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寅無言以對。

他被楊思使喚多年,早就深刻明白一個事實——

別看這些謀士學百家精粹,張口就用“誠者物之始終,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這類話教導旁人誠實守信,擱到他們自己身上,一個比一個戲精,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誠信是什麼?

盟約是什麼?

那玩意兒有用的時候,堅若磐石,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了,拿來擦屁股都嫌太粗糙。

典寅想起楊思和韓彧,這兩個人都把對方引為知己啊,怎麼一扭頭就要互相扎心了?

果然,文人組的友誼,他這個武夫無法明白的。

“若是如此,主公的處境不就危險了?”

典寅心焦,面上也流露出真切的擔憂。

自家主公與黃嵩面和心不合,許裴再趁機搗蛋,主公豈不是要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

楊思蹙眉喝下剩下的藥汁,唯有甜滋滋的蜜餞才能撫慰他受傷的味蕾。

“主公處境危險?”他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楊思認識姜芃姬這麼多年,只看到她給別人苦頭吃,還沒見誰能讓她吃癟——孟湛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他的下場如何,有目共睹——楊思可不認為他家主公會栽在這裡,“典副校尉可錯了,我們這位主公,吃什麼都不吃虧。”

對此,楊思可謂是信心十足。

孟湛臨終之前佈下死局,擺明了要扶持黃嵩和姜芃姬打擂臺,藉此虛耗她的實力,讓她吃下這個悶虧。誰知姜芃姬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調遣楊思帶兵入諶州,走了一步險棋!

要是楊思能力不足或者懷揣其他心思,她不止要損失諶州、滄州,說不定連滸郡都要摺進去,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豪賭。賭贏了,破局而出;賭輸了,身家性命都將難保——

面臨這麼大的風險,她卻對楊思寄予厚望,沒有多餘的懷疑和質疑。

這般信任和重用,饒是楊思也忍不住咋舌。

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

縱然艱難,楊思最後還是不辱使命,爭分奪秒地控制了諶州全境,沒有辜負這份信任。

只是楊思再神也不能徹底杜絕訊息傳播,頂多拖延一段時間。

時間雖短,但也夠了。

第三日深夜——

黃嵩正與幾位心腹謀士商談,外頭隱隱傳來嘈雜和喧鬧,沒多一會兒又平息下去。

他擰眉問道,“外頭髮生什麼事情了?”

他和心腹商談的內容都是機密,若是不慎被旁人聽去了,不知會造成多大損失。

沒多一會兒,一個蓬頭垢面、渾身襤褸的乞丐被押了進來。

這人外貌極其邋遢,面上還黏著汙穢和乾涸的黑血,唯獨一雙眸子還有些神采。

“回稟主公,末將從此人身上搜出一封密信。”護衛黃嵩的副將上前道,雙手捧著一封不足手掌寬度的微型書簡,“他自稱諶州守將原安帳下副使,末將見他鬼祟,派人將其擒拿。”

拿下可疑人之後,這傢伙還嚷嚷他是原安帳下副使,還說有要事要當面和黃嵩說。

“原安?此人是原安校尉帳下的?”

黃嵩心中一個咯噔,連忙奪過那封微型書簡,手指撥開繫繩,手心因為緊張和擔心而冒汗。

這個時候收到諶州的來信,信使還是個形容狼狽、跛腳殘疾的副使,這讓他大感不安。

當黃嵩命人取來燈盞,藉著燭光看清竹簡上的蠅頭小字,那個跛腳副使紅眼哭求。

“末將拜見主公——”跛腳副使原本挺壯碩的,但為了躲避楊思的搜查,他只能偽裝身份,每日餐風飲露,整個人都消瘦得不成樣,襤褸衣衫掛在身上空蕩蕩的,他哭著道,“原安校尉令末將拼死送回這封密信,以免主公著柳羲的道——柳羲派兵偷襲諶州,囚禁原安校尉!”

程靖等人聽到動靜,連忙上前詳細詢問。

風珏的面色十分難看,好似塗了一層黑漆,“到底是誰帶兵偷襲諶州?原先駐守諶州的守將現下情況如何?你速速將自己知道的實情說出來,一五一十,不能有一絲缺漏隱瞞!”

這一瞬,無數念頭在風珏腦中呼嘯而過。

姜芃姬的主力還在千巖郡邊境,本人只帶五千精銳駐紮孟郡城外,怎麼有餘力偷襲諶州?

除此之外,諶州與滄州毗鄰,兩者只隔了一條松河,諶州若有大難,訊息怎麼現在才傳來?

未等跛腳副使開口,一旁已經看完密信的黃嵩面色鐵青地開口。

“不用問了,懷玠看這個便明白了。”

他將那封寫滿百餘個小字的密信交給風珏,風珏看過之後傳給程靖等人閱覽。

黃嵩苦笑道,“竟被蘭亭反將一軍——”

按照明面上的勢力,姜芃姬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拿下諶州,還是在黃嵩等人的地盤上謀劃,這的確做不到。萬萬沒想到,人家在滸郡還留了一張底牌,避開了黃嵩等人的耳目。

風珏眉頭緊皺,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

“萬萬沒想到,此人竟是楊靖容!”

隨著北疆之戰的勝利,姜芃姬帳下人才的名聲也被天下人知道。

最出彩的謀士無異於是孫文,此人來歷不明,此前也是默默無聞,北疆之戰過後,各個勢力都知道這麼一號人。武將方面並無懸念,符望是當之無愧的頭籌,誰也不能反駁什麼。

相較之下,楊思和典寅就是“小透明”了。

楊思出身低微,曾經效力昌壽王,還未樹立多大功績,人家直接跳槽走了。

典寅是土匪出身,雖有蠻力、戰力不俗,但不通文墨兵法,不可能獨領一軍。

這倆被姜芃姬“發配”到滸郡多年,本就低微的存在感,這會更加小了。

除了許裴勢力對這兩人有點了解,外人根本無視他們了。

萬萬沒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楊靖容?是他,楊思!”

黃嵩從腦海中找出相關的記憶,面色越發難看。

楊思和黃嵩,二人的關係只能用“孽緣”形容。

想當年,東慶皇室剛剛遷都諶州,楊思還在昌壽王帳下效力。

黃嵩在風珏的輔佐下屢立戰功,帶兵給昌壽王添了不少堵。

楊思向昌壽王獻策,使出離間計,害得黃嵩被皇帝懷疑,將他從前線調到昊州當了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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