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慈說自己的祭文是匆匆寫就的,他們就對祭文內容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用於葬禮的祭文大多是表示哀悼、追思以及祭奠死者的文章,時下的祭文以散文與四言韻語為主,念著朗朗上口。內容基本是追思死者生前的經歷,頌揚死者品行,寄託哀思。

祭文環節若是出了差錯,衛慈被人捅死在聶良靈前的機率很大很大。

立於角落的文士瞧衛慈恭敬虔誠的姿態,心下冷笑一聲。

他低聲道,“他與先主未曾謀面,如何寫得出情真意切的祭文,真是惹人發笑。”

剛剛說過,祭文內容與死者生前的經歷有關,衛慈要是不瞭解聶良,寫出來也是四不像。

殊不知,衛慈對聶良還真有研究,誰讓他上輩子的兄長衛応在聶良死後寫了十幾篇祭文,幾乎每年一篇。衛応病逝那年,感染風寒病臥在床,無法起身前往祭奠,還是衛慈代勞去的。

衛慈對聶良不夠了解,但衛応是絕對了解的。

他給衛応辦理後事整理了不少書函,發現大半書信都是寫給摯友聶良的。

有些是祭文,有些是尋常書信,有些則是絮絮叨叨的閒談。

【昨夜夢憶往昔,驟然驚覺光善逝世已有一十四載,吾亦四十有七,人生匆匆已是過半,庭前梨樹開落數番……晝夜恍惚,神思紛擾……思當年與君初識,君著玄裳墨冠,立於庭下,清談高雅……種種過往,如今思之,光鮮如昔,宛若昨日……君之笑語,言猶在耳……】

【嗚呼光善,天不假年;壽終三紀,吾心痛矣;祭酒一爵……哀君早逝,吾亦泣血……】

當然,這些都是衛応以友人的身份寫給聶良的,衛慈不能直接照搬,不然分分鐘露出破綻。

有了詳盡的素材,中規中矩再寫一篇祭文卻是不難的。

帳內除了白燭燃燒時的爆鳴響聲,只剩衛慈情真意切地誦讀祭文的聲音,隨著祭文開始,眾人暴躁、難以疏解的情緒似乎找到了發洩口,聶清更是伏在父親靈前哭得滿面淚水……

衛慈唸完之後又是長拜,不論是祭文還是禮節都讓人挑不出錯,眾人想發難都沒借口。

有人私底下一邊抹淚,一邊譏誚,“當真是匆匆寫就而不是某人捉刀代筆?”

衛慈與聶良有什麼交集?

祭文中的內容樁樁件件都是真事,這種瞭解程度絕非流於表面,必當是交情頗深的友人。

有人低聲呵斥,“少說兩句吧,先主靈前不得放肆。知道你不滿衛子順,但也不能胡亂冤枉人。衛慈進帳之後,一舉一動皆在你我眼皮底下,他們倆兄弟可有絲毫交流?”

不僅沒有交流,衛応從頭到尾都沒看過衛慈一眼,更別說給他當槍手。

跪在靈前的聶清擦乾淚水,耗費半晌才平復悲慟的心情。

他聲音沙啞地問衛慈,“你家主公可有吩咐?”

聶良作為諸侯病逝陣前,出於道德仁義考慮,頭七之前姜芃姬是不能動兵的,不然要被釘在歷史上受人唾罵。不論生前有多大仇,按照死者為大的傳統,天大事情也要挪到喪葬結束。

衛慈道,“我主叮囑在下前來弔唁,一舉一動皆要恭敬,不得有絲毫怠慢無禮之處。”

聶清冷笑一聲,不理會衛慈打太極一樣的說辭。

“還有呢?”

衛慈道,“暫罷兵戈,少郎君扶靈回去吧。”

聶清不語,衛応卻道,“扶靈之事,少主自有打算,用不著外人幫著打算。蘭亭公願意遣派子孝前來弔唁,到底是誠心誠意,還是不安好心,欺我聶氏無人,我等心知肚明。七日之後,還是讓蘭亭公等著吧。先主病逝之仇,總不能這麼算了。此話,還請子孝原話轉告。”

衛慈嘆息起身,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局面。

前世聶良死得早,兄長抑鬱而終,衛慈兩兄弟自然沒有矛盾衝突,一直兄友弟恭。

這一世不同,聶良走到臺前,衛応從旁輔佐,偏偏聶良之死又與自家主公有幾分關係,連帶他們兄弟的關係也緊張起來。不過,衛慈卻不後悔。他們仍是兄弟,不過立場不同罷了。

“慈定會一字不落轉告主公。”

衛応這才用餘光看了一眼衛慈,眼底湧動著外人琢磨不透的複雜情緒。

衛慈低聲道,“兄長這是何苦?”

聶良新喪,聶氏內部鬥爭激烈,二十餘萬大軍蹲在湛江關死磕,要是後方勢力更迭,斷了糧草,衛応等人就陷入絕境了。別以為聶氏等人做不到,那些人什麼事做不出來?

衛応反問他,“由己度人,倘若今日躺在棺槨內的人是蘭亭公,你便知道為何了。”

衛慈被他問的說不出話,只能選擇沉默。

“兄長保重。”

衛慈臨走前看了一眼棺槨內躺著的聶良,辭別聶清,轉身離去。

見衛慈離開,眾人心中憋著一口氣,險些無法呼吸。

聶清道,“岳父,如今該如何?”

衛応落後一步,跟在聶清身側,他平淡道,“先主生前安排周全,少主勿要擔心。”

聶清路上的障礙,必會掃蕩乾淨。

守靈的日子很是艱苦,聶營上下白幡縞素迎風而飄,原先浮動的軍心也因為聶良的逝世而穩定下來。衛応又接連施展手段,士兵不僅沒有喪失戰意,反而因為哀慟而生出死戰決心。

聶清因為喪父,一連數日進食極少,看著蒼白虛弱,整個人也受了一大圈。

聶洋只能在一旁勸說他多少吃一些,他若不吃,聶洋便默默相伴。

“唉——”

看著聶清跪都跪不穩的背影,聶洋心中暗歎。

【這聶良也是夠狠的,居然連兒子都瞞著——】

實際上,知道聶良還活著的人,僅有兩個。

一個是衛応,一個是樊臣,兩個都是老狐狸。

守靈的時候,他們倆哭得可難過了,真真像是死了爹一樣。

系統冷笑一聲,【人家守株待兔,等的就是你這些有野心又按捺不住的人。】

聶洋暗中瞧了一眼衛応的營帳,【他真的沒有幾日可活了?】

【至多半月,這半個月,他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例如暗殺所有野心勃勃、威脅聶清、威脅聶氏的蛀蟲。宿主小心哦,千萬按捺住了,不然的話,哪怕有我幫你,你也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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