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他們只是一時貪心,還請將軍看在他們一路跟隨,奮戰殺敵的份上,饒過吧。”

壽春城內的楚宮中,黑臀一臉尷尬的向著趙佗求情。

在他的身後,還跪著三個頭戴板冠,擁有官大夫和公大夫爵位的軍吏。這是他黑臀手下的一個二五百主和兩個五百主。

“吾等貪心,還請將軍饒過吾等!”

“吾等下次不敢了!”

他們滿臉哀求,以頭觸地。

趙佗則是冷著一張臉,目光從這三人身上掃過,落到一旁成堆的黃金珠玉,以及一個腦袋上包著染血布匹的軍法官身上。

這些黃金珠玉都是楚宮府庫中的財物。

楚王負芻肉袒出降,宮中的祭器重寶,珍貴典籍盡都被秦軍裝上馬車,運到淮水邊,透過船隻送回秦國。但宮城中尚有大量的珍貴物品,等待後續接管的秦軍進行清點。

因為趙佗這一部人馬是最先趕到壽春的秦軍,不僅攻下壽春外郭立下大功,還留置宮城不打,分潤滅國功勞給諸軍,故而王翦就將駐守宮城的任務分配給了趙佗麾下。

相比於其他將軍的部曲被派到壽春各處鎮守,和楚人糾纏。駐守宮城,接管防務,這可是個大大的美差啊。

宮城中,不僅沒有滿身熱血的楚國義士和他們拼命,反而處處皆是珍寶金玉,隨手撈一件東西,都能閃花他們的眼睛。

奇珍異寶,珍貴物件都由軍法吏進行清點查封,進行編號記錄後,裝入箱中,等待被運送回國。

除此外的宮中金錢,則可以酌情處理。

秦軍軍法嚴格,很少有屠城搶劫的事情發生,最多在攻破敵國城邑後,將府庫中的錢財分潤一些給士卒。

此番大勝,秦軍建立不世之功,除了軍功拜爵外,從楚宮府庫中撈取財物自然也是一種預設的獎勵。

將士們打仗辛苦了,特別是趙佗這一部人馬,先是隨他大戰十萬齊軍,後來又同項渠的三萬楚軍糾纏一場,緊接著數百里深入,直取壽春。

這般艱辛,自然該有回報。

故而秦軍雖然不能在表面上將宮中的財物賞賜給士卒,但上到王翦、趙佗,下到各部的軍法官,都會對某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其當做某種潛規則。

前提是不能太貪心,撿一些錢幣,夾帶幾塊金餅、郢爰之類也就算了,大家閉一閉眼也就過去了。

但總是有人太貪,就像此刻跪在趙佗面前的這幾人一樣。

他們自負為秦軍的二五百主和五百主,竟然一人抱了一箱金餅、郢爰出宮。

甚至那帶頭的二五百主,不知從哪裡找來宮中美人的內外衣服,在身上裹了好幾層,就那麼大搖大擺的準備穿著出去。

如此張狂的行為,當然被軍法官當場攔了下來,讓他們將財物放一些回去,還有那些豔麗的衣服也得脫下來。

但那二五百主自負立了大功,又被財物迷暈了眼,竟然當場和軍法官爭執起來,情急之下,還吼著“乃公戰場殺敵,拿點錢財不應該嗎”之類的話,抄起金餅狠狠砸在軍法官的腦袋上。

再然後,就鬧到了他趙佗這裡。

黑臀滴咕道:“將軍,咱們滅楚大勝,正該喜慶喜慶,將吏們拿點財物也是應該,咱們之前滅魏的時候,不也分了……”

“怎麼,你黑臀要來教我了?”

趙佗冷冰冰的看著他。

黑臀頓時一個激靈,忙低頭弱弱道:“不敢。”

趙佗冷聲道:“這些人皆是你黑臀部下,管教不嚴,你亦當連坐有責,安敢在此巧言開脫?你尚且自身難保,還敢為這些人辯解?”

“啊?我也有罪?”

黑臀懵了。

趙佗很生氣,這黑臀雖然被他訓戒過幾次後,頗有收斂,也知道開始上學兵法之類。

但和趙廣、涉間等人比起來,終歸是差了不少。若是換成其他兩人,哪敢在這種時候為這些人說請。

黑臀忠則忠矣,卻頗為粗魯驕橫,若不好好收拾,日後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亂子。

“私掠宮中財物,此兩人奪爵。“

在趙佗冰冷的聲音下,那兩個五百主渾身顫抖,哭成了一團。

打了一場勝仗,不僅沒能升爵,反而原有的爵位都被剝奪了,他們心中那個悔意就別提了。

趙佗目光冰冷,轉頭看向那瑟瑟發抖的二五百主,對一旁等候的軍法吏問道:“此人身為二五百主,帶頭私掠楚宮財物,並毆打軍法吏,按軍法何論?“

軍法吏立刻回道:“按軍法,當梟首示眾。”

趙佗臉罩寒霜,沉聲道:“那就依軍法處置。”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驚呆了。

勝仗之後,竟然殺戮自家千人級別的軍官。

那二五百主更是在反應過來後,立刻叫嚷起來:“我不服,不是隻有我一人拿錢財,所有人都在拿啊!”

此話一出,剛剛還對他抱有同情的眾多軍吏頓時臉色大變。

“他毆打軍法官吏,該殺!”

“快拖下去梟首!”

“不殺此人,軍法不正!”

那二五百主被兩個甲士拖住,往宮外去,他一邊哭一邊叫道:“我為將軍立過功,我為秦國流過血啊……”

很快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就被呈上來與眾將過目,所有人看到那顆死不瞑目的猙獰腦袋,皆是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趙佗神情冷漠,拿錢財是個問題,但不至於砍頭。

真正要殺頭的還是此人毆打軍法官,若是不殺這人,如何能保證軍法的神聖與威嚴,日後哪還能做到賞罰分明。

更別說他趙佗這一次帶手下得了這個美差,不知有多少人看在眼中,怨在心頭。至少那個羌瘣肯定會不舒服,如今出了這事情,他趙佗若是不處理的果斷乾淨,豈不是留人口舌。

想到此事,趙佗側首,盯著不停吞著口水的黑臀,冷哼道:“你黑臀管教不嚴,當以連坐受懲,貲十甲,受耐刑。”

聽到這話,黑臀鬆了口氣,只要不奪爵都是小事。

但一想到貲十甲,他又心疼起來,那可是要罰款一萬多錢啊。

對黑臀這種出身貧賤的人來說,感覺十分肉疼。

更別說還有在這個時代充滿了侮辱意味,要剃光他鬍子和鬢須的耐刑了。

爵位越高,這種侮辱性的刑罰所帶來的精神傷害就越大。

“末將有罪,末將認罰。”

黑臀苦著臉低首認罪,退下去找軍法官給他剃鬍子了。

見黑臀軍候被趙將軍訓斥懲罰,其他軍吏看的是膽顫心驚,心裡尋思著回去一定要好好管管手下,莫要讓自己也落得這個下場。

唯有西乞孤見到黑臀滿臉委屈下去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當年他讓涉間整了一頓,被屯長判以耐刑,剃光了鬍子,那會兒可是沒少被黑臀這廝取笑。如今終於輪到他來笑話了。

趙佗看著黑臀畏懼退去的模樣,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想來此番訓斥責罰,應能打消這傢伙的一些驕橫之心吧,讓黑臀收斂一些,讓他知道,哪怕是身為軍候,亦要按規矩行事。

經過這事後,眾人皆知趙將軍賞罰公正,哪怕是他的愛將黑臀,在手下犯罪後,亦會被嚴懲連坐。

接下來秦軍士卒駐守楚宮,一個個的皆按規矩行事,夾帶錢財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奪去爵位和砍了腦袋。

這事情傳出去後,其他將軍聽聞,大多點頭讚許。

這趙佗倒是個鐵腕人物,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毛病。

數日之後,後續的秦軍部隊陸續抵達淮南,秦軍除去一部分兵力尚在淮北攻克楚國城邑外,壽春城外聚集了三十萬左右的大軍。

楚王負芻雖然投降,但楚國並未真正的滅掉。

在淮水以南,還有大片的土地掌握在楚國各個封君的手中,城邑之上,依舊插著他楚國的赤色鳳旗。

所以戰爭還遠未結束,這三十萬大軍,將要被王翦分派出去,攻略淮南各處城邑,將秦國的黑色旗幟插在淮水以南的每一片土地上。

當然,在開始新一輪的征伐前,此番滅楚大戰中的功勳爵位,也開始進行了頒發。

對趙佗這一部來說,自是喜氣洋洋的一天。

趙佗麾下,諸將皆有功勳,各得爵位升級。

其中白榮、西乞孤爵位原本為公大夫。

兩人依靠甄城之戰的盈論,以及擊破項渠和攻破壽春的功勞,此番賞賜,直接連升兩級,各自戴上了鶡冠,升級為五大夫爵位。

已經擁有了成為一曲軍候,甚至是校尉的資格。

兩人以下,官大夫蘇角和張賀也因功勞連升兩級,成為公乘。

另有作為趙佗短兵的盧綰和麗商,兩人在之前秦軍擊破項渠,以及南下壽春的路上,各自斬獲有相應人頭,爵位已經升到不更級別。

如今在不更的基礎上一起分潤到大戰功勞,各自連升兩級,達到官大夫級別。

當帶上象徵官大夫的板冠時,盧綰當場熱淚盈眶,對著趙佗下跪叩首不已。

“若非將軍,盧綰至今尚在豐沛之間做一愚昧小人,安能有今日之榮華。”

“盧綰之命,當為將軍所有!”

盧綰真的很激動,就在一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卑賤的楚國鄉人,哪怕被帶到秦國,亦是無功無爵。

趙佗身為中更高爵,卻對他另眼相待,親自教他兵法書策,又帶他上戰場歷練。甚至在擊破敵軍後,還讓他盧綰親手去砍殺“敵人”,將他爵位直接喂到不更級別。

如今更是因分潤到數件大功升級到官大夫,此等恩情讓他盧綰如何回報?

“唯有以命相報而已!”

盧綰在心中喃喃自語。

相比於盧綰和麗商被趙佗用俘虜和功勞喂到官大夫級別,鍾離眛的爵位晉升速度,那才讓人感到震驚。

鍾離眛去年因為被秦國豎為楚人降秦的典型,被賜爵為第三級簪鳥。

之後跟隨趙佗擊破十萬齊軍,按分潤的功勞能升級到不更爵位。

就在這時候,他竟然率百騎西行,在齊軍潰逃的路上,活捉了齊國大司馬田衝。

那可是一國大司馬,十萬大軍的統帥啊!

其爵位官職甚至能和王翦相比,這樣的活捉大功,又是在秦齊交戰的關鍵時刻,更顯的十分重要。

後來鍾離眛又跟隨趙佗參與了擊破項渠,攻取壽春的戰役,其中多有獻策之功,故而經過王翦的慎重考慮,決定將其直接晉升為五大夫爵位。

半年之間,鍾離眛從一個小小的第三級簪鳥,跨升到第九級五大夫,其升級速度之快,讓所聞者無不感到驚駭。

不過沒人不服,因為鍾離眛活捉了齊國大司馬,就憑這個功績,足以壓垮所有的質疑。

有本事,你也去捉一個大司馬啊?

當鍾離眛戴上鶡冠,成為與西乞孤、白榮同列的五大夫時,他雖然竭力讓神色平靜下來,但眼中的激動是難以掩蓋的。

他沒有像盧綰一樣當場說出效命之語,而是對著趙將軍跪拜稽首,以示感激之情。

將鍾離眛從地上拉起來,趙佗看著眼前升爵之後滿臉喜色的諸將,腦海裡不由浮現出之前被他奪去爵位的兩個五百主,還有那個被砍了腦袋,爵位自然也無了的二五百主。

秦法嚴苛細密,整個秦國每日因犯法而奪爵者不知有多少。

有人立功升爵,又有人犯法奪爵。

一進一出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獨特的平衡呢?

這一日,除了趙廣、涉間、黑臀外,趙佗麾下諸將皆得到了爵位晉升。

這三人爵位暫時沒有變化,是因為五大夫以上的爵位都需要回到咸陽之後才會下發,所以他們並不擔心。

按趙佗的估算,這三人參與甄城之戰,憑藉大破十萬齊軍的功勞,升爵到左庶長,是肯定穩了。

之後又大敗項渠,南下攻破壽春,最後又被王翦分潤滅國的功勞,三者功勞相加,升爵到右庶長也有可能,後續若能再打一些勝仗,那就更加穩了。

算完諸將功勳,趙佗又不由審視自己的功勞。

他本為中更,率軍在甄城大破十萬齊軍,作為主將,自是得到全功,再加上之前的曲轅犁累功,升爵到右更爵位肯定是沒有問題。

但若是想再進一步,升到第十五級的少上造爵位,那就有些困難了。

首先與項渠一戰,對低爵位者來說,自然是大功一場。

但趙佗爵位太高了,擊破項渠三萬楚軍,實際的斬獲只有一萬多,且沒有抓住敵方主將。這點功勞對於想要升到少上造的趙佗來說,可以忽略不計。

換成後世的話來說,就是趙佗的等級太高了,想要升級爵位所需要的經驗值太多,區區一萬多的斬獲,也就墊個底罷了。

要知道當初李信跟著王翦伐燕,從中更躍升為少上造爵位。

除了一路攻城略地,分潤到滅燕之功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李信作為主將千里繞襲遼西,截獲了整個燕國的宗室貴族,公卿大臣。同時還擒獲了秦王政點名通緝的燕太子丹。

這般大功下,李信才能升爵為少上造。

另外一個值得參考的是,就如王翦這位老將,之前他攻滅趙國,只是從大上造升爵為駟車庶長。到滅了燕國,又從駟車庶長升為大庶長,至今沒有封侯。

故而王翦在霸上誓師,向秦王政請求田宅時,面對秦王政問他“將軍行矣,何憂貧乎”。

王翦則是還了一句抱怨回去:“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

連滅兩國的王翦尚且不得封侯,可見秦國的爵位到了後面是有多麼的難升。

所以趙佗想要升級到少上造,那就必須要拿出和李信同等的功勞出來。

他如果獨自領軍攻破壽春,打下楚宮,擒拿楚王負芻和楚國宗室貴族,這般滅國大功,想要升到少上造自是穩穩當當,甚至秦王大喜之下,讓他再躍升一級到大上造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趙佗放棄了獨享滅國虜王之功,只拿了攻破壽春外城的軍功,哪怕事後能分潤到一些滅楚的功勞,但總是差了一些。

他缺少像李信那樣獨自截獲燕國宗室公卿,擒拿燕丹這種極度重要的大功。

“還差一點,我若想升為少上造,恐怕只能應在他身上了。”

趙佗的目光再次望向東邊。

這一次,他的眼中滿是火熱。

數日間,來自東邊的秦軍哨探和伏在淮南的間人相繼傳回了最新情報。

“楚國令尹項燕,率精兵數萬自淮水東部渡河南下。”

“被楚王負芻派遣到江東安撫越人的逆賊熊啟,也率江東之兵北上,與項燕匯合。”

“項燕與熊啟擁兵近十萬,於淮陰高舉反秦大旗,正在號召淮南各封君前往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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