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敬,讓大家夥兒小心一些,我這心裡總不是滋味——”

楊思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心頭盤旋著沒來由的陰影,好似有什麼壞事即將發生。

秦恭道,“好,末將這就傳令下去,讓各營戒備。”

程遠問,“軍師可是發現什麼不妥的地方?”

楊思說,“公遼,你以為我們的對手是誰?韓文彬怎麼說也是淵鏡先生最得意的門生之一,想在他手裡討得便宜,總不會太輕鬆。輕敵乃是兵家大忌,過於輕視敵人,必然會給我們帶來滅頂之災。傳令讓將士戒備,勿要鬆懈,時刻警惕。距離孤胥不遠了,別在這裡翻船!”

因為程丞和淵鏡先生交好,程遠偶爾也能享受淵鏡先生的指點。

在程遠看來,無論那位淵博的老者教出怎樣驚豔絕才的門生,全都不值得驚訝。

清風喧囂,樹葉草木發出沙沙聲。

韓彧一襲玄色儒衫,長髮束於發冠,連日來的奔波讓他清瘦不少,額頭的青筋清晰可見。

他雙手負在背後,清冷的目光投向某個方向,隱隱能瞧見萬餘兵馬似蠕動的螞蟻,朝著孤胥趕來。韓彧定睛一瞧,發現這些“螞蟻”一改先前的鬆散姿態,轉為可攻可守的行軍隊形。

謝則也發現了變故,驚詫道,“韓軍師,他們已經發現了?”

韓彧語調平淡地道,“若是發覺了,早就掉頭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怎麼還會自投羅網?要是換成旁人,眼瞧著要逃出生天了,多半會因為欣喜而放鬆戒備,露出致命破綻。楊靖容不同,他是個謹慎多疑的人,越是這樣的場景,他越是多心。這份謹慎能讓他苟延殘喘一會兒。”

謝則眨了眨眼,偏首望向韓彧的側顏。

他總覺得自家軍師並沒有像嘴上說得那樣討厭楊思,不僅不討厭,甚至還引為知己。

不過文人組的習俗就是越是知己插刀越狠,作為武將組的他暫時體會不來。

“若能生擒楊思,軍師可以試圖勸服他。”謝則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楊思之道與主公不同,再者——”韓彧勾了勾唇,揚起的弧度帶著點兒譏諷,“對楊思而言,這世上沒有比柳蘭亭更合乎他心意的主公。若被擒,他唯有一死。”

謝則面露不解之色,口中道,“為何如此?良禽擇木而棲,楊思若被擒拿,不管是為了前程還是為了身家性命,歸順新主都是上上之選。軍師先前也說了,楊思並非墨守成規之人。為求自保,改投新主有何不可?”

韓彧也沒打算詳細解釋。

楊思是娼妓之子,身份比下九流還下九流,擱在主公許裴眼中,難登大雅之堂。

若非楊思運氣爆表,僥倖被客居民宿的淵鏡抱走,如今的他會是什麼命運?

要麼早就夭折了,要麼只是青樓弄堂跑腿看場的龜公,供人呼來喝去。

謀算天下,輔佐諸侯?

想都不用想。

楊思的身份註定不可能被許裴重用,他骨子裡又是個敏感驕傲之人,不可能接受這種羞辱。

韓彧瞭解他,所以他會給楊思一個痛快。

另一邊,楊思心中那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深,幾近草木皆兵了。

“不對勁——”

分明是豔陽天,楊思卻冒出了一身冷汗,雙手死死抓住韁繩。

“大軍結陣,掉頭回轉!”

此時下令,大軍半數已經過了孤胥峽谷,兩邊山丘木林茂盛,投下陰影綽綽的陰影。

楊思目光凝聚在高飛的孤雁身上,心下一涼。

秦恭不疑有他,連忙下令。

話音剛落,兩旁倏地冒出了“許”、“謝”二字的旗幟,楊思看到了老熟人。

“來了就不用走了。”韓彧居高臨下地道,“靖容,數月不見,別來無恙?”

無恙個錘子!

楊思面上繃緊了,內心卻十分不文雅地爆了粗口。

韓彧可不會給楊思任何反應的時間,早就準備妥當的滾石從兩旁山道滾落,箭矢如潮。

他本就打算吃掉楊思軍隊半數以上的兵馬,剩下的殘兵敗將再慢慢蠶食。

按照韓彧的預料,半數大軍深入峽谷,此時突然遭到頭,前軍慌亂之下後撤,必然弄亂軍陣,引發人擠人、堵塞峽谷拗口的局面。前軍來不及撤,後軍無法支援,以至於秩序崩潰。

不過——

謝則驚詫道,“果然是精銳,此時此刻還能穩住陣勢而不亂。軍師不是說他們已經斷糧一兩日了,本該士氣低迷、毫無戰力——如今一瞧,竟沒有那般不堪。葬在這兒,可惜了。”

口中說著“可惜”,謝則可沒有絲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無數滾石和熱油潑下,慘叫聲響徹整個峽谷,謝則指揮弓箭手朝山坳口射擊。

山坳口成了弓箭手主要照顧的目標,破壞後軍的支援以及前軍的退路。

“保護軍師——”

秦恭擊落衝向楊思的箭矢,但他一人只有兩隻手,哪裡比得過敵人數百上千弓手?

十數名盾兵舉盾結陣,借用盾面擋住流矢,兵荒馬亂中護住楊思和程遠二人。

楊思形色狼狽,肩頭扎著一支箭,若是這支箭往上射偏一些,直接穿過他腦子了。

吐出一口血沫,楊思道,“呸——玩了一輩子鷹,差點兒被鷹啄瞎眼睛——”

口中溢位一聲痛呼,整張臉因為劇痛皺成了一團,最後還是被他硬生生嚥了回去。

秦恭確保楊思等人安全,這才指揮兵卒結陣撤退。

只要退出峽谷,他們還能有一線生機。

熱油潑濺,滾石和箭矢都不長眼睛,它們可不管誰是誰,滾下來砸到誰就算誰倒黴。

一時間,不知多少兵卒被箭矢射傷又被滾石碾壓,屍骨化為碎肉血水。

謝則道,“拿弓來!”

搭弓拉箭,瞄準了底下的秦恭。

本就兵荒馬亂,士氣動盪,一旦主將陣亡,岌岌可危的軍陣必定崩潰。

箭矢破空,好似長了眼睛般鎖定了他。

秦恭脊背冒氣一陣寒涼,危機感直冒腦門。

他勉強將其擊落,卻躲不開另一支流矢,鋒銳的箭頭從臉側劃過,刺目的鮮血染紅了右眼。

謝則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他沒想到秦恭竟能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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