是鞏光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